李慧芳,林 夏
(1. 皖江工學院 基礎部,安徽 馬鞍山 243031;2. 武漢大學 外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北 武漢 400072)
語義不僅反映客觀現(xiàn)實,也跟人的主觀認知密切相關,是主客觀交互的結果。自然語義元語言(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簡稱NSM)理論,作為認知語義學的研究范疇,目前主要應用于詞典編纂、兒童語言習得、語言類型學、跨文化語義分析等領域。本文基于自然語義元語言理論,從人類思維和認知體驗的普遍性、語言習得的文化差異性出發(fā),在語義釋義層面,將認知與翻譯過程相結合,厘清“可譯性”的認知機制,從認知語義學層面,對“可譯性”做本體性思想,探討可翻譯過程的可能認知機制。
波蘭語言學家Anna Wierzbicka在20世紀70年代創(chuàng)立了語義還原釋義的自然語義元語言理論。NSM理論源于笛卡爾(Descartes)和萊布尼茨(Leibniz)對普遍通用的、理想化的邏輯語言的哲學思考以及喬姆斯基“普遍語法”的基本理念?!捌毡檎Z言”不以具體語言的描寫為歸宿,是喬姆斯基語言研究的理論目標,通過探索語言的普遍規(guī)律,揭示人類心智的本質。NSM理論是基于對“普遍語言”思想的認可,通過跨語言實證研究而得以創(chuàng)立的。因此,NSM理論秉持的必然也是一種唯理論的普遍主義語言觀。
NSM理論認為,人類對其生活其中的相似物質、生態(tài)、地理環(huán)境等都有著相同或相似的認知體驗,這種認知的相似性又會體現(xiàn)在語言的各個層面,語言與語言之間也因此具有了某種相似性。語言即是認知的結果也是認知的中介,一切認知經驗都可以用現(xiàn)存的任何語言予以表達[1]。正是基于這樣的認知體驗和語言事實,NSM理論研究,一直致力于尋找適用于一切人類語言的不可再分的“語義核(irreducible semantic core)”,設想在一切語言中可表達的語義,都可以使用該語言的“語義核”進行描述[2],并且在一切其他人類語言中,都有確切的“語義核”與之對應[3]。經過多年的跨語言、跨文化的驗證研究,通過對目標語言進行語義描寫、分析,以達到語義“還原釋義”的目的[1],NSM析出了目前的64個“語義基元(semantic primitives)”以及相應的句法規(guī)則。語義基元也就是他們致力要找出的“語義核”,具有可驗證性、不可定義性和普適性等特點[4]。NSM理論認為語義基元“是釋義和解釋的最簡詞匯,它既可以是詞,也可以是如短語成分或粘著語素的語言表達形式,它存在于所有的語言中,是語義分析的基本工具,可用來解析具有文化特異性的詞匯和表達用語[5]”。
在詞典編纂領域,Bullock為了驗證NSM理論的有效性及語義基元的普適性,編寫了小型詞典[6]。鐘守滿基于詞典為了保持釋義的可讀性和語義間的平衡性,通常都是運用一些基本詞來給大多數(shù)詞下定義的事實,通過實例研究,對單個詞的詞典式釋義的方式,驗證了NSM理論簡單、普適而不循環(huán)的特點[7]。 倪盛儉從認知語言學角度闡釋NSM理論,指出NSM可以應用于英語教學中的詞匯教學、語法教學、文化導入三個方面[8]。在詞匯語義方面,Anna Wierzbicka運用語義基元對一些情感詞匯,構建了情感概念的釋義方法;此外,她還對同義詞“cut”和 “chop”的語義進行了對比分析,驗證了證明NSM理論在語義還原層面的強大解釋力[9]。蒲冬梅對NSM在跨文化語義中的有效性進行了研究,指出NSM為跨文化語義分析和比較研究提供了基礎[10]。范文芳在對Wierzbicka的《跨文化語用學:人類交往語義學》一書的述評中指出,“NSM分別為描寫語言的意義和分析比較跨文化中的語言的意義,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分析視角[11]”。從當前國內外的研究現(xiàn)狀來看,將NSM理論與翻譯相結合的研究尚不多見,本文擬將語義基元與翻譯過程的語義釋義相結合,以期探究翻譯可譯性的認知機制。
Cardfort認為,翻譯絕不是或者說幾乎不可能是源語文本全部被譯語文本中的等值成分所替換[12]。也就是說,翻譯的性質是替換,但替換是難以完全實現(xiàn)的。事實上,造成傳遞無法全部實現(xiàn)的原因在于兩種語言之間總會有一些因素是事先沒有約定性的,這不僅來自語言本身,也來自其他各個方面,如概念、心理、文化、社會以及語言形式差異等,而這些因素往往被認為是“不可譯”的。
一直以來,譯學界針對“可譯性”與“不可譯性”爭論不休。就翻譯實踐而言,“可譯性”是真實存在的,然而卻始終也有著翻譯是不可能的說法。英國翻譯家Cardfort根據(jù)不可譯性產生的原因,將其分為語言上的不可譯性和文化上的不可譯性[12]。Barbara Cassin 持相反觀點,雖然語言和文化差異使得語言轉換不可能實現(xiàn)完全對等,但是任何東西都是可譯的[13]。陳偉英通過對唐詩英譯主語省略的分析,得出詩歌翻譯中的意境具有不可譯性[14]。肖向陽認為中國古詩詞的多義性對翻譯是一種阻礙,存在著不可譯性,其美感只可意會無法言傳。同時他也指出,不可譯性是囿于文化、歷史、語言習慣等因素的制約,是翻譯過程中無法或很難逾越的隔閡,但是譯者還是要盡可能采取各種手段進行翻譯,追求最大程度的可譯性[15]。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教授認為,采用歸化翻譯可以消解漢語詩歌中的不可譯性[16]。馮文坤基于本雅明的翻譯思想、德里達對本雅明的補充,以及現(xiàn)代闡釋學,認為確保“可譯性”的條件應該就是“純語言”[17]。曾劍平、況新華認為,翻譯造成文化虧損和語言美的損失,語言的可譯性是相對的[18]。于潔指出,隨著文化交流的深入和譯者的努力,不可譯可以不斷地向可譯轉化[19]。左飆也認為,不可譯性是零值的可譯性,包含在可譯性中,而零值是可以增值的,增值的過程即不可譯性向可譯性轉化的過程[20]。劉成萍、陳家晃認為,可以通過加強不同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交流溝通,擯棄意識形態(tài)的成見,能夠有利于解決不可譯性[21]。
綜上所述,可譯或不可譯,在詩歌等文學翻譯中尤為突出,正如德國漢學家卜松山說過:“所有對文學藝術的翻譯都是在試圖譯不可譯之事物[22]?!蓖瑫r,有關不可譯性的研究中,幾乎都給出了相應的補償策略,而這本身無疑為“一切都是可譯的”提供了佐證。NSM理論的“語義基元”概念認為,全人類的語言都具有共同的語義核心,在筆者看來,正是這些共同的語義核心——“語義要素”“通用詞匯”,構成了翻譯可譯性的認知可能性。
語言是認知的結果和媒介,人們對現(xiàn)實世界相同或相似的認知體驗,必然也會反映在語言的各個層面,而這種認知的相似性及其反映在語言各個層面上的相似性,無疑就為可譯性提供了認知機制。NSM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Anna Wierzbicka也強調語義表達系統(tǒng)在人類語言之間的“通譯性”。
NSM的研究目標,是要運用語義基元為任何語言中的語法結構和文化腳本,構筑“化簡釋義”的描寫框架。設想在跨語言文化研究中,如果能成功建立一套假定的所有語言共有的核心,那么這種共核就可以作為對所有語言進行描述和比較的元語言[1]。Wierzbicka指出:“雖然單個詞語編碼而成的復雜語義結構可能因語言不同而有所差異, 但是人類語言和人類思維所依據(jù)的‘簡單觀念’對于全人類來說則大體相同[23]。”
事實上,早在17世紀就有一批哲學家和邏輯學家,如 Leibniz(萊布尼茨)、 Descartes(笛卡爾)、 Arnauld(阿爾諾)等,就提出過探尋語義基元的可能性和必要性。Wierzbicka是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研究語義基元,期待找到一種獨立于具體語言之外的普遍元語言,并通過這種元語言來描寫所有語言和文化中的種種概念,構成語言的有限語義表達系統(tǒng)。這種語義表達系統(tǒng)在所有語言中應都是相同的,即人類語言的語義核心是一致的。Wierzbicka帶領團隊歷經多年,潛心研究,從各語言中提取語義描寫得以進行的語義基元,最終找到了64個語義基元。這些語義基元可用來定義凡乎所有復雜的語義,但語義基元本身不可再被定義。NSM理論找到的這64個語義基元,就是所有語言中共享的非常小的簡單意義和語法結構共核,可以充當語義橋梁,消弭所有自然語言間的語言和文化差異。
翻譯過程是譯者解讀源出語文本、再現(xiàn)源出語語義的過程。也就是說,翻譯過程包括釋義與再現(xiàn)等兩個層面。翻譯首先是對源出語語義的充分理解,即釋義過程。NSM理論認為釋義過程是將相對復雜單位解讀為相對簡單單位,直到無法解讀為止的過程。NSM理論的基本觀點是還原釋義,即在解釋詞義時應盡量使用比原詞義更簡單的意義,對那些具有復雜文化特異性的詞義進行描述。NSM理論認為,任何語言都可以通過“語義基元”進行釋義,并且“語義基元”具有跨語言普遍存在性。因此在筆者看來,翻譯就是運用源出語“語義基元”解碼源出語語義,運用對應的目的語“語義基元”轉換源出語語義,進而通過目的語自然語言再現(xiàn)源出語文本語義的認知過程。筆者通過圖1來映射NSM理論在可譯性研究中的可行性。
圖1 基于NSM理論的翻譯過程
“語義基元”為翻譯可譯性提供了認知保障,正如著名的人類學家 D' Andrade所說的那樣,NSM的研究方法,提供了一種很有潛力的語義分析手段,使所有復雜概念都置于普通語言的解釋之下,從而使各種概念從一種語言轉換成另一種語言,在意義上沒有任何損失或歪曲[24]。NSM理論也有助于破解翻譯中的文化障礙。NSM理論創(chuàng)立的初衷,就是希望通過找到一組文化中立的語義基元來達到清晰、無循環(huán)的語義呈現(xiàn),解釋體現(xiàn)某種特定語言的詞匯所承載的特定文化,從而使翻譯更忠實于原著。
NSM理論認為全人類的語言都擁有共同的語義核心,這些共同的“語義基元”就是翻譯可譯性的認知基礎?;贜SM的理論視角,可以清晰地找出翻譯可譯性的認知過程:最簡釋義要素“語義基元”使得一切人類語言互相釋義、互相理解成為可能,翻譯的“釋義”與“再現(xiàn)”這兩個相互獨立又相互交融的語碼轉換過程中,源出語“語義基元”解碼源出語文本意義,源出語“語義基元”與目的語“語義基元”相互對應的,進而目的語“語義基元”對文本意義進行再編碼,最終由目的語自然語言再現(xiàn)源出語的文本意義,“可譯性”因此也就成為了翻譯無可爭辯的本質屬性。由于語言和文化的差異,翻譯中的意義損耗在所難免,但絕對不可譯是不存在的,任何片面夸大不可譯的觀點,都只能是對翻譯片面理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