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佳玲
內(nèi)容摘要:諧謔類小說篇幅短小而又詼諧幽默,在宋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多因素的影響下,其數(shù)量驟增,且具有獨特的審美屬性。它立足于藝術(shù)真實,強調(diào)語言的準確性、情感的至真至誠和事理的必然性;言語之外,皆是深意,言有盡而意無窮。
關(guān)鍵詞:宋代 諧謔類小說 審美屬性
諧謔類小說是指具有諧謔意味且能夠引人發(fā)笑的一類小說,其篇幅短小,詼諧中帶有一定的調(diào)侃和嘲弄色彩。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曾言:“諧,詥也。從言,皆聲。此與侖部龤異用,龤專謂樂和[1]。謔,戲也。從虐,皆聲。[2]”宋代統(tǒng)治者重文輕武,文人社會地位顯著提高,城市商業(yè)經(jīng)濟的繁榮發(fā)展和勾欄瓦肆的興盛使得市民文學逐漸興起,娛情小說觀念的發(fā)達使得雅俗共賞的小說作品日益增多。因此,宋代諧謔類小說數(shù)量較多。據(jù)寧稼雨先生《中國文言小說總目提要》和王利器先生《歷代笑話集》等統(tǒng)計,宋代諧謔類小說有《群居解頤》《艾子雜說》《軒渠錄》等22種。諧謔類小說作為古代小說的一種類型吸引了不少學者的關(guān)注,當前學術(shù)界對諧謔類小說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其歷史溯源、魏晉南北朝以及明代的諧謔類小說分析和諧謔類小說的語言藝術(shù)探討這幾個方面。對于宋代諧謔類小說的研究僅有兩篇期刊論文在宋代筆記小說研究中進行了簡要分析。筆者將以中國古典美學理論為基礎(chǔ),從真和韻兩方面對宋代諧謔類小說的審美屬性進行研究。
一.真:妙處只是個情事逼真[3]
“真”是中國古代美學理論的重要范疇之一,自古以來便有不少文人對其進行討論?!肚f子·漁父》中莊子借他人之口闡述了自己的見解:“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真在內(nèi)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4]”在宋代,歐陽修曾作文討論過“真善美”三者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真”是其他二者的前提,倘若“其言之不純信,其傳之不久遠。[5]”真則吐之者誠,誠則聽之者快,明代袁宏道曾言:“情至之語,自能感人,是謂真詩,可傳也”。[6]
在“在我國古代小說理論詞匯中,‘真有著兩種不同的內(nèi)涵:一種是指生活真實,所云‘真有是事、‘實有其人,即這種‘真;另一種是指‘藝術(shù)真實,所云‘逼真、‘真情,即這種‘真?!盵7] 小說相較于其他文體,在“敘事為宗”的本性之外,立足于生活真實之上合乎情理虛構(gòu)的“藝術(shù)真實”也是其主要特征。這種“情與事俱逼真”的藝術(shù)真實使得讀者身臨其境,產(chǎn)生共鳴。宋代諧謔類小說的藝術(shù)真實具體表現(xiàn)在語言的逼真和事理的逼真兩方面。
語言的逼真是指它能夠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人物性格。稚童說話天真無邪,市井百姓說話粗俗直率,文人說話斯文含蓄,不同性格和不同地位的人物其言語都具有自身的特點。倘若鄉(xiāng)野粗鄙之人能夠出口成章,說話文采斐然,舉止斯文有禮,那就難免會產(chǎn)生極大的違和感,從而顯得不倫不類。在呂本中《軒渠錄》中,有這樣一則故事:
這則故事語言生動準確,秀才無法寫出婦人所說的方言俚語反被誤會為不識字令人忍俊不禁?!斑@廝兒”這種口語化的粗鄙之言將陳氏的愚昧無知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也恰恰是古代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真實體現(xiàn)。“神情自近,愈見其真,極盡人情世故” [9],因此,這則故事中婦人的語言和行為便顯得合情合理,讀之也容易引起共鳴,從而產(chǎn)生強烈的喜劇效果。
事情的逼真則是指合乎情理的虛構(gòu)。情是指人情,即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和受這種關(guān)系制約的人的思想、性格和感情;理是指事理,即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和必然邏輯[10]。一夫多妻在古代是十分普遍的現(xiàn)象,丈夫在對待妻妾之時難免會有失公允,在愛欲和占有欲的驅(qū)使下,妻妒現(xiàn)象層出不窮。如《群居解頤》“李福妻裴氏”這個故事:李??粗辛艘粋€侍女,想要與她行魚水之歡。他就趁著自己的妻子去洗澡的時候,伺機而動。他假裝肚子疼,想要避開妻子,結(jié)果妻子聽聞此事,便立即趕來關(guān)心他,還帶來了能夠治病的新鮮童尿。李福最終偷雞不成蝕把米,只能自咽苦果,喝下童尿,令人啼笑皆非。畏妻而又好色的李福在故事最初便已經(jīng)預示其結(jié)局,這則故事會讓人不可避免地為毫無過錯的裴氏打抱不平,結(jié)局也是合乎情理,令人拍手稱贊。一切的藝術(shù)虛構(gòu)合乎生活的必然性和規(guī)律性,那么假的也成為了真的,雖未必為天下盡有之事,而為天下必有之情。
二.韻:文章妙處,真是在語言文字之外
“韻”也是中國古代審美的重要范疇之一,有多種不同的意思,如神韻、逸韻,聲韻和余韻等。本文中的“韻”是指余韻,即文中的味外之味,言有盡而意無窮。唐代司空圖提倡“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 [11]。宋代范溫認為“有余意之為韻” [12],余音繞梁的鐘聲僅僅是物理上的“余音”,不能稱之“韻”,具有情思的“余音”才是“韻”。范溫還將“韻”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認為它是藝術(shù)審美的最高標準:“凡事既盡其美,必有其韻,韻茍不勝,亦亡其美”[13]。袁中道《淡成集序》曾言:“天下之文,莫妙于言有盡而意無窮。[14]”宋代諧謔類小說的味外之旨可謂是韻味無窮,在令人發(fā)笑之后,能引人深思從而教化世人。寓莊于諧,笑后自省恰是宋代諧謔類小說的迷人之處。曾慥在《類說序》中曾言:“小道可觀,圣人之訓也……可以資治體,助名教,供談笑,廣見聞,如嗜常珍,不廢異饌。下箸之處,水陸俱陳矣。”[15]李昉在《進〈太平廣記〉表》中也提及小說能夠“啟迪聰明,鑒照古今”[16]。宋代以后,歷代文人對小說的社會功用愈發(fā)重視。許多人開始借用小說的通俗易懂進行勸誡,如梁啟超發(fā)起的“小說界革命”。
《籍川笑林》中《火燒裳尾》講述了這樣一個笑話:“有人性寬緩,冬日共人圍爐,見人裳尾為火所燒,乃曰:‘有一事,見之已久,欲言之,恐君性急,不言,恐君傷太多,然則言之是耶?不言之是耶?人問何事,曰:‘火燒君裳。遂收衣火滅,大怒曰:‘見之久,何不早道?其人曰:‘我言君性急,果是。[17]”這個慢性子的人令人啼笑皆非,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竟然還能如此溫吞悠哉,分不清事情緩急還不以為然,竟然還責怪他人。作者想借此告誡他人既要學會衡量事情輕重緩急,也要學會承認錯誤,知錯就改。此類故事在宋代諧謔類小說中不勝枚舉,幽默詼諧的言語之外,蘊含的正是令人回味無窮的道理,“一唱三嘆,言外之意靄如也”[18],這也使得諧謔類小說在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經(jīng)久不衰。
三.結(jié)語
本文從真和韻兩方面對宋代諧謔類小說的審美屬性進行了論述,無論是其語言和事理的逼真,還是其言外之意的余韻,兩者是一個有機整體,各盡其妙,才使得宋代諧謔類小說具有其自身的魅力。這類小說或是反映時事、針砭時弊;或是自娛自樂、排遣苦悶;或是開顏解頤、一笑而過;或是寓意深刻、教化世人,皆在后世留下了深遠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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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孫菊園;孫遜,中國古典小說美學資料匯粹[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前言第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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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郭紹虞,宋詩話輯佚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373頁.
[13]郭紹虞,宋詩話輯佚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373頁.
[14](明)袁中道,珂雪齋集文集[M].上海:上海雜志,1936年版,第53頁.
[15](宋)曾慥,類說第1冊[M].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第29頁.
[16]黃清泉主編;曾祖蔭等輯錄,中國歷代小說序跋輯錄.文言筆記小說序跋部分[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1989年版,第154頁.
[17]王利器輯錄,歷代笑話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11頁.
[18](明)袁中道,珂雪齋集文集[M]. 上海:上海雜志,1936年版,第53頁.
(作者單位: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