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巴河筆記》是王小忠繼《黃河源筆記》《洮河源筆記》之后的散文作品集。車巴河位于甘肅卓尼縣縣城以南六七十公里,王小忠駐村所在的刀告鄉(xiāng),就在車巴河沿岸。在駐村的那段日子里,王小忠把自己與當?shù)鼐用竦慕煌?、車巴河沿岸的自然景觀、牧區(qū)居民的生活境況等,以筆記的形式整理記錄下來。在這種意義上來說,《車巴河筆記》是一部“高原的生活實錄”,它的特點就在于瑣碎與真實——家長里短,草木蟲魚,燒火做飯……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都是作者捕捉并書寫的對象。這里選取的《柏木林》《春耕》,只是《車巴河筆記》中的兩小則,由這兩篇短文不難看出作者的敘事筆法與藝術追求。
身居高原,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給“我”帶來的溫暖是直接而素樸的。沒有陽光的日子,鐵皮爐子中燃燒的柏木是“我”抵御寒冷最為有效的方式。作為燃料的柏木,來自車巴河北兩公里外的一片樹林,因為“木質硬,耐力久,火力旺”“不易腐爛”等原因,深受當?shù)鼐用竦南矏?。值得注意的是,“我”是以“他者”(駐村)的身份進入村子和柏木林的,在旺秀刀智的眼中,“我”的某些行為充滿了違和感。比如,在山頂上,因為登山的燥熱,“我”敞開了衣襟,旺秀刀智說“邪風鉆進身子里,不成傻子也會成瘋子的”,他對風的認識和理解與“我”存在著明顯的區(qū)別。登上山頂后,才發(fā)現(xiàn)柏木林沒有在村委會小二樓眺望時的那般氣派和高大,我們的探訪充滿了某種解構的意味。下山后的聊天中,“我”無意說出“柏木林就讓你們燒完了”,旺秀刀智在反駁中說出了“屁話”二字。在旺秀刀智的話語體系中,“屁”是一個被放逐的、不潔的詞語,旺秀刀智的臉紅傳遞出其微妙的心理?!柏i吃屎”是前面“屁話”的話語延伸,這些被所謂的理性驅逐的詞語從旺秀刀智的口中說出,平添了一分真實,一分真誠。在《柏木林》的后半部分,我們的對話圍繞芋頭草牙雞的做法展開,在風雪漫天的車巴河,寒意撲面而來,美食只是殘存于心中的美好想象罷了。我們的對話看似嘮叨,實則透露出日常生活的平淡與無奇。
如果說《柏木林》重在呈現(xiàn)高原居民的生活日常的話,那么《春耕》在復原一種傳統(tǒng)的農(nóng)事活動的儀式中,再現(xiàn)了農(nóng)區(qū)與牧區(qū)居民在生活習慣和文化觀念上的沖突。在《春耕》中,來自農(nóng)區(qū)的“我”,與牧區(qū)生活的旺秀刀智,因為“倒污水,倒爐灰”事件陷入了某種“對峙”。在旺秀刀智看來,“我”倒入的這些充滿了工業(yè)時代氣息諸如肥皂和洗滌劑味道的污水,是對土地的褻瀆,這種被污染過的土地是無法長出好莊稼的。旺秀刀智說村里老人礙于情面沒有罵“我”,是在給“我”留一點面子,他還說:“這里的豬和牛都沒有下過館子,吃不慣,吃了反而會得病。”“我”覺得他的話是無理取鬧,胡攪蠻纏。在常年生活在牧區(qū)的旺秀刀智們眼中,“我”的浪費行為是令大家唾棄的。對土地、莊稼、牛羊、糧食等保持應有的敬畏,是當?shù)鼐用竦奶煨允谷唬笞匀毁n給了牧民們生活所需,他們無一不懷有感恩之心。旺秀刀智和“我”的矛盾,源于文化觀念和生活習性的差異,這是一種顯性的沖突。在《春耕》的結尾,我們因為播種機有了一次討論,旺秀刀智認為播種機不如牛聽話,操作上比較困難,“我”承諾拿著說明書教他操作。后來,“我”擔心菜籽不發(fā)芽沒有菜吃,旺秀刀智回答他家園子里多得很,人物內(nèi)心的善良與淳樸躍然紙上。
從敘事上來看,《柏木林》主要采取的是他者的敘述視角,高原景觀與日常生活的真實圖景都是通過“我”的觀察來展現(xiàn)的。《春耕》則將敘事的重點放在外來者“我”與牧區(qū)居民旺秀刀智在生活習慣、文化觀念的沖突上。王小忠在甘肅甘南州生活多年,在城市與牧區(qū)之間的奔走中,在都市文化與農(nóng)耕文明的碰撞中,王小忠通過自己的眼睛與筆墨,記錄下高原上熟悉而陌生的風景——那河邊生活的一個個淳樸的人,那一片片山林,以及那草原間奔跑的一只只牛羊。
周聰,長江文藝出版社編輯,湖北省作協(xié)第二屆簽約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