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宇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029)
在中國古代歷史中,宋代被視為傳統(tǒng)社會的轉(zhuǎn)型期。隨著商業(yè)與手工業(yè)的日漸繁榮,一個個商業(yè)化大都市發(fā)展起來,由此帶動了市民階層的勃興。因應(yīng)市民日常文娛生活的需要,藝術(shù)創(chuàng)作在宮廷、貴族、文人和市民之間擁有了廣大的生存空間。
據(jù)宋代筆記小說記載,宋代社會的書畫賞玩現(xiàn)象十分流行,宋人在居所或店鋪張掛繪畫作品蔚成風(fēng)氣?!稏|京夢華錄》卷三“寺東門街巷”記載:“宋家生藥鋪,鋪中兩壁,皆李成所畫山水……”[1](301)《夢梁錄》卷十六“茶肆”條記載:茶肆如“汴京熟食店,張掛名畫……勾引觀者,留連食客。今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時花,掛名人畫,裝點店面……”[2](232)李成是宋初山水畫大家,擅用簡筆水墨,寫平遠曠達之境,藥鋪茶肆等小商鋪以張掛這樣的名畫來裝點門面、招徠顧客,可以想見宋人收藏、交易繪畫作品的現(xiàn)象之普遍,也可見旨趣高雅的審美趣尚滲入世俗生活之廣泛。
另一方面,宋代國策注重文治,促成士人文學(xué)素養(yǎng)極高。象米芾、蘇軾、黃庭堅這樣兼擅詩畫,學(xué)通經(jīng)史的文人并不在少數(shù)。他們的藝術(shù)旨趣注重言外之意,象外之音,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形成獨樹一幟的“文人”風(fēng)格。宋代國力孱弱,北與遼國征戰(zhàn),西與吐蕃、西夏抗衡,戰(zhàn)事頻仍又一再失力,最終江山日蹙而無力回天,到了南宋更是龜縮在長江流域。北宋時期的士人尚有“塞下秋來風(fēng)景異”,“燕然未勒歸無計”(北宋范仲淹詞《漁家傲》秋思)的嘆息,而到了南宋則已然“廢池喬木,猶厭言兵”(南宋姜夔詞《揚州慢》淮左名都)了。外有強敵壓境、朝廷之內(nèi)則新舊黨爭激烈,文士因發(fā)表政見、詩文被卷入其中,甚至羅織罪名、慘遭貶謫的情況十分普遍。一代大儒蘇軾一生被貶謫到黃州、杭州、潁州,晚年更被貶至邊遠的惠州、儋州。才子秦觀也是一再遭遇貶謫,最終客死他鄉(xiāng)。內(nèi)憂外患造成了文士心態(tài)的變化,他們由治國平天下的遠大抱負轉(zhuǎn)向靜觀內(nèi)省、修身獨處,不再妄談國事,而是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格物致知,于細微之處洞察心性,在落紅深院中體驗生命的無常和永恒。琴棋書畫,詩禮弦歌、幾多閑情,構(gòu)筑起宋代文人的生活世界。在這相對狹小的空間和時間中,節(jié)制了身外之物的追索尋覓,卻擴充了內(nèi)心世界的體察感悟,而在這節(jié)制與擴充之間就恰好形成了一股涌動著的張力。這一張力體現(xiàn)在文藝創(chuàng)作中則是以邊角小景、有限空間,抒寫世間百態(tài)、深情遠志。
對這些邊角小景之美的挖掘與欣賞是宋代文士階層的一大特色。不僅他們的詩文如此,藝術(shù)創(chuàng)作和日常生活中也處處散發(fā)著同樣的美學(xué)趣味。在日常生活中,插花、掛畫、焚香、點茶被譽為宋代文人的四大雅事,南宋陸游“每與同舍焚香煮茶于圖書鐘鼎之間”(《心遠堂記》);北宋文同“喚人掃壁開吳畫,留客文軒試越茶”(《百齋雨后》);而觀園賞景、以文會友、清歌佑酒也是文人們閑暇時刻的主要活動,這些活動皆在庭院和居室之內(nèi)展開,因此宋人詩畫中多有以庭院和居室小景為背景的佳作,形成了獨特的“庭院文化”。
在宋人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將這種庭院文化打磨得最為細膩精致的當(dāng)屬宋詞中的小令與宋畫中的小品畫。宋代時人嘗稱賞小品畫的休閑品格,南宋鄧椿《畫繼》(卷三)評價畫家李石曰:“醉吟之余,時作小筆,風(fēng)調(diào)遠俗,蓋其人品既高,雖游戲間,而心畫形矣?!保?](37)稱其為小筆,有閑飲之余的戲作之意,可見形式靈活,隨心所欲,但如此不著氣力,卻不嫌空泛淺陋,而恰恰能在無意之中顯露出畫家人格的本真之態(tài),自然生出一份感發(fā)生命的高格,從而引人賞味不盡?!懂嬂^》評價“趙令穰”則稱贊其:“所作多小軸,甚清麗”。[3](53)小軸不宜鋪敘,重在取景之精,而留白的運用,更使得畫面清靜蘊藉,宛然天成。小景畫不以宏大的場面,莊嚴的敘事見長,而是將日常的生活瑣細刻畫入微。
世人也常常用“詩余”“小詞”這樣的描述來指稱宋詞,尤其是針對那些在五代北宋時期興起的短小的令詞。這其間透露出創(chuàng)作“小令”的初衷,乃是詩歌言志之余的消遣,生活隨感的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的細微波動,落筆簡淡,卻獨擅興發(fā)感動之妙。細看小令中的庭院文化,有人在此撫琴而歌,李清照《浣溪沙》云:“小院閑窗春已深,重簾未卷影沈沈。倚樓無語理瑤琴?!焙螇艄稹兜麘倩ā吩疲骸爸裨荷钌钌顜自S,深處人閑,誰識閑中趣?彈徹瑤琴移玉柱,蒼苔滿地花陰午?!庇腥嗽诖速p花飲酒,朱敦儒《相見歡》云:“深秋庭院初涼,近重陽?;h畔一枝金菊、露微黃。鱸膾韻,橙齏品,酒新香。我是升平閑客、醉何妨?!庇腥嗽诖似奋勏?,吳潛《踏莎行》云:“森森竹里閑庭院,一爐香燼一甌茶?!秉S升《謁金門》云:“人在暮寒庭院,閑續(xù)茶經(jīng)香傳,酒思如冰?!保?](10-13)詞中人有時獨步于茲并生出種種情愫,蘇軾《虞美人》云:
深深庭院清明過,桃李初紅破。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
晚晴臺榭增明媚,已拚花前醉。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
這些片段的小景,放在整首詞中營造出幽遠的意境。有時候一首令詞中會疊加轉(zhuǎn)換多個片段小景,景色之間的轉(zhuǎn)換并不以情感線索作為連接,而是造成一切景語皆情語的美感體驗,這正是小令之審美藝術(shù)的一大特色。小品畫與小令,篇幅都相對短小,取材又多家居日常所見小景,它們共同呈現(xiàn)著宋代士人生活的庭院休閑文化。
圖1.(宋)蘇漢臣《靚妝仕女圖》 藏于美國波士頓藝術(shù)博物館
古代庭院設(shè)計以曲折、幽深為美學(xué)追求,宋代小品畫中的庭院主題也著力于表達環(huán)境之靜謐、人物之憂思。描摹庭院及仕女之作,往往截取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片段,如北宋蘇漢臣的《靚妝仕女圖》(見圖1,圖片來源:宋畫全集編輯委員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1冊,第11頁),畫一位仕女坐在庭院露臺上的妝臺前對鏡梳妝,旁立一侍女,側(cè)身聽候主人呼喚,以應(yīng)答服侍。這幅畫是紈扇小品,絹本設(shè)色,縱25.2厘米,橫25.7厘米。畫中的院落被華麗的雕欄圍繞,妝臺、長凳、花架等件件家具都是精工細作,散落擺放在四處的插花及仕女身后的假山則姿態(tài)各異,整體風(fēng)格富麗秀雅。與其它的仕女畫相比,這一幅的特點在于繪出了鏡中仕女的影像,《詩經(jīng)》里有一句古詩說“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女為悅己者容”大概是古代女子的普遍心理,那么這位對鏡梳妝的女子卻是為誰而容呢?細看鏡中映出的面容難辯喜憂,從旁邊侍女應(yīng)和的神情來看,似乎女子又若有所思,若有所顧。這樣一來便增加了畫面的故事性,不禁讓人猜測女子的所思在何人何處。有評論說此庭院中有梅竹栽種,而“竹梅雙喜”常以竹喻夫,以梅喻妻,從而暗示著女子正值新婚燕爾,夫妻和樂,心內(nèi)歡喜。但畫中之意也有可能像宋代令詞中常見的思婦題材那樣憂傷,“舞鏡鸞衾翠減,啼珠鳳蠟紅斜。重門不鎖相思夢,隨意繞天涯”(宋趙令畤詞《烏夜啼》,樓上縈簾弱絮)?;蛟S女子所念之人遠行他方,音信難求,女子因為思念而無心梳妝,花容憔悴。如此,則庭院之內(nèi)華麗的陳設(shè),盛開的花樹反而反襯出人物內(nèi)心的孤寂。宋代小品畫取生活中的小景小情,但貴在摹寫細膩,情態(tài)百出。
庭院幽思也是宋代令詞創(chuàng)作中的常見主題,在詞人的文字加工下,小詞呈現(xiàn)出一種更深層次、更具象征意味的意境。曲徑之幽,讓人引發(fā)邈遠之想,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云:“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本邮抑o,讓人凝視生之孤獨,張先《青門引》(春思)云:“乍暖還輕冷,風(fēng)雨晚來方定。庭軒寂寞近清明,殘花中酒,又是去年病。”庭院之深,讓人尋覓心之安處,歐陽修《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云:“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痹诒彼问看蠓蛉后w中,晏殊寫出了屬于那個階層的休閑生活趣味。晏殊所作小令雖然亦為女性與愛情之艷科,內(nèi)容仍是閨閣庭院中的憂思,但卻超越了表面的情事情境,而別有一種高遠之思致,令人對此悠閑生活產(chǎn)生雋永情思。下面這首《踏莎行》可為一觀。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fēng)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zhuǎn)。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詞由近處的園中小徑落筆,然后將視線拉向芳郊、高臺所在的遠方,然后再拉近回到居室之內(nèi)的朱簾、爐香和庭院。小徑是宋代園林中的常見景觀,也是令詞中描寫園林時常用之取景。園林小徑是用來通行的,而窄窄的小徑往往只榮一人獨行,更宜于放緩腳步邊走邊觀賞園中景致。這是園林設(shè)計的匠心,卻也成為詞人與自我相處,品味內(nèi)心憂思的途徑。小徑已顯幽獨,紅稀更覺落寞。想此時一定是暮春時節(jié),芳菲漸歇,秾麗芬馨一霎時化作落紅鋪地。看近處是紅稀,再望向遠郊則只見遍野的綠意,更無一點紅艷了。花落春歸,真真切切地沖擊著詞中人的視覺感受。高臺樹色陰陰見一句,將視野從地面帶到高空,低頭可見紅稀,抬頭則樹色已能遮蔭,又一次點明時間到了暮春。陰陰兩字,讓人想到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若隱若現(xiàn),而這兩個疊字讀來,延緩了時間和思緒,將人帶入一種安靜的、細膩的賞味之中。
接下來“春風(fēng)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則是有意借景言情,暮春時節(jié)楊絮四處飄揚,形象地讓人感受到一種無可名狀的煩惱。這楊花就好比心中的隱憂,但如果沒有春風(fēng)的撩撥,也不會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所以只怪春風(fēng)非要把楊花吹起,春風(fēng)為什么不能體諒一下行人的煩惱,禁止楊花恣意的飄蕩呢?這句話說的無理卻有情。通觀上片,暮春景象、楊花撲面,一股淡淡的憂傷襲來,但這一份憂傷卻又是若隱若顯的。
下片過頭,再將視線拉回到近處的園中小景,“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zhuǎn)”把全詞的情調(diào)烘托而出。熏香被譽為宋代文人日常生活中的四件雅事之一,宋人吳自牧在《夢粱錄》中記載:“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2](301)宋人無論獨處還是宴客、賞花還是作畫之時都喜歡焚上一柱香,使得所在之處增添幾分詩意。宋代文人畫中也會用爐香增加意境之美,如《西園雅集圖》中就有爐香裊裊以助清曠之樂,米芾為其作記云: “水石潺,風(fēng)竹相吞,爐煙方裊,草木自馨。人間清曠之樂,不過如此。嗟呼!洶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豈易得此哉。”可見,焚香是文士內(nèi)在精神的修煉。而隨著香柱的燃燒,時間也一并劃過,燃盡一柱香的時間,也代表生命的一段流逝。詞中人在居室之內(nèi)與爐香為伴,看香柱就這樣一絲絲燃燒殆盡,化作游絲扶搖輾轉(zhuǎn),最終消逝于無可尋覓之鄉(xiāng)。
這是一份關(guān)于生命意識的感動,生命的流逝本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游絲卻將這種消逝具象化為裊裊升起而飄散的過程,香消玉殞讓人不忍直視,不忍爐香散去,卻無奈它追逐著自己的生命載體游絲而去,一個逐字道出爐香散盡太匆匆!而前面加一個靜字則又把這種匆匆的慨嘆淡化處理,仿佛默默接受了這生命的無常,并不要那內(nèi)心太多的波瀾。雖然如此淡然,但燃香散盡后則畢竟是一片落空的等待,接下一句,“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痹~人想借夢和酒忘卻愁緒,但無奈連夢也是愁夢,酒也終究要醒來。從爐香憂思到愁夢酒醒,情感的涌動愈發(fā)強烈、呼之欲出,但詞人再次以景結(jié)情,“斜陽卻照深深院”與“春風(fēng)不解禁楊花”似乎可以同看,酒醒夢去,人回到真實的當(dāng)下,只看到落日余暉微弱地照在深深庭院。庭院深深令人倍感空洞、孤寂,所以斜陽何必照在深深庭院引發(fā)作者的孤寂之感呢?不如還留詞中人在夢中醉中,不去看這個空無一人的庭院。
圖2,(宋)佚名《小庭戲嬰圖》 藏于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
如所周知,宋代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主題呈現(xiàn)出不同于前代的變化,唐代藝術(shù)中那些高林遠景、千里江山的開闊世界到了宋代,則向著畫閣庭院、柳絲蟬翼的日常小景收縮。無論是小品畫還是詞中之小令,都有很多日常家居,甚至市井風(fēng)俗之作。例如頗富生活氣息的嬰戲題材,歷來受到畫家的喜愛,而在世俗氣息濃厚的宋代則獨臻于極盛。如宋代佚名之作《小庭嬰戲圖》(見圖2,圖片來源:宋畫全集編輯委員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7冊,第50頁),此畫為絹本設(shè)色的冊頁,是縱26厘米,橫25厘米的小幅之作。畫中四位小兒在庭院中游戲,畫面用底部的一圈竹欄,右側(cè)的幾株矮樹和山石簡單勾勒出庭院的背景,散落一地的玩物和小兒們的嬉鬧爭斗令畫面頗具動感。中間一位藍衣小兒張臂邁步,要取同伴兒手中的物件,成為畫面的焦點。另外三個小兒,右邊一位笑著伸手劃空,似乎欲將藍衣小兒引向他方。左邊一位則正試圖用它物牽引藍衣小兒的注意力,還有中間一位則穩(wěn)坐觀望。四個小兒神態(tài)各異,親切逼真。
與此相似,宋代令詞中有一類描寫鄉(xiāng)村風(fēng)俗生活的題材,與嬰戲小畫一樣呈現(xiàn)出清新可喜的審美風(fēng)貌,可相參照。以辛棄疾的《清平樂》(村居)為例: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fā)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這是一幅典型的鄉(xiāng)村屋舍圖,起句“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短短十個字,以景起興,帶出整首詞的輕松氣氛。接下來就一一描摹茅屋里的老少一家?!白砝飬且粝嗝暮?,白發(fā)誰家翁媼”是寫老翁和老婦的互動。詞人漫步村頭,忽而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吳音軟語,“醉里吳音相媚好”,一個“媚”字帶出了老夫婦的關(guān)系,已是白發(fā)蒼蒼,仍然不忘相互取悅逗趣,可見兩人相處得鸞鳳和鳴、其樂融融。小酒微醉軟語綿綿,再加上吳音本自柔媚,白發(fā)夫婦如此和諧地居住于草房茅屋之下,不覺粗茶淡飯之苦,但見人間情誼之真,這份淳樸清爽實在令人賞心悅目。詞人先是被老夫婦的溫言軟語吸引,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后補敘一句“白發(fā)誰家翁媼”?道出了詞人用視線搜索,終于發(fā)現(xiàn)這一對老翁媼的欣喜。
如此一來,詞人的視線竟不能離開這一戶人家了,原來,更有一番景象趣味令詞人解頤。下片依次講了大兒、中兒、小兒,可見這一家子嗣興旺,對于在相當(dāng)程度上仍然依靠體力勞動生存的農(nóng)耕社會來說,這可稱得上是家中三寶了。果然,三人都各自鋪開了一攤兒,大兒已能作些重勞力,在不遠處的小溪旁躬耕鋤豆;中兒也已經(jīng)能做些家務(wù)事,在一旁織起了雞籠。小兒呢?“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哥哥們都在忙于家務(wù),唯獨這個小“無賴”卻可以什么活都不做,自顧自地躺在溪邊享受蓮蓬美食。三個孩兒中,詞人對此“小兒”描寫著墨稍多,其形象也躍然紙上,讓人想起宋代陶瓷擺件中常見的嬰兒臥枕,想起那稚嫩天真、無憂無慮的樣子。雖說“無賴”卻又讓人感到憨態(tài)可掬,惹人憐愛,所以說“最愛”。
通觀這首小詞,結(jié)構(gòu)和內(nèi)容都十分清新,除了第一句對所在之地的景色作了交代,后面都是簡筆勾勒出人物的動作行為,可以說是摘取了鄉(xiāng)村院落里的一個普通的生活片段。這個看似平常的畫面,呈現(xiàn)出宋代農(nóng)家生活中,那種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的和諧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