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瑋
陶里斯教授應邀到漢堡做講座,講的是法西斯主義對建筑學的影響。他是先生學生時代的好朋友,雖然講座內(nèi)容跟我們八竿子打不著,但我們還是早早地把時間空出來,去當他的親友團。當然還邀請他到家里過夜,但遭到他一口謝絕。原來近幾年,他一直開著房車,帶著三條狗在歐洲境內(nèi)講學。據(jù)說再好的酒店他都不去住,最多進去洗個澡。
聽講座的人出奇地多。他是德國很有名的一位哲學教授,著作等身,講得也確實不同凡響。之前約好了講座以后我們一起吃飯,可一大堆人一直圍著他問個沒完沒了。我等了一會兒,餓得有點吃不消,就很沒教養(yǎng)地擠進去,告訴他我們?nèi)ジ浇娘埖甑人?。他很認真地告訴我,他答應了三條狗講座完了去散步的,除非我們允許他帶著狗來吃飯。周圍的人集體失語,都用更加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我們在露天酒座等他。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怎么答應三條狗去散步的。先生說那不稀奇,他還有一次把自己的一本著作獻給了他的三條狗,這三條狗都是陰性的名字,讀了扉頁的人都以為他把新作同時獻給了三個女人。
等了很久,遠遠看見有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被三只小狗牽著過來了。飯店的老板請他把狗拴在遮陽傘的柱子上。他不理人家,牽著狗來到我面前,鄭重地跟我一一介紹每條狗的名字。我把每條狗都撫摸一下,夸它們又干凈又安靜,還有教養(yǎng)、有禮貌。教授嚴肅了半天的臉這才喜笑顏開。他解釋說,我說的話狗都能聽懂,它們通好幾國語言,連西班牙語都能聽懂個大概。感覺上好像他在向我們介紹他帶的博士生。
開著房車游歐洲是我的一個夢想。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向他請教怎么可以和三條狗在一輛車里一起周游歐洲。他說,首先他的房車不是一般的房車。因為環(huán)保問題,歐洲國家對房車泊車管理得很嚴,特別是晚上,必須停到指定的地點。而他的房車是用一輛中型貨車改裝的,從外觀看,就是普通的貨車。所以,他可以在任何喜歡的地方停車過夜,而不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
教授說,他的房車還從來沒有讓別人參觀過,但是如果我愿意,將成為第一個參觀者。感覺上好像他直接發(fā)了個中頭獎的彩票給我,所以吃過飯我就跟著他和三條狗,浩浩蕩蕩地走向他的房車。
他的房車從外觀看果然像一輛中型貨車,車身上還印著一個公司的網(wǎng)址。車里分三部分:駕駛室是書房,副駕駛座上拉出一塊木板,就是一張小型寫字臺,可以在上面用筆記本電腦;中間是睡覺的地方,有床和爐灶等;車尾的部分隔出一塊地方,供三條狗睡覺。我看了一下,隔板沒有到頂,也就是說,他睡覺的時候和三條狗呼吸的是一樣的空氣。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有點倒胃口。另外,我在車上沒有發(fā)現(xiàn)洗手間。我張了幾次口,沒好意思問出來,如果晚上或者風雨大作的時候想上廁所,應該怎么辦。
他很自豪地說,人家請他去講課,只要是歐洲境內(nèi),他就提前幾天出發(fā),慢慢地,一路寫東西,一路開過去。他有車,有三條狗,還有思想,這就夠了。擁有越多,失去的自由越多。
我說狗是很有意思,但一條狗就夠了。他說不,狗是社會性動物,需要交流。我說,那就兩條吧。他堅定不移地說,不行,三條,少一條都不愿意。我張了幾次口,又沒好意思說出來,怪不得他以前的太太要離婚,怪不得他一直沒有固定的女友。世界上有哪個女人愿意跟三條狗在一輛車里睡覺呢?
回去的路上,我就開始不停地流鼻涕淌眼淚。擦濕了三張紙巾我還沒明白為什么突然又犯過敏性鼻炎了。教授電話追過來,說忘了問我喜不喜歡他的車了。我一邊擦鼻子,一邊說當然喜歡,很喜歡。話沒說完,我就恍然大悟,原來我的過敏原就是那車上無處不在的動物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