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弟
河北到底有沒有美食?
就從最普遍的河北食物——驢肉火燒說起吧。
平心而論,驢肉火燒,確實是一張北國好餅。尤其是最常見的,瘦長的河間驢肉火燒,軟、酥、香、燙,熱餅夾涼肉,餅極薄而襯得肉極多,青辣椒喚醒味覺,燜子豐富口感,連盡兩個,來一碗熱湯,二十來塊吃個熱熱鬧鬧。
從性價比看,香河肉餅更是人間寶藏。十來塊錢一大張,切成六塊就是六重過癮:餡料可以自選,牛肉大蔥、豬肉茴香、豬肉韭菜,也可再選韭菜雞蛋和茴香雞蛋——
別小看這兩種蔬菜。韭菜之香,百菜莫及,而在熱愛茴香餃子的北京人眼里,茴香必要由多油的肉餡來配,是富貴菜。
最爽的是,吃完熱氣騰騰、餡汁四溢的餅,還能打一碗免費的熱粥,不僅解膩,溜溜縫兒還更管飽。
不過,北京常見的香河肉餅,大多是陜西富平人學藝后開的,香河當?shù)氐南愫尤怙灒€要厲害。
雖然主要給逛香河家具城的外地人吃,但這份招待,還是被當?shù)厝俗龀隽颂厣?。人家賣得更豪爽,不論張賣而論斤,夢想有多大,師傅就給你攤多大。甚至想吃驢肉、鴿子肉,師傅都能給你攤,是帶有細小骨頭的真鴿子肉餡——只是出了香河就不常見罷了。
牛肉板面,則體現(xiàn)了河北食物強大的吞吐能力。牛肉板面,其實源自安徽阜陽太和縣的羊肉板面。羊肉板面以咸、辣、厚實稱雄,花椒大料干紅椒,加羊油熬成湯底煮肉煮面,配鹵蛋、鹵雞爪、羊龍骨,一頓下去元氣滿滿。
然而河北的牛肉款,不僅繼承了板面本身的特質,還把可選的鹵味,換成了更親民的鹵蛋、鹵豆皮、鹵香腸三件套。
哪怕來一碗豪華版,所有鹵味來一樣,也不過十來塊錢,巨大的碳水含量墊滿了胃,鹵汁與辣椒又猛烈慰藉了一把舌尖——
油、肉、辣、香,足量又足料,凡是能填補你基本損耗的,全在一碗熱湯面里給你補足,包你一碗下肚,啥也不想。有人會說,甭管再怎么吹,也掩蓋不了河北食物沉迷肉與碳水,常年不思進取的慘狀。然而,河北食物自己大概也不想這樣。只是,它有著自己永不會背叛的受眾。食物,往往是跟著人走的,有市場才有需求。
于是,當打工人化身干飯人,需要用最少的錢完美解決一餐時,十幾二十元一頓的河北飯,就成了性價比至高的首選。
它最強的優(yōu)勢,簡單有力:吃也容易,做也容易。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且不說,單是一個層次分明、酥香撲鼻的火燒,就占領了主食高地——比它好吃的,也比它更貴,跟它一個價錢的,可能還不如它好吃。
對于只求溫飽的人們來說,用最便宜的價格,滿足他們最直接的要求,還能賦予美的享受,這么一看,河北食物功德無量。
為此,河北在自家食物的聲名上做出了無法彌補的犧牲——
有幾個人知道,河北人的飲食,也可以精致或清新?
唐山有很好的花生酥糖。當人們吃了別處的花生糖,只覺有花生碎粒塞在后槽牙底下時,常各莊的花生酥糖入口即化,齒頰不留顆粒只留香。
秦皇島有很好的白桃罐頭。當“部隊轉業(yè)網紅”北戴河罐頭風靡全國,沒有幾個人知道,天富滋的白桃罐頭綿軟清甜,一口氣吃一罐也不會膩。
張家口蔚縣有很好的杏干。他們獨有一種“木瓜杏”,因為個頭大,宛如木瓜,一劈兩半去核即可晾曬,從不放糖,就是天然杏香自來甜。
石家莊藁城區(qū),有一種“宮面”,是過去進貢給光緒皇帝的。粗鹽水、鮮雞蛋加不涼不熱17℃的水,摻一半強筋小麥面粉,從和面、盤條直到晾曬,餳面五次方得成功,根根空心,煮熟后一窩金絲吸飽了熱湯,根根透亮。
要不是藁城遭遇了疫情的突襲,我們可能至今也不知道這一神奇的存在。然而,那些最愛河北飯的勞動者,對此也并無更多要求——不求你做出什么花樣,能繼續(xù)提供可靠的味道,這就很好了。
不論他們的頭盔是藍色還是黃色,工服寫著SF還是ZTO,甚至包括那些烹飪著佳肴,卻未必吃得起自己手藝的人,他們與河北飯的相遇,都像天作之合:
我吃的要求不高,你給的飽暖剛好。打工人與河北菜,都在質樸的外表下、有限的物質里,犧牲自己,為別人掙出一份溫暖與慰藉,這種身體力行、志同道合、相互信賴的關系,過去我們叫革命情誼。
不論河北美食美不美,中國美食,絕不能沒有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