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大味至淡
我家鄉(xiāng)人素有吃淡菜之習(xí)慣。出來久矣,喜食淡菜者甚少,而我依然不變此飲食嗜好。
所謂淡菜就是只用清水煮菜,其它油鹽醬醋各種調(diào)料一概不放,且煮具不沾油煙方可出真味。
各種時令瓜豆蔬菜中可煮淡菜者眾,多以口感平和中正者為佳。其中又以白菜為上。
所謂“大味必淡,淡且鮮。淡如道,鮮近禪?!?/p>
淡是化繁為簡。近年做菜越來越不喜歡放太多調(diào)料,只有保持菜的本味方能吃出其真味。麻辣辛香自然有它誘人的味道,可不宜多吃。就如飲料雖甜香卻不如白開水解渴耐喝有營養(yǎng)。又如觀畫,幾筆寫意,看似極簡,畫者胸中丘壑盡顯。滿漢全席是吃,青白小菜也是吃,誰能說前者就一定比后者吃得更愜意?
人生的化繁為簡就是減去一些不必要的應(yīng)酬。三兩知交,偶爾小聚,喝喝小酒,品品茶,眼前所見皆是景。人間清歡,不過如此!
淡是不急不燥不溫不火。淡菜中,苦菜性寒,不宜多食;南瓜味甜,食多嫌膩;小米菜味澀,必得有蘸水佐之……其它各菜不足如是。唯有白菜性平,鮮而不膩。
淡是糟糠之妻。猶如白菜,日日見它也不嫌煩,不吃它也不想。等你老了,胃口不好了,它能伴你左右。
淡是清水出芙蓉,自有一股清靜氣。
少時看紅樓夢中寶姑娘詩“淡極始知花更艷”,附會地以為那是她矯矜。年歲漸長方知誤了她。也只有如寶姑娘者方能于大貴降至貧賤時耐得住清貧。
原來,大味至淡,早就活在鄉(xiāng)人的飲食里了。
我的“人間草木”
讀汪曾褀《人間草木》,忽地對“人間草木”這幾個字生出無限的深情。
放眼望去,陽臺上那一盆盆花花草草倒也惹人憐愛,但它們還是沒有兒時記憶中那些植物親切。那些長在房前屋后和山野田間的植物,它們不單屬于我又好似只屬于我。
山里的孩子總是要跟鐮刀、鋤頭呀的為伴,有時難免受了它們的傷。沒關(guān)系,扯一把蒿草吐點口水揉碎敷上保管好。不過你要分得清黑蒿和白蒿,專揀黑蒿消炎止血效果好。
山里的草也不是什么都可以碰得的。蕁麻就是一種很可怕的草,摸一下你的手就像被針扎似的痛。只要經(jīng)歷一次,以后再不用誰警告,你也不會再去摸它了。我一直對蕁麻又恨又怕,還有一點點敬畏,因為它總是跟一些故事情節(jié)聯(lián)系起來。如老人們擺白(講故事)講《野人公》,里面就有蕁麻。說巧姐兒爬到樹上去,樹下長了許多的蕁麻,野人公也奈何她不得。
后來,再長大一點,我看安徙生童話《十二只天鵝》時,看到公主為了救哥哥們不能講話,埋頭用蕁麻給哥哥們織蓑衣時,我哭了。如果說我不能知道小美人魚公主為王子在刀尖上跳舞有多疼痛,那么我是知道摸著蕁麻有多疼痛?。『螞r用它來織蓑衣!
我還記得田埂上的折耳根(魚腥草)和地埂上的折耳根是大不同的。田埂上的折耳根肥嫩粗大,但據(jù)說銹嘴不好吃。地埂上的折耳根細瘦不起眼,但很香。人們通常都挖地埂上的折耳根做菜。前幾天我去表姐家做客,吃折耳根時我提到這個記憶。表姐說,其實田埂上的折耳根不是不好吃,是因為人們怕挖折耳根時破壞到田埂,所以都這樣說。我和表姐同歲,但我脫離土地太早,而表姐沒有讀書,一直和土地上的事物打交道,所以我信她。可我也明明記得小時候從田埂上拔回折耳根被大人給丟了呀。
回來后,仔細一琢磨,覺得不對啊,大概是烹調(diào)差異。因為我們小時候不會涼拌菜,都是炒來吃。地埂上的折耳根細廋,但香,配臘肉炒來吃最得味。田埂上的折耳根肥嫩,但腥味重,不適合炒。但如果加上醬油、醋、味精、小米辣、糊辣椒、老干媽水豆豉、芫荽等佐料用來涼拌,入味后,腥味自然去掉,肯定鮮嫩可口。想是這樣想,卻未能驗證。
田里還長有一種顏色鮮艷像草莓一樣但被大人警告不可以吃的蛇泡。它的樣子實在誘人,而且比起山上可食的野山泡來說又極易得到。可它不可碰的由頭也實在可怕,說是吃了會中毒而且肚子里會長出許多小蛇來。那還是算了吧!如果說長出個獅子老虎來倒還不可怕,長出蛇來打死也不愿意的。但好奇心還是超過了恐懼,終有一天偷偷嘗了一顆,呸,竟有這么好看而難吃的泡!
至于暑假時小伙伴們到山上挖來賣了賺零花錢或攢學(xué)費的半夏啊,春天可以摘來做面蒿粑粑的面蒿啊,可以吃花芯的開遍滿山的大紅花啊,一碰就粘在身上的粘粘果啊,像夢幻一樣藍的扁竹蘭花啊……真是太多太多了,恐怕幾天幾夜也說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