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搬了新家,出小區(qū)大門過一座天橋就到了兒子的學校,我想著兒子已經(jīng)9歲多,這么近的路程完全可以自己回家而不必我去接了。老公章明說要到班主任那兒領(lǐng)一張申請單,說明我們自愿要孩子放學后獨自回家。于是我給老師發(fā)微信申請,老師一直沒回音,我只好打電話,老師雖然很禮貌,但語氣里透著不耐煩,原來早在開家長會時老師就說過:學校規(guī)定,每個班放學后獨自回家的孩子不能超過百分之五十,這個數(shù)字還是班主任努力替家長們申請過來的,所以能克服困難的家長就不要領(lǐng)申請單而把名額讓給實在沒辦法的家長才好。
老師的話讓我臉上發(fā)熱,“嗯嗯哦哦”掛了電話,立刻氣呼呼找章明的麻煩,上次家長會是他去的,他明明知道老師說了這話,還慫恿我去問老師要申請單,這不是讓我出丑嗎?結(jié)果自畫了一個不支持老師工作的差勁家長形象。聽著我在電話這頭噼里啪啦,章明云淡風輕,說,萬一老師那兒還有名額呢,我們不就省事了嘛,再說問問又沒什么。
我最討厭他這種直線思維,想問題簡單化,多年來給我造成不少麻煩,比如我偶爾說公公婆婆的一點兒小毛病,他立馬就打電話對老人說,我不喜歡他們怎樣,如果他們能改就改,不能改則跟我解釋一下。還說什么一家人不要裝不要演,是什么就說什么,這樣才輕松舒服,結(jié)果卻總是弄得我被動而難堪。他從不會揣摩我的心思,更不會照顧我的感受,在很多場合都令我沒面子。
漸漸地,我跟章明無法交流,因為我說什么他都“嗯”,看似答應(yīng),實際完全照他自己的思維辦事,上當?shù)拇螖?shù)多了,我就保持緘默。他這個毛病,在我心里像種下了一棵母株,又毛毛刺刺繁衍出不少毛病子株,影影幢幢浮在我眼前,比如,不關(guān)注我,從不會主動給我拍照,經(jīng)常有朋友問我的微信朋友圈怎么只有家人;審美眼光差,買的東西毫無美感;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幾乎從不與我站同一陣營……
這些毛病像茂盛的灌木叢,快速占領(lǐng)了曾經(jīng)生長愛情的領(lǐng)地,雜亂,荒涼,我經(jīng)常在深夜里看著身邊的他卻覺得異常寒冷和孤獨,眼淚嘩啦。我們之間并無大問題,可怎么會如此遙遠?他應(yīng)該也是有所察覺,有時會裝睡,會試探著擁抱,但當他問出那句“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時,我陷入徹底失望,懶得解釋,或者說面對他強勢的思維習慣,我的任何解釋都毫無意義。
婚姻有時真的像一團又厚又重的棉花,看上去溫暖厚實,其實里面充斥著絲絲縷縷的螨蟲,撓得人煩癢難受,你再怎么用力,始終纏繞、無效。
就在這時,我遇上了從法國回來的堂哥夫婦,他們結(jié)婚20多年始終恩愛有加,我原以為堂嫂溫柔含蓄,沒想到竟是位脾氣急躁,喜歡嘮叨個沒完的女士。用我們當下流行的觀點來看,這種女人比較負能量,不但男人不喜歡,連女人也難以接受,但堂哥卻是一幅甘之如飴樣。他說,喜歡嘮叨的人往往都很善良,因為他們內(nèi)心總是多顧及別人從而經(jīng)常吃虧,所以埋怨難免會多一點,但其實這正是善良的折射。
堂哥還告訴我,他在法國多年,發(fā)現(xiàn)法國男女之間有一點特別迷人,那就是對于愛人的缺點,他們不是指責、覆滅,而是自然地接受,甚至是用一種欣賞不同風景的眼光來看待。
堂哥最初也抗拒妻子的嘮叨,還跟同事抱怨過,同事們很奇怪,說,一個人有缺點不是很正常嗎?你愛的是一個生動的人而不是一臺機器,這種生動里面不就包括了她的缺點嗎?
于是堂哥試著去接受妻子的缺點,他把自己想象成圓圈,而妻子是方格,當難以接受妻子的缺點時,他就在紙上畫圓圈與方格的組合圖,畫著畫著,他發(fā)現(xiàn)它們能組成非常和諧而好看的圖案,這時,他已經(jīng)學會接受妻子的缺點,并且換一種角度去解讀它,慢慢地居然充滿樂趣。
與堂哥的交談讓我幽暗的內(nèi)心閃現(xiàn)了一絲光亮,我也開始在紙上畫方格和圓的組合圖,換個角度去解讀章明的那些毛刺缺點。
比如,他說話直接,其實是內(nèi)心光明的體現(xiàn),沒有隱瞞的伴侶不是更有安全感嗎?他關(guān)注我少,不會給我拍照,所以他有更多的精力去關(guān)注他的事業(yè)和愛好,其實也是另一種魅力;他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經(jīng)常不與我站同一陣線,不就留下了一條我們與孩子敞開心扉交流的通道嗎……
當然,我不能自欺欺人,我通過一次次與他坦誠交流,告訴他我不喜歡他這些缺點,有的缺點我實在接受不了,想請他改變,比如經(jīng)常不打招呼就出差、開車時沒完沒了打電話,但其他缺點我不再強迫他去改變,他可以繼續(xù)保留,我會接受。
聽到我說這些,章明漏出驚喜表情,他說他喜歡這種直接的交流方式,知道了我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渾身都輕松了,以后出遠門前一定提前告訴我,開車盡量不打電話,他感謝我接納他的其他缺點,他會盡量多創(chuàng)造一些優(yōu)點和“好”來平衡這些缺點。
事情真的是這樣,當接納他的缺點與不同,我們的婚姻世界逐漸變得開闊而明朗。
他說話過于直接,那我就學會委婉表達想法,話語里少一些意見感,說出來之前過濾掉戾氣和負能量,這樣盡量避免他傳播負面內(nèi)容。
比如,回鄉(xiāng)下老家建房子,我和婆婆都想住二樓,我找設(shè)計師商討我理想的二樓設(shè)計時,婆婆早已在跟設(shè)計師定方案。如果換做之前,我會在章明面前一通牢騷,說看看鄰居們,都是公婆住一樓,兒子兒媳住二樓,偏偏他媽作。但現(xiàn)在我可不會這么說了,因為我學會了平和地正視他的缺點,我改用探討語氣和他商量,說我和婆婆都想住二樓,我好靜,對鄉(xiāng)下親戚鄰居也不熟,適合住二樓;婆婆好熱鬧,老姐妹串門多,住一樓更方便。說完這些,我問章明他覺得問題該怎么解決。這樣巧妙地把問題拋給他,調(diào)起了他喜歡解決問題、執(zhí)行力強的優(yōu)點,幾乎掐掉了他直性傳話的可能。果真,他這次沒有直接去找他媽,而是找設(shè)計師修改方案,多建了個架空層,同時滿足了我和她媽的需求,皆大歡喜。
由于說話太直接,他在工作上難免得罪人,我就經(jīng)常請他的同事來家里聚餐,悄悄了解情況,盡量及時幫助他化解誤會,慢慢地,在我的點撥下,大家也都逐漸接受了他這樣的性格,甚至覺得與他合作安全,值得信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章明因為說話直接得罪了一個重要客戶,對方本要取消合作,我想盡辦法找到這位客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因為我們國家真實、不隱瞞的,所以能控制住新冠肺炎疫情,像章明這樣真實的人才是真正寶貴,對方被我逗笑了,覺得有道理,重新接受章明,合作后一段時間還追加了項目。
還有,他不是不喜歡給我拍照嗎?那我就自己學習攝影,每次都把他和兒子拍得帥帥的,他開心得很,工作上需要照片的地方全換成我給他拍的,大家都說他照片里氣質(zhì)像吳京,他偷著樂,直男露出天真笑容,竟然也學會了送各種禮物來獎勵老婆大人。
有一天,他神秘地要我閉上眼睛伸出手指,睜開眼時,看到一款無比精美的米色K金戒指,大氣的菱格紋頓時讓我驚喜,因為圓弧與菱角在這枚戒指上達到了令人驚艷地和諧,我?guī)缀鹾雎粤松厦娴你@石,因為我太愛這個圖案了,我想起這兩年來自己曾在紙上畫下的無數(shù)圓與方格的組合,不知道為什么,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章明擁過我,吻,一再說謝謝,說他看到我畫的那些圖案了,理解我內(nèi)心為接受他的缺點所做的掙扎與努力,所以,他一直想要怎樣感謝我才好……我回吻他,說,最好的感謝就是讓我們一直這樣愛下去,給予彼此尊重與自由,愛彼此的四射光芒,也愛彼此的黯淡瑕疵,包容,契合,在經(jīng)年里牢固,地久天長。他狠狠點頭,擁我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