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燕
熱拉爾·熱奈特(Genette Gerard)是當代法國最有影響力的文學批評家之一。他既是20世紀60-80年代法國結構主義新批評的代表人物,也是歐洲經(jīng)典敘述學的奠基人。熱奈特一生熱衷于敘述學的發(fā)展以及擴大敘述學的研究領域。作為一名結構主義者,熱奈特深受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范式的影響,他不僅將結構應用到敘述話語的研究當中,而且致力于發(fā)現(xiàn)新的研究領域和新理論、新概念的界定,副文本概念就是他結構主義敘述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發(fā)現(xiàn)。此外,法國思想家茱莉亞·克里斯蒂瓦(Julia Kristeva)互文性文本理論為熱奈特敘述詩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她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以建構詩學理論體系的切入點——文本的超驗性(跨文本性),這一發(fā)現(xiàn)為副文本理論的研究開啟了大門。與此同時,副文本理論作為熱奈特敘述研究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他建立敘述詩學體系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從存在媒介上看,熱奈特在對副文本進行定義時指出:盡管我們通常不知道這些作品是否要看成屬于文本,但是無論如何它們包圍并延長文本,精確說來是為了呈示文本,用這個動詞的常用意義而且最強烈的意義:使呈示,來保證文本以書的形式(至少當下)在世界在場、接受和消費。因此,對我們而言,副文本是使文本成為書,以書的形式交與讀者,更普泛一些,交予公眾。(Genette, 1997)從劃分界線上看,熱奈特用門檻這個形象的比喻來展示副文本與文本之間的界線?!拔谋鹃T檻內外規(guī)則不同,進了門檻外面的規(guī)則就被顛覆,里面的新規(guī)則就要起作用。副文本在文本中不僅標出文本和非文本過渡區(qū),而且標出其交易區(qū),性質上基本是語域和策略上的空間(Genette,1997: 63)。可見,熱奈特的副文本理論是建立在文本與副文本的相互依存關系之的跨文本性。事實上,熱奈特正是從敘述話語的研究中發(fā)展出跨文本體系的研究,又從跨文本的體系研究引申出文本和副文本的詩學研究,最后回到文學的藝術性和審美性研究,從而進一步完成熱奈特整個詩學體系的宏大構建。
文學作品的文本意義不僅僅取決于正文內容,還取決于正文之外的許多因素,其中一種因素是副文本(李晗佶, 2017: 68)。熱奈特副文本理論的提出,與他對所有文學進行百科全書式的研究目標密切相關,他不僅要囊括小說文本中的所有現(xiàn)象,還要包括那些處于文本邊緣的副文本。換言之,他試圖構建一幅能夠展示所有文本樣態(tài)的文學地圖。因而,熱奈特提出的副文本概念,反映了他長期以來對建立敘述詩學體系的理論構想。
熱奈特作為一位杰出的批評家,他在修辭學、敘述學、文本理論、比較詩學和美學研究等諸多方面都有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現(xiàn)和深入的研究。隨著熱奈特詩學體系研究的深入,他對副文本的研究與他的文本研究密切相關。熱奈特發(fā)現(xiàn)副文本作為與文本相連的重要結構組成部分,卻一直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實際上,“大多數(shù)情況下,副文本本身就是一種文本:如果還不是文本,但也已經(jīng)是某種類型的文本”(Genette, 1997: 7)。所有的副文本都是文本,或是某種類型的話語,都具有文本的語言特性。原因在于副文本所體現(xiàn)的闡釋、說明和提供事實的功能。也就是說,副文本作為一個獨立的文本存在為讀者提供有關文本的闡釋說明,從而對文本的接受產(chǎn)生影響。確切地說,熱奈特的副文本理論讓讀者明白是如何被副文本的內容所引導,從而能夠以一個全新的視角對文本進行闡釋。從某種程度上說,正是熱奈特對文本結構和闡釋的深入研究,以及文本與副文本之間不可分割關系的發(fā)現(xiàn),才促成了副文本研究的全面開展。此外,從副文本與文本的位置上看,“現(xiàn)在副文本,既不在內部,也不在外部,而是在兩者的中間,它就在那個我們必須要研究它的位置上,因為從本質上說,或許它的存在正依賴于它的位置”。(Genette, 1997: 69)正因為副文本作為文本世界與外部世界的界線處于無法確定的空間,既不是外部,也不是內部,副文本才具有了進行詩學研究的廣闊空間。因而,熱奈特的副文本理論既來自他的文本研究,又為他的文本研究提供了理論支撐。
熱奈特對作家和作品的熟練掌握和運用,使他能夠將他的理論體系建立在廣泛的實踐基礎之上,他曾提到,所有的理論研究都不能離開作品,正如所有作品的研究都是理論研究一樣。熱奈特理論中文學的例子跨越了3000年的歷史,從荷馬、維吉爾到納博科夫、品欽、佩里克和普魯斯特;參考比較的內容從眾人皆知的文獻到傳統(tǒng)的文學實踐,熱奈特在它們的邊緣展示了一個靈活而原創(chuàng)的理論思維模式(Genette, 1997)。作為當代詩學和敘述理論的主導者,熱奈特能夠將有關細節(jié)的分析置于文學批評的大框架中,這是當代詩學領域中其他研究者無法企及的高度。例如:熱奈特結構主義敘述學的研究始于他對普魯斯特作品的研究,這使他的詩學研究與其他人如羅蘭·巴特的理論性研究相區(qū)別。從某種程度上說,熱奈特的詩學體系是建立在廣闊的文學實踐基礎上,他的研究具有更多的實用性和接受性。那么,他之所以選擇普魯斯特的小說作為他建立結構主義敘事詩學的研究對象,一方面在于普魯斯特對一切范式的否定敘述與他對一門新的敘述詩學的追尋完全一致;另一方面在于熱奈特在普魯斯特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了他敘述理論的有力證明,特別是普魯斯特的敘事策略具有本質上的客觀性。更重要的是,他后來的副文本詩學同樣也建立在普魯斯特的研究基礎之上。由于他試圖挖掘普魯斯特文本內所有的敘述技巧,處于文本邊緣的副文本自然也被包括在他的敘事體系之內。從他發(fā)表的文章《普魯斯特的副文本》中可以看出,他對普魯斯特小說副文本細致的分析,為副文本的研究和理論體系的建立做了實踐準備。因而,熱奈特對普魯斯特和其他文學作品結構的研究,為他的詩學體系打下了堅實的實踐基礎,特別是他對普魯斯特副文本的分析,是他副文本研究的著眼點。
熱奈特的副文本研究處于他理論研究的重要時期,既是對他跨文本性研究的總結,也是對后來有關作者、出版者和讀者之間復雜關系研究的轉折點。因而,在這本有關副文本的研究中出現(xiàn)了他先前的結構主義敘事學研究以及后來對文本、詩學和藝術研究的觀點。在寫給熱奈特《副文本》的前言中,理查德·麥克西(Richard Macksey)將熱奈特的著作置于當代文學理論的研究中,描述了熱奈特的副文本詩學是如何與文化語境中的文學性相互作用和相互交織??梢哉f,熱奈特的副文本研究是對跨文本性研究的擴展,同時也是超越詩學研究的有限結構朝著文學問題作為更為普遍的文化現(xiàn)象的方向發(fā)展(Genette, 1997)。即“熱奈特的例子強有力地表明敘事學未來的發(fā)展會從敘事與詩學和藝術的關系中受益匪淺”(Pier, 2010)。熱奈特用他的實踐證明了敘事結構與更大范圍內的詩學與藝術之間的密切關系?!堕T檻》既是熱奈特詩學體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他詩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正如瑪麗·麥克萊恩所說:“這本書為文學的進一步研究展示了廣闊的領域,以及提出了一些文學的核心話題”(Marie, 1991)。
20世紀上半葉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興起開啟了西方學術界近半個世紀的結構主義潮流,深受結構主義研究方法影響的熱奈特試圖將語言的結構分析方法應用到文學的敘述研究中,經(jīng)過長期的研究,不僅證明了文學敘述具有獨特的敘述結構,而且能夠建立屬于自身的敘述詩學。也就是說,“熱奈特與結構主義理論關聯(lián)密切……熱奈特根據(jù)結構主義這個基本假設完成了幾部著作,并且將其應用到發(fā)展藝術作品的批評方法中”(Rossman, 2008)。 事實上,熱奈特早在修辭格的研究中就已經(jīng)表明其結構主義的觀點,“在‘修辭格’中熱奈特將修辭學定義為‘修辭的系統(tǒng)’,聲明他結構主義的立場”(Christopher, 1986)。 更為直接的證明是,熱奈特在《門檻》的引言中指出,他對每一種副文本特征進行研究的原因在于,這些特征展示了副文本時間的、空間的、本質的、語用的和功能的結構主義性質,具體表現(xiàn)為幾個重要的副文本問題:“副文本的定義由它的位置來決定(在哪的問題?);出現(xiàn)或者消失的時間(什么時候?);存在的方式,話語的或者其他的形式(怎樣?);交流語境的特點(發(fā)出者?接受者?)以及這個信息實現(xiàn)什么功能(做什么?)”(Genette, 1997: 4)。這些明顯具有結構主義特性的問題構成了熱奈特副文本理論的結構主義研究基礎。
熱奈特對結構主義語言學基本假設的借鑒成為他副文本研究的出發(fā)點。索緒爾的研究中主張進行語言的系統(tǒng)(結構)性研究,深受其影響的熱奈特對副文本也進行了系統(tǒng)地結構性研究。事實上,“熱奈特從來都不會對于單純的分類學研究感到滿意,他通過借鑒高度結構主義的區(qū)分原則譜寫了一個滿是新詞和定義的譜系(例如:空間:外文本/內文本;時間:前文本/后文本/延遲文本;發(fā)言權:作者的/其他人的/參與者的)”(Macksey, 1997: xx)。 具體而言,熱奈特的副文本理論從前文本到公眾的和私人的外文本都進行了系統(tǒng)而全面的分析,并由此建立一個有關副文本的理論體系,其中不僅包含副文本的各個部分及其相互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且包括副文本的意義與功能。雖然熱奈特并不是第一個研究副文本的學者,但是他卻是第一個對其進行系統(tǒng)研究,并試圖建立一個完整結構體系的學者。事實上,這個理論體系經(jīng)過近四十年的驗證,仍然是最完整、最全面、最權威的副文本理論,熱奈特最終實現(xiàn)了他試圖建立與亞里士多德和索緒爾相同的理論體系的構想。與此同時,相比熱奈特其他的敘述研究來說,副文本理論成為熱奈特最受學界關注也最無法超越的經(jīng)典之作。
具體而言,索緒爾的共時和歷時研究,為熱奈特的副文本研究提供了理論框架。熱奈特根據(jù)副文本所處的位置和變化的時間順序來確定副文本的分類:用副文本與文本的位置關系來劃分內文本和外文本; 用副文本出現(xiàn)的時間來劃分前文本與后文本。也就是說,空間性和時間性成為確定副文本具體分類的定義來源。除此以外,熱奈特的共時研究還體現(xiàn)為對于所有副文本類型的結構性研究,即他在《門檻》中幾乎包括了所有可能出現(xiàn)的書面副文本類型——從前文本到各種外文本,而對各種類型副文本的歷時研究,也就是副文本各個組成部分的歷史演變過程,熱奈特則有意回避,一方面在這方面的工作量巨大,鑒于他的時間和精力有限,他在后記中提出了該問題,希望以后能有機會或者由其他學者來完成;另一方面,對于各種分類的副文本進行大量的歷時研究,這與他結構主義詩學體系的建構不符,換言之,他想建立的是一個有關副文本的結構性體系,而對于其它的歷史性和語境性研究則與他的整體架構不符。正如熱奈特在導言中所說,“……我們這里進行的共時研究,而不是歷時研究——一種試圖建構副文本的總體性研究,而不是副文本的歷時性研究”(Genette, 1997: 17)。
熱奈特不僅對副文本的分類和領域的結構性研究感興趣,而且他對這些領域的邊緣和界線所展示的開放性功能感興趣。從某種程度上說,“其他學者只是對于副文本具體的文本使用進行了研究,但是熱奈特卻是第一個對于副文本有限的媒介功能,以及與讀者之間的公眾關系進行全面研究的學者”(Macksey, 1997: xx)。熱奈特認為副文本的功能性才是副文本得以存在和變化的基礎。根據(jù)副文本處于“作為第一言語行為的外部世界與作為第二序列言語行為的虛構世界”之間的位置,并借助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語用研究方式,熱奈特對副文本豐富的功能進行了言語行為的研究,也就是說“副文本特殊的語用地位需要對他們的語用行為力量進行仔細的標準化分析”(Macksey, 1997: xx)。由此,他將所有對于文本理解產(chǎn)生影響的語境性信息都包含在副文本的研究當中,換言之,他將副文本理論的基本構成建立在對文本的語用功能之上。例如,熱奈特認為普魯斯特的部分猶太血統(tǒng)和他的同性戀傾向會對他作品的闡釋與接受產(chǎn)生影響,這些都成為普魯斯特作品副文本語用功能研究的基本內容。因而,熱奈特通過語用的研究,將副文本的范圍從文本內部擴展到文本外部,又從直接相關的外文本擴展到間接相關的外文本,并指出副文本的語用功能由交流語境的參與者來決定,也就是發(fā)出者和接收者的本質,發(fā)送者的權威和責任的程度,以及發(fā)出者的語用效力等等都與副文本的語用功能相關??傊?,語用研究是熱奈特副文本理論假設形成的基礎。
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對熱奈特詩學體系的建立具有重要影響。索緒爾結構語言學一系列的理論假設: 結構研究、共時和歷時、語用研究等都成為熱奈特副文本詩學研究的理論出發(fā)點。也就是說,“熱奈特關注的是形式而不是內容,關注的是科學性而不是意想性……更喜歡結構的方法,而不是心理分析的,社會學的或者通常的主題分析方法”(Prince, 2010)。熱奈特明確承認自己是一位結構主義者,但絕不是后結構主義者(Genette, 1988: 151)。他在后來的著作《虛構與行文》中繼續(xù)討論如何區(qū)分言語行為與虛構陳述以及虛構敘述和基于事實的陳述(自傳和歷史)的區(qū)分,并以文體的語義研究結束(Genette, 1997)。由此可以看出,熱奈特是深受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影響,將符號、結構的研究運用到敘述文本的結構性研究中。也就是說熱奈特在副文本研究中,“將一些被認為是相互矛盾甚至是沖突的方法結合在一起?!麖漠斍白顭衢T的語義和言語行為理論借鑒分析和分類的方法”(Carrand, 1998)。熱奈特在副文本研究中充分地展示了將結構理論與文學分析這個相互分離的領域相結合的研究成果。因此,結構主義的研究方法為熱奈特副文本的系統(tǒng)研究提供了基本框架和基本假設。
20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正當敘述學成為西方理論界研究的熱點之際,熱奈特卻轉向文本理論研究。盡管克里斯蒂瓦已經(jīng)提出互文性理論并在該領域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但是她的研究只是停留在理論以及話語權力的解構上,也就是說,克里斯蒂瓦只是試圖確立文本之于文本語境的相互作用,她的研究幾乎不涉及互文本性理論在敘述文本分析中的具體應用。熱奈特則在克里斯特瓦的“文本間性”概念基礎上又提出了“跨文本性”這一新概念。他把“跨文本性”界定為“使一個文本與其他文本產(chǎn)生明顯或潛在關系的因素”(熱奈特, 2009: 56)。這一概念不僅發(fā)展了克里斯特瓦“文本間性”的概念,而且增加了其應用的緯度。因而,熱奈特對文本的研究突破了文本內部封閉結構的界限,開始向著外部的泛話語類型以及文類的交叉性研究邁進。他試圖以更加開闊的視野重新審視文本的存在方式、結構形態(tài)以及文本間關系方面的問題,并試圖通過對這一領域的探討建立一套完整的詩學體系。但是熱奈特的跨文本性與后結構主義超越文本界線的跨文本性不同,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跨文本性可以理解為“結構主義的跨文本性”(Allan, 2000: 156)。也就是說,他首先著重思考副文本與文本之間的關系,探討如何確定敘事本質的判斷標準,并以此建立一套具有普遍性的批評標準,而不是否定和解構文本與副文本的二元關系。
從某種程度上說,自1979年開始熱奈特進入到建立跨文本詩學研究的新階段,他的研究開始關注文本與外部相關語境的界線問題。在接下來的十幾年時間里,他對文本的超驗性(跨文本性)進行了深入研究,寫成了兩本著作:《隱跡稿本》和《門檻》。前者是對這一問題的展開性和綜合性的研究,后者則是深入的、總結性的研究。實際上在此之前,他早在《廣義文本性》這本書中就已經(jīng)開始考慮文本的超驗性(跨文本性)這個問題,他通過揭示西方文學界長期以來對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誤讀(Genette, 1997),并簡要介紹了西文文學體裁的發(fā)展史,提出了自己的文本理論思想,其中包括超驗性(跨文本性)的概念,而且在結尾處表示將在以后的研究中對其進一步界定和梳理。
在1982年出版的《隱跡稿本》中,熱奈特研究了他稱作二度文學的跨文本性,包括文本間性、元文本性、廣義文本性、副文本性和承文本性。實際上,副文本性與其他五種跨文本的關系類型都密切相關,這也是熱奈特最終只把副文本性發(fā)展成為一門詩學研究的原因之一。熱奈特將“文本間性”區(qū)分為直接引用、間接引用和寓意三種形式,也就是一個文本內對其他文本直接的、間接地,或者以寓意的形式影射另一文本,只不過是明顯程度和忠實程度不同而已。一些借用其他文本的內容進行創(chuàng)作的小說,作者會在副文本中直接、間接或者以寓意的方式表明與前文本的關系,副文本也就成了文本間性的聲明之地。元文本性“叫做‘評論關系,聯(lián)結一部文本與它所談論的另一部文本,而不定引用該文……”(熱奈特, 2009: 60)。元文本性與副文本中序言的文本功能極為相似,也就是說,副文本常常作為文本的評論與闡釋的功能而存在。廣義文本性“這里指的是一種純粹秘而不宣的關系,最多由副文本提示一下,是純粹的類屬關系”(熱奈特, 2009: 60)。文本本身是不會宣稱自己的體裁,只有在副文本中,或者在整個文本的敘述中暗示出來,特別是所有小說的標題副文本成為其體裁的主要表征方式。最后一種“承文本性”指“……任何聯(lián)結文本B(我稱之為承文本,hypertexte) 與先前的另一文本A(我當然把它稱之為藍本,hypotexter)的非評論性攀附關系”(熱奈特, 2009: 61)。與前幾種不同,“承文本性……最經(jīng)常地使用具有合同作用的副文本標志公布自己的屬性……”(熱奈特, 2009: 60)。也就是說,與其他幾種跨文本類型相比,承文本性最依賴于副文本建立文本間之承接的跨文本關系。例如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如果不叫這個名字,怎么才能更好地表明它與前文本之間的承接關系呢?總之,熱奈特按照抽象程度、蘊涵程度以及概括程度大體上遞增的順序來劃分跨文本的關系類型,但他并不否定跨文本的各種形式實際上是同一種文本性的種種面貌,也就是以上五種關系類型可以在副文本性中得以聲明、聯(lián)結和體現(xiàn)。
然而,熱奈特在《隱跡稿本》中對承文本性進行了大量的分析,而對副文本性只是給出定義,并說明會在接下來的研究中加入闡明,這就是他對副文本研究的詩學可能性的準確判斷。原因在于其他幾種跨文本性都只是兩個文本之間關系的描述,其研究只能是在文本基礎之上的對比與聯(lián)結性研究,無法構成一套完整的詩學體系。只有副文本相對于文本來說,擁有獨立的敘事內容,敘事結構和敘事功能,這些都是使其能成為熱奈特詩學研究對象的最佳前提。因而,熱奈特在《門檻》中對副文本的詩學體系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分析,為他的跨文本研究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總之,克里斯蒂瓦的互文本性理論啟發(fā)了熱奈特的跨文本性研究,而跨文本性的研究又為副文本詩學理論的提出奠定了理論基礎。
熱奈特是一位大師級的文學批評家,他不僅能夠通曉各個領域的理論和思想,而且能夠深入地思考和創(chuàng)新,并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盡管熱奈特的研究涵蓋了西方文學中的大部分經(jīng)典,但是他卻沒有對副文本的歷史演變和發(fā)展進行研究,他不想在副文本的歷時性研究上花費時間,而更關心的是一種精致的結構性的詩學體系。正如他的詩學理念:“詩學是一個既古老又年輕的‘科學’:它‘知道’的越少就越不容易被忘記。從某種程度上說,所有我所說的實際上意味著更多的內容”(Genette, 1992: vii)。
注釋:
①[法]喬治·佩里克(Georges Perec,1936-1982),法國當代著名的先鋒小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