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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fēng)過

        2021-03-22 10:15:07曾瓶
        四川文學(xué)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紅霞村支書村主任

        曾瓶

        1

        柳鴻賓掏出手機,啪啪啪地猛拍。

        政府的院子,有四株銀杏,好幾十年了。那些金黃的葉子,像一群淘氣的孩子,在秋風(fēng)中活蹦亂跳。

        柳鴻賓特意對張伯交代,把路掃出來,不要往垃圾桶里掃,就墊在草坪上,多好的風(fēng)景啊!

        張伯像不認(rèn)識柳鴻賓似的,吃驚地問,柳鎮(zhèn)長,葉子落在地上有風(fēng)景?

        柳鴻賓不和張伯討論風(fēng)景,他和冷紅霞討論。

        柳鴻賓已經(jīng)兩周沒回家,縣上拉過好幾次警報,省檢查組馬上就要進村入戶。馬上是多久?沒有標(biāo)準(zhǔn)說法,反正柳鴻賓以下眾人員,必須堅守崗位,等候體檢。柳鴻賓想體檢冷紅霞。冷紅霞邀約多次,星期六星期天,帶上孩子,去銀杏村耍一天。冷紅霞喜歡那些飄飛的葉子,時常把一些網(wǎng)上的照片,弄到朋友圈,得到很多大拇指,好像那些銀杏,就在自家門口。冷紅霞對柳鴻賓戳穿她的把戲很不高興,其實也不算戳穿,就是兩人在電話里說說。冷紅霞虎著臉,不是旁邊是多遠嘛!確實不遠,自駕車,兩小時的車程。冷紅霞打算在那里拍一大堆照片,弄到朋友圈,賺一堆大拇指。當(dāng)然,也不忘安排柳柳一篇作文。柳柳一聽寫作文就不高興,不去!冷紅霞鬼火亂冒,不去,就把你鎖在家里,手機收走,電視電腦重新設(shè)置密碼,兩個大人去。柳鴻賓哪里去得了?紛紛揚揚的銀杏葉似乎在冷紅霞耳邊潑了汽油,嗤嗤嗤地燃燒:再不去,看樹枝枝了!望著銀杏樹,柳鴻賓來了主意。讓冷紅霞帶著柳柳來鎮(zhèn)上看銀杏,哪里不是拍嘛!關(guān)鍵是,順勢,就可以把冷紅霞體檢了。

        柳鴻賓正為這個主意高興,正要點出照片,電話來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閉著眼睛都能按出來。

        是馮昂。

        柳鴻賓一如既往地畢恭畢敬。

        馮昂像是站在高山之巔,知道我為什么給你打電話嗎?

        柳鴻賓跟了馮昂近四年,以前叫秘書,后來,規(guī)定嚴(yán)了,叫身邊工作人員。在馮昂身邊,馮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柳鴻賓多能意會,連一些胚胎型的想法,也能發(fā)揮成一篇篇氣勢恢宏的講話材料或署名文章,這讓柳鴻賓得了很多表揚,以致,當(dāng)天佑鎮(zhèn)鎮(zhèn)長出缺,馮昂竭盡全力,予以推薦。柳鴻賓琢磨不出領(lǐng)導(dǎo)為什么要打電話?難道有戲了?

        馮昂單刀直入:是為柳鴻賓好!

        柳鴻賓趕緊表白,老板一直都為鴻賓好!規(guī)定嚴(yán)之后,公開場合,早沒人稱自己上級為老板,但在這種兩人通話的場合,還得說。如果馮書記前馮書記后的,倒顯生疏,公事公辦了。

        馮昂要把檢查組請到天佑。

        柳鴻賓差點驚叫,還是忍住了。這時的柳鴻賓,早不是那個一驚一乍的小伙子。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如果不是深仇大恨,這個時候,誰會把檢查組請到自己地盤?

        馮昂要求轉(zhuǎn)換思維:逆向想想,就是新天地!馮昂像是看穿了柳鴻賓的心思,說,整個黎縣,能夠放心的,只有柳鴻賓治下的天佑鎮(zhèn)。

        老領(lǐng)導(dǎo)肯定自己,柳鴻賓像見到了縣委正在打印提拔他的文件,忍不住,雙腳并立,昂首挺胸,表決心說,請老板放心!

        馮昂表示,對柳鴻賓,一向放心。這兩天,摸到天佑暗訪,才下定這個決心。馮昂亮出底牌,大風(fēng)險就是大機遇!大收獲!這一次,說什么也要把書記接過來。

        柳鴻賓三十出頭,接了書記,三兩年后,就會副縣長什么的,不是陽光燦爛前程似錦嗎?

        柳鴻賓就是這樣想的。這段時間,一門心思都在琢磨著如何才能接下書記。以致,實在忍耐不住,去了馮昂辦公室三次。鎮(zhèn)黨委書記張超,已經(jīng)參加市委遞進班學(xué)習(xí),他這個學(xué)習(xí)很特殊,市委黨校兩個月、省委黨校一個月,已是公開的秘密,縣委已向市委推薦,擬遞進副縣長。

        柳鴻賓整天都害怕天塌地陷砸出什么大婁子。

        馮昂釋疑解惑:張超在省委黨校,這個時候,你就是天佑的一把手,正是大展宏圖的好機會!

        有些話,馮昂沒有說出來。

        馮昂任縣委副書記快五年,縣委馬書記已升任市政協(xié)副主席,近段時間,已經(jīng)瘋傳馬書記不再兼任縣委書記。事實是,馬書記已經(jīng)去省委黨校參加市廳班學(xué)習(xí)三個月,市委組織部部長來黎縣召開四大班子會議,宣布由縣長黃慶喜負(fù)責(zé)全縣工作,馮昂負(fù)責(zé)縣委常務(wù)工作。黎縣官員議論紛紛,黃慶喜負(fù)責(zé)全縣工作,還需要明確馮昂負(fù)責(zé)縣委常務(wù)工作?什么意思?升縣委書記,還是接縣長?不管如何,馮昂上去了,對柳鴻賓是天大的好事。

        這個時候,馮昂需要大放光彩而不是弄出差錯。

        偏偏馮昂要把檢查組請來。

        省委書記、省長在全省電視電話會上講得非常明白,這次檢查,打分,排位,倒數(shù)后三位的市州,約談主要領(lǐng)導(dǎo)。

        一時間,全省上下,風(fēng)聲鶴唳,該項工作成為中心中的中心。

        按檢查文件,黎縣為必檢。

        2

        開始,給姜塘發(fā)信息,人家沒回。

        等了好一陣,只得抓起電話,不屈不撓地打。知道是不愿見。還好,人家接了。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厚起臉皮。馮昂說我到您單位樓下了,無論如何,要到姜領(lǐng)導(dǎo)辦公室坐坐,剛好到省城,說什么也要見一見吧?馮昂有意做出憤怒的樣子,怎么?升了官,就高高在上,要和我們隔離起來?

        曉得是哄鬼,裝模作樣還不是為了檢查?姜塘在電話里叩頭求饒,不住道歉,根本沒在單位!

        在哪里?

        這個,姜塘遲疑了。

        馮昂咄咄逼人。其實是做樣子,求人家,哪敢逼?提了官,連辦公室都保密了?馮昂纏上了,沒關(guān)系,就在你辦公室門口等,請姜廳給單位打個招呼,不要把有個叫馮昂的上訪人員往外趕就行。

        姜塘被纏回原形,無法再這個那個,只好說了一個時間、地點,在那里等著,一定過來見見面,有些事情,見了面,再說。好像他的電話,被監(jiān)控了。像在搞什么秘密接頭。電話里,姜塘反復(fù)強調(diào):不要帶其他人,包括司機,不吃飯,不收禮品。

        馮昂故意刺激,怎么,怕老同學(xué)找你跑官要官?

        姜塘不和馮昂斗嘴,懶得多說,一句話,不這樣,就不來,馮書記請回縣上!愿意蹲在辦公室門口就繼續(xù)蹲!

        算不得多老的同學(xué),省委黨??h處級班,為期三月,姜塘是小組長,馮昂是生活委員,之所以讓馮昂負(fù)責(zé)生活,不是他多懂生活,那時,規(guī)定還不很嚴(yán),馮昂雖然只是黎縣一副職,卻可以為班級做很多生活方面的服務(wù),馮昂頗自豪,說是眾望所歸。以致剛才,還要求姜組長向馮委員匯報工作。

        聽聞姜塘出任檢查組長,馮昂當(dāng)即趕往省城,請求接見。

        姜塘讓他吃閉門羹。

        一看馮昂信息,頭就大了。那天,廳長把姜塘叫到辦公室。廳長一說完,姜塘就叫起來,廳長,說什么也要高度重視啊,省委書記、省長親自發(fā)話,無論如何,也該派一個副廳長去吧?姜塘一改平日的好脾氣,自己這個副巡,力度不夠吧?

        廳長擺著手,制止他,不要說了,幾個副廳長都找過,都說忙得很。廳長罵,不就是不想接這個燙手的山芋嘛,如果是好事情,龜兒子些,跑得比兔子快。廳長堆著笑,特意談到半年前,姜塘提副巡視員,算鼎力支持吧?這次,也得支持支持一下自己啊!廳長安慰說,也不是好球大的事情,上面喊怎么檢查,你就怎么檢查,一句話,實事求是,不陷入地方上那些是是非非。

        姜塘抱怨,哪是一句實事求是那么簡單的喲?廳長把話說到如此,哪還敢說不字,只能一個勁地?fù)u頭,感嘆運氣太臭。

        偏偏這時,馮昂找上門,還要到辦公室。

        姜塘就在辦公室,哪敢迎過來。檢查紀(jì)律,講了整整一大天,還在一摞厚厚的承諾上簽名蓋了手印。見到馮昂,姜塘準(zhǔn)備好好給他講講紀(jì)律。這年月,真沒有什么秘密,一天不到,連馮昂這樣的縣級官員,也知道自己出任檢查組長,并將前往濱江。

        馮昂果真沒帶隨從,一個人,立在秋天的一株銀杏樹下。秋風(fēng),把銀杏葉子吹在街道上,東竄西跳,也吹得馮昂頭上那點稀疏的頭發(fā)像要棄他而去。

        馮昂像換了一個人,一改剛才的死纏濫打。見到姜塘,像見到闊別的親人,緊緊抓住,讓姜塘倍感疼痛。他根本沒有松手的意思,像害怕突然跑掉了,不等姜塘問話,先高叫起來。這里,雖然只是人民公園的一個小角落,畢竟人來人往,屬公眾場所。姜塘眉頭緊鎖,有些不耐煩。

        馮昂不管,繼續(xù)高叫,要姜塘救命!似乎姜塘不答應(yīng),就不松手。馮昂掉進激流了?顯然不是,是裝腔作勢。

        細(xì)想來,馮昂所說,也算救命。姜塘率領(lǐng)的檢查組,即將開赴濱江,黎縣屬必檢產(chǎn)品,出了紕漏,身為分管的縣委副書記,讓書記市長被約談,還不拉出去砍了?馮昂毫不隱瞞目前形勢,縣委書記不一定上得了,縣長應(yīng)該很有希望,出了漏子,談什么書記縣長,連副書記,也要擼下。

        姜塘不和馮昂探討:希望上書記、縣長,應(yīng)該找市委書記市長,找姜巡,錯了。趕緊去市委市政府!

        馮昂不讓姜塘躲閃,沒找錯,這次姜廳去黎縣,能夠讓書記、市長高興,也能夠讓書記市長暴跳。不敢期望太高,底線得守住吧?不出紕漏應(yīng)該吧?馮昂賠著萬分小心,雖然沒說透,已經(jīng)十分明白,這次檢查,不能因為黎縣,讓市委書記市長被約談。

        問題是,十七個市州,都鉚足勁,總有后三名嘛!

        馮昂抱怨,一個黎縣,兩千多平方公里,八十多萬人,多少是是非非,這次檢查,像拉到醫(yī)院做CT,就算是運動員,也能檢出幾個細(xì)菌?

        姜塘讓馮昂抓緊趕回,既然害怕體檢,趕緊鍛煉身體。找姜巡,找錯了。

        馮昂不走,要交心談心:自己工作很落實,姜同學(xué)盡可放心,但是,任何工作,總有不平衡吧?馮昂提出小小請求,推薦檢查地點。

        姜塘暴怒,臉上卻是笑意吟吟,問,安排線路?

        馮昂要姜塘不要說得那么難聽,是推薦。

        姜塘收斂起笑容,這個時候很有必要宣講一下紀(jì)律。學(xué)了一整天,抓一些來塞給馮昂,就可以讓他回去了。

        馮昂似要號啕痛哭,老同學(xué)連這一點點忙都不幫?

        姜塘耐著性子:不能犯規(guī)犯錯誤吧?再過兩年,就退休了,哪有馮書記那樣的雄心壯志,說什么也不能帶著處分去辦退休吧?

        看馮昂那個死爹死娘的樣子,姜塘有些心軟,臉也掛不住,表示,不是不幫,是如何幫,只要不犯錯誤,能幫的,還是要幫。去什么地方,不去什么地方,隨機抽,有紀(jì)律要求。姜塘特意談到,自己身體不是很好,眼睛高度近視,腿腳不方便,到時候,絕不別出心裁,臨時起意,該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看到什么就反映什么,沒看見就沒看見,這一下,總可以了吧?

        3

        如何讓檢查組來天佑,不是柳鴻賓思考的問題。馮昂打電話,叫他馬上到辦公室。

        馮昂恨不得把交代變成混凝土,一股腦兒地灌進柳鴻賓的耳朵:檢查組查天佑,是查黎縣,查濱江,重要性不多說了,要柳鴻賓再組織人員,仔仔細(xì)細(xì)篩,扎扎實實查,已經(jīng)安排縣上相關(guān)對口單位,一把手親自帶隊,馬上住進田家院落,哪個點位出了問題,先追一把手責(zé)任。馮昂說得很透徹,不是追究責(zé)任的問題,是百分之百地干好的問題,出了問題,追究有意義嗎?這樣好的天時地利,不抓住,太可惜了。偌大一個黎縣,縮小到一個小小的天佑,好干多了嘛!馮昂雄心萬丈,不是不出紕漏,是要為濱江增光添彩,不是增小光,是要放一束光芒,讓市委市政府印象深刻,如此,你柳鴻賓接書記,不就是順勢一篙子的事情嘛!馮昂沒說他接縣長。

        馮昂特意鼓勵,像柳鴻賓這樣務(wù)實的鄉(xiāng)鎮(zhèn)主要領(lǐng)導(dǎo),實在找不到幾個。對天佑的工作,也不擔(dān)心。他特意談到匯報,其實也用不著擔(dān)心,柳鴻賓本來就是寫材料的好手。這兩天,睡不著,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想再做一點交代,那就是,緊扣省委省政府部署,領(lǐng)會精神實質(zhì),為什么省上花那么大的功夫,肯定有重要而深遠的意義,因此,柳鴻賓的匯報,包括那些農(nóng)戶,站位一定要高,這個高,不是喊幾句口號,那有什么意思?誰不會喊?關(guān)鍵是,要閃現(xiàn)光芒和火花,這個光芒和火花,特別重要,得反復(fù)琢磨、推敲,要自然,像渠里的水,自自然然地流出來,那樣,人家才拍案叫好,印象深刻。

        隨即,交代了一些光芒和火花。

        哪敢掉以輕心?不要說馮昂是自己跟隨多年的老領(lǐng)導(dǎo),就是當(dāng)前這個形勢,都得竭盡所能,流盡最后一滴汗。

        冷紅霞不讓柳鴻賓流,要他回家。家還要不要?柳柳還要不要?冷紅霞作河?xùn)|獅吼。

        柳鴻賓把照片發(fā)過去,還添加了一些夸張表情,請求冷紅霞趕緊帶著柳柳過來看,拍照片,恰當(dāng)?shù)煤埽?/p>

        冷紅霞一改往日遲遲不回信息的惡習(xí),一秒都不到,電話打過來,像要山崩地裂:什么意思?又不回來了?

        隔著電波,柳鴻賓都是好臉色。他實在是害怕冷紅霞把他的五臟六腑看得過于清楚,只得嬉皮笑臉,你來鎮(zhèn)上,我回來,還不一樣?我們一家三口,人在哪里,家就在那里嘛!

        冷紅霞似乎要把山洪泥石流砸過來,什么?上周,你不是千表白萬表白,這周去銀杏村嘛,柳鴻賓,說話像放屁?你嫁給鎮(zhèn)政府了?不要弄幾張照片來糊弄,不回來就明說。電話那邊,冷紅霞像要把淚水變洪水,一點也不避諱柳柳就在身邊,反而變本加厲,在柳柳面前哭嚷著:你爸爸不要我們了,我們娘兒倆自己過!

        柳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災(zāi)難,抓過電話就開始奶聲奶氣地問罪,要求柳鴻賓,不得欺負(fù)媽媽,長大了就收拾你柳鴻賓。

        柳鴻賓苦笑不已,懶得糾纏,他必須做好冷紅霞的工作。他不敢說鎮(zhèn)上工作的重要性緊迫性。冷紅霞經(jīng)常反問,冷醫(yī)生的工作就不重要不緊迫?可以丟下病人跑回家給柳鎮(zhèn)長料理家務(wù)照顧孩子?柳鴻賓只能耐著性子,抓一些鍋灰往自己臉上抹:現(xiàn)在正是能否提任書記的關(guān)鍵時期,這一步上去了,后面的路,就開闊多了。冷醫(yī)生總該給予一點支持吧?

        冷紅霞咆哮:柳鴻賓!什么時候成官迷了!

        柳鴻賓不緊不慢地回應(yīng):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冷紅霞奚落,柳鎮(zhèn)長賣給鎮(zhèn)政府了。

        柳鴻賓要冷紅霞趕快過來看,這鎮(zhèn)政府,柳鎮(zhèn)長以下,哪個沒有賣給鎮(zhèn)政府?那些比山高比海深的工作,得干!

        冷紅霞似乎從天上回到了人間,要柳鴻賓好好干!她要干家務(wù)了。

        柳鴻賓厚顏無恥,還不放電話,遲遲疑疑中說,之所以這么著急要冷紅霞來鎮(zhèn)上,是想體檢冷紅霞的身體,如果沒記錯,十七天了。

        冷紅霞爆發(fā)八級地震,無限委屈,還以為柳鴻賓忘得干干凈凈呢!還以為天佑鎮(zhèn)除了辦食堂,有吃有穿,連那種事情都解決了!冷紅霞要求,要體檢,回家!

        柳鴻賓抱怨,哪里回得來?有紀(jì)律,不信,可以把縣上文件發(fā)過去,讓冷醫(yī)生驗明正身。柳鴻賓進一步補充,連馮昂書記也沒回家,是劉大姐來縣上過星期六星期天。如果不信,可以問劉大姐。

        冷紅霞說,她是她,劉大姐是劉大姐,堅決不來鎮(zhèn)上。冷紅霞進一步威脅,如果柳鴻賓再拖延時日,就弄一個一夜情,搞一頂綠帽子,給柳鴻賓戴得嚴(yán)絲合縫,讓柳鴻賓后悔不及。

        4

        柳鴻賓躲在屋子里思考馮昂指示的那些光芒和火花。

        地點,鎮(zhèn)政府后樓三樓西北角他那間寢室。

        時間,晚上十點以后。這時,基本處理完鎮(zhèn)上事物,和冷紅霞、柳柳、父母親,完成電話問好、交流。譬如,老母親的高血壓藥是否吃了,老父親一定要克制,又不是孩子了,不要吃糖,糖醋排骨也不要吃,糖尿病是開玩笑的?柳柳的作業(yè)做了嗎?是不是又被馬老師批評了?千萬不要被請家長哈!爸爸根本不可能陪你去做檢討啊!不是怕丟人,是沒時間。媽媽也去不了,她一整天像一個陀螺一樣在醫(yī)院里轉(zhuǎn),你忍心讓她陪你去?爺爺奶奶在鄉(xiāng)下,你忍心讓他們六十多了還坐那么遠的公共汽車來陪你去做檢討?柳鴻賓請求視頻通話,柳柳是不是長高了?冷醫(yī)生不用太冷,來幾個笑容解解渴?冷紅霞斷然拒絕,視頻解決得了問題?要看,回家看!用得著這樣假眉假眼?

        冷紅霞的嚴(yán)厲言行嚴(yán)重傷害柳鴻賓的情緒,有什么辦法,只能自己調(diào)整,能怪人家?連電腦都沒用,將那些打印紙鋪在木桌上,人,躺在床鋪里,望著屋頂冥思苦想,一旦有光芒和火花,就撲向書桌,抓起筆,記錄在案。效果很不好,冷紅霞的嘮嘮叨叨,柳柳的無理要求,老父母連綿不斷的咳嗽和呻吟,鎮(zhèn)上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像數(shù)不清的污水,不住地往腦海灌,把那點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光芒和火花,淹沒得無影無蹤。柳鴻賓特意要黨政辦的小羅,把中央國務(wù)院、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縣委縣政府相關(guān)文件和領(lǐng)導(dǎo)講話,通通復(fù)印下來,還真不少,他抱了一次,小羅抱了兩次,才抱到寢室,像一座小山似的堆在屋角。柳鴻賓認(rèn)認(rèn)真真地學(xué)習(xí)、琢磨,像要參加高考。一些重要文件、重要講話,讀了三遍、四遍、五遍,還用紅筆,在上面來來回回地劃,像要吃進肚子。

        這一學(xué),不得了,好像見到了那些領(lǐng)導(dǎo)。他們親切慈祥,循循善誘,耐心細(xì)致,連內(nèi)心世界都向柳鴻賓打開了,請柳鴻賓走進去,喝喝茶,聊聊天,有什么困惑,說出來嘛!柳鴻賓十分小心,誠惶誠恐,自己一個小小的鎮(zhèn)長,和大領(lǐng)導(dǎo)聊天,好不好?該不會犯什么錯誤吧?領(lǐng)導(dǎo)們像要撫摸柳鴻賓那個活力四射的腦袋,有什么不好?好得很??!我們那些文件、講話,就得靠你們這些鎮(zhèn)長,一手一腳地落地落實?。×欃e說出煩惱和氣餒,已經(jīng)熬了兩晚上,眼睛都成大熊貓了,心思挖空挖盡,打印紙上,三百字都沒有寫出來!哪里找得到什么光芒和火花啊!

        領(lǐng)導(dǎo)們哈哈大笑,似乎要伸出大手撫摸他的頭拍打他的肩,小伙子,哪有那么多光芒和火花啊!

        柳鴻賓將信將疑,如此,馮書記那里,檢查組那里,過得了?

        領(lǐng)導(dǎo)們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的任務(wù),是把工作做實做細(xì),落地生根!

        柳鴻賓說,干工作不怕,怕就怕檢查組那里過不了、馮書記那里過不了!

        領(lǐng)導(dǎo)們很嚴(yán)肅,你就給檢查組說,給馮昂說,我們就是這樣要求的。

        柳鴻賓哪敢?一個人在屋子里學(xué)那些文件和講話,學(xué)出這個神思恍惚的結(jié)果,說出去,不說腦子出毛病了才怪!說不定,還會強制送精神病醫(yī)院,不要說接書記,連這個鎮(zhèn)長也要拿掉。

        其實,馮昂也挺辛苦,他沒有驚擾柳鴻賓,帶著人員,在天佑鎮(zhèn),像梳梳子似的,來來回回地弄了兩次,又在縣委會議室,開了兩次會,把全縣的光芒和火花,總結(jié)提煉出來,然后裝到天佑鎮(zhèn)和柳鴻賓頭上。馮昂說,這是舉全縣之力,集全縣之智。

        馮昂反復(fù)強調(diào),你天佑鎮(zhèn)不是代表天佑鎮(zhèn),是代表黎縣、濱江市,你柳鴻賓不是代表你柳鴻賓,是代表縣長、市長!

        柳鴻賓除了牢記就是牢記。

        他像一只旋轉(zhuǎn)的陀螺,除了旋轉(zhuǎn),還是旋轉(zhuǎn)。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停下來,躲在屋里,找那些光芒和火花,好像這是他的隱私。

        柳鴻賓召開班子擴大會,擴大到鎮(zhèn)政府全體人員,連張伯也擴大進來了。負(fù)責(zé)通知會議的小羅,從來沒遇到過如此范圍,一臉的吃驚。柳鴻賓不管,張伯必須參加,保潔的事情也出不得差錯,萬一,檢查組對鎮(zhèn)政府的清潔衛(wèi)生皺眉頭呢?首先把體系、責(zé)任在會上一字一句地學(xué)。班子的同志,比柳鴻賓年長,說話有些放肆,要他不要學(xué)那些虛東西,留一些時間,大家下去跑田坎,把工作弄實弄細(xì),才是正經(jīng)!

        柳鴻賓不為所動,裝著沒聽見,用雄渾的男中音猛烈地敲打:這次檢查,不僅是天佑鎮(zhèn)的事情,更是縣委縣政府的事情,甚至是市委市政府的事情!柳鴻賓把聲音拉得很高,像是要在會議室的上空繞來繞去。誰和這次檢查過不去,就是和縣委縣政府過不去,就是和市委市政府過不去!柳鴻賓特意強調(diào),這話,不是自己說的,是遠在省委黨校學(xué)習(xí)的張書記要求自己在會上強調(diào)的。柳鴻賓好像已經(jīng)和張書記融為一體,他就是張書記,張書記就是他。

        柳鴻賓落實完責(zé)任,立馬明確獎勵。

        班子那些成員,都閃爍著光芒,驚喜地問,柳鎮(zhèn)要給大家發(fā)獎金?那些學(xué)體系學(xué)責(zé)任學(xué)得已經(jīng)不耐煩的鎮(zhèn)政府人員,全來了光芒,眼光像一只只可愛的小蜜蜂,在柳鴻賓臉上摸來摸去。

        柳鴻賓佯裝惱怒,這年月,發(fā)錢,你們敢要?

        所有人員,歇了一大半的氣。

        柳鴻賓宣布獎勵,這次圓滿完成檢查任務(wù),所有人員可以耍年休。

        柳鴻賓這個決定雖然不如發(fā)錢那么抓人,但也興奮得很。鎮(zhèn)上人員,不要說年休假,連星期六星期天都消失了,能夠耍年休假,實在奢侈。有幾個請了數(shù)次年休假而未獲批的人員,竟拍起巴掌。更有甚者,干脆站起來問,柳鎮(zhèn),去年那些年休假,可不可以補?

        柳鴻賓掐斷他的遐想,笑,先耍好今年的吧!

        大家都笑,似乎明天,就可以耍年休假了。

        有兩個人沒笑,一個是鎮(zhèn)黨委副書記老溫,一個是副鎮(zhèn)長老曹。老溫說他有事情要匯報,不把話說清楚,出了事情,兜不起。老曹也說他有事情要匯報,也得說清楚,出了漏子,不得了!

        老溫在鎮(zhèn)上分管維穩(wěn)政法信訪。老曹分管的是檢查這一攤子。

        5

        老溫說的是李高粱。老父親一直糾纏,要他把李高粱放出來。老溫被纏得沒辦法,兇他,你以為你兒子是好大一個干部?兇歸兇,老溫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柳鎮(zhèn)長是不是給馮書記匯報匯報,把李高粱放出來。這個地雷,得馬上排。

        柳鴻賓不高興,我給馮書記說?我好大的面子?張副縣長定的事情,馮書記否了?知不知道,馮書記和張副縣長,有多少過節(jié)?柳鴻賓不能把這些話說出來,只能含糊其詞地說,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老溫要柳鴻賓說明白。老溫必須抓住這個機會:不把李高粱放出來,李老頭那個犟牛勁,這次檢查,怕要整出事情喲,丑話說在前面,到時,我承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哈!

        老溫添加了很多嚴(yán)重性緊迫性。

        柳鴻賓一聽就不高興,這么多人在場,不是動搖軍心嘛!

        柳鴻賓毫不客氣,真那樣,抓起來!

        老溫回敬道,我把人家拴在褲腰帶上?想抓就抓?老溫對柳鴻賓不找馮書記很有火氣,對柳鴻賓不推薦自己做鎮(zhèn)長更有火氣。班子的副職里,老溫資歷最長,排輪子,都該他接鎮(zhèn)長了。老溫聽聞,張書記和柳鎮(zhèn)長議論誰接鎮(zhèn)長,柳鴻賓主張,老溫年齡大了,鎮(zhèn)長得要一個年輕的,做做人大主席就不錯了。張書記柳鎮(zhèn)長的議論,算天佑鎮(zhèn)最高機密,沒有第三人在場,哪里傳得出來?偏偏老溫相信,他覺得柳鴻賓看自己的眼神都很不正常,尤其是柳鴻賓和馮書記那層關(guān)系,最近,馮還要做縣長。柳鴻賓是這樣的主張,他哪里當(dāng)?shù)昧随?zhèn)長?既然當(dāng)不了,為什么還要拼死拼活?

        老溫說的李高粱,在廣東打工,掙了一點錢。很多在外打工掙了一點錢就回老家修房子,李高粱不修,要創(chuàng)業(yè)。他承包了幾十畝拋荒的土地,種檸檬,檸檬下面,套種冬瓜。李高粱的檸檬、冬瓜長得好,他一臉喜悅,天天都在想著好收成賣好價錢。

        這一天,剛從地里勞作回來,他一邊坐在屋里洗腳一邊看電視。央視主持人正義憤填膺地播報,某地,數(shù)十匹馬,吃了毒豆子,全死了。李高粱也很氣憤,馬也是命啊,要是把那些豆子磨成豆花,人吃了,天不垮下來了?主持人繼續(xù)介紹,毒豆子倒不是有意投毒,是種大豆的農(nóng)民,收獲的時候,打了一種農(nóng)藥,農(nóng)藥就跑到豆子里面去了。

        李高粱越看越不對勁,想到昨天賣出去的那車冬瓜,也打了農(nóng)藥,不是給冬瓜打農(nóng)藥,是給檸檬打,冬瓜睡在檸檬樹下面,那些農(nóng)藥的霧劑,說什么也要噴灑在冬瓜上。使用說明上,說得很清楚,必須要在檸檬收獲前半月使用,李高粱就是卡在這個時間點給檸檬打,怎忘了下面有冬瓜啊,那些賣出去的冬瓜,不是馬吃,是人吃。李高粱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恐怖,如果死了人,要坐監(jiān)獄??!

        李高粱驚叫,連腳都沒有擦,趿了鞋就往外跑,洗腳水,打倒了大半。

        李高粱往派出所跑。接待他的是一位才從警校畢業(yè)的年輕干警,聽完李高粱上氣不接下氣的敘說,覺得事情重大,趕緊向所長匯報。

        經(jīng)過逐級上報,到了張副縣長那里。一接到電話,張縣長一骨碌從床鋪里沖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打電話,要求通知相關(guān)人員,到縣政府開緊急會議。張縣長算盡職履職,老婆多次打電話,要他回市里的家中。張縣長兩口子四十來歲,都有身體方面的需求。尤其是老婆,這方面想得更多,一個副縣長,還兼著公安局局長,多少誘惑?。埧h長求饒,現(xiàn)在規(guī)定那么嚴(yán),哪敢回家??!老婆只好來他這里。正在寬衣解帶,卻要開會去了。老婆看了看表,嘴噘得老高,都十一點了,開什么會喲!

        會議室燈火通明,參加會議的人員鬧哄哄發(fā)表各自的意見。張縣長打著一嘴的哈欠,一錘定音:不管你們采取什么措施,連夜連晚,都要把那些問題冬瓜給我追回來。張縣長特意強調(diào),千萬不能夠說什么毒冬瓜,就說問題冬瓜好了!

        這一追,那車冬瓜,流向本市和周邊三個市,連省食安辦都曉得了。省上要求,徹查清楚,馬上組織檢驗檢測。

        三天不到,檢驗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問題冬瓜無問題,檢測結(jié)果合格。

        李高粱大呼冤枉,確確實實打了農(nóng)藥,不打,至少掉一大半,還如何種檸檬喲!確實沒有注意,肯定噴了不少在冬瓜上,萬一出了人命,哪個承擔(dān)得起?敢不老老實實地說?讓人去找那些丟棄的農(nóng)藥瓶子,就在樹林西北坡的邊邊上,一找,不是啥子問題都清楚了?

        張縣長很光火,鬧出了那么大的動靜,連網(wǎng)絡(luò)都介入了,說什么也要治一治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先關(guān)起來再說!

        縣食品藥品監(jiān)管局的土專家,向張縣長解釋,李高粱打農(nóng)藥飄灑在冬瓜上可能是真的,檢測出來無問題也是真的。從打農(nóng)藥到檢測,好幾天,飄灑在上面的農(nóng)藥,應(yīng)該揮發(fā)得差不多了!

        張縣長對土專家的解釋很不滿意,你是說,關(guān)他,關(guān)錯了?

        李高粱的父親李老伯找老溫的父親,要他找老溫,把李高粱放了!老父親對老溫說,做人不能夠忘本喲!

        李老伯對老溫有恩。老溫三歲那年,病得厲害,人燒得像一塊紅彤彤的木炭。母親試圖用湯匙撬開他的嘴,灌一些米湯進去。根本撬不開,灌不進,倒是那些米湯,濺灑在身上,發(fā)出水落在炭火上哧哧哧的聲音。村里的赤腳醫(yī)生搖著頭,嘆著氣,說沒有救了,就是送到縣里的大醫(yī)院,也不一定救得活,說不定在路上就死了。父母親把老溫扔在床鋪里,守著他慢慢死去。剛好,李老伯從老溫家路過,聽到哭聲,進屋看見躺在床鋪里的老溫,抱起就走,一邊走還不忘說,他家老木柜里,還有幾十塊錢,趕緊去取過來。

        到了鄉(xiāng)上,已經(jīng)沒有去縣上的客車。急得團團轉(zhuǎn)。李老伯拿主意,就是走路也要把娃送到縣醫(yī)院。鄉(xiāng)糧站有一臺拖拉機,李老伯找糧站的人,要他們開拖拉機送縣醫(yī)院。正在四處求爹爹告奶奶的時候,老溫往李大伯的懷里灑了一大泡尿,說要喝水。不知什么時候,不再發(fā)燒,第二天,開始活蹦亂跳。

        老溫覺得這個忙得幫。他幫了,沒幫下來,李高粱還在公安局的看守所。老父親鬼火冒,你好歹還是一個副書記,再幫不下來,就跑過來,住在你辦公室,什么時候放出來,才回家。老溫不能夠把這些事情給柳鴻賓說,這一次檢查,說什么也是一個好機會,還有意添油加醋,是想讓柳鴻賓找馮昂。

        6

        柳鎮(zhèn)長,千萬不要出現(xiàn)燈下黑哈!

        老曹苦口婆心。柳鴻賓要接鎮(zhèn)委書記,不管是能力、年齡、關(guān)系,老曹都覺得是鐵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A欃e挪出來的位置,老曹沒有老溫那么強烈,一是人家資歷比自己深,二是人家畢竟是副書記,排在前面。老曹的想法是,能夠當(dāng)上鎮(zhèn)長最好,老溫上去了,自己弄個副書記,也勉強接受。老曹聽到的消息是,柳鴻賓和張書記議到鎮(zhèn)長人選,柳鴻賓主張要一個年輕的,說老曹就不錯,老曹其實只比老溫小四歲,柳鴻賓說不錯,老曹就多了一大半的勝算,不管能否當(dāng)上鎮(zhèn)長,老曹都有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意思,有意無意間,就掏心窩子地替柳鴻賓想事情做事情。

        老曹說的是柳鴻賓的幫扶對象吳雙慶。柳鴻賓事情多,老曹在分管這塊工作,就捎帶上了,一捎帶,覺得問題嚴(yán)重。背著柳鴻賓,老曹給吳雙慶開過多次小灶,包括分配補助款,買豬崽送過去。

        吳雙慶毫不客氣地把補助款抄進褲兜,根本不讓老曹和他的豬崽進門。吳雙慶說,你告訴柳鎮(zhèn)長,錢,我收下了。豬崽,你們帶回去,誰要,給誰!吳雙慶很不高興,我老吳是養(yǎng)豬崽的?

        吳雙慶的婆娘兩年前死了,有一兒一女,女兒已經(jīng)出嫁,兒子還在讀高中,成績還好,據(jù)說,考一個重點本科問題不大。

        老曹開導(dǎo)他,其實,柳鴻賓也多次開導(dǎo)過,你不掙點錢,以后娃兒讀大學(xué)娶媳婦哪來錢嘛?

        吳雙慶要柳鴻賓、老曹不要瞎球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后,娃兒考上大學(xué),不用政府操心,他姐曉得!吳雙慶有一個好女兒,更有一個好女婿,兩人在廣東打工,竟然辦起一個小廠,一年收入幾十萬,吳雙慶兒子讀書的費用,都是女兒女婿負(fù)責(zé)。

        吳雙慶對貧困戶這頂帽子,意見很大,多次吵鬧,好幾次,還讓登門的柳鴻賓、老曹吃閉門羹。柳鴻賓、老曹耐著性子解釋,是以前報的數(shù)據(jù),那時,你婆娘不是臥病在床嘛,你女兒還沒有找女婿嘛,哪有廣東那個廠嘛!柳鴻賓勸慰,現(xiàn)在,好多人都想當(dāng)貧困戶,偏偏你老吳不想當(dāng),好得很嘛,馬上安排驗收你!

        吳雙慶不干,一根筋地要求,趕快把那頂貧困戶帽子拿掉。

        柳鴻賓被整糊涂了,有什么兩樣嗎?

        吳雙慶的理由旺盛得很,完全是兩回事。就是那頂貧困戶的帽子,讓老子找不到婆娘,費了一籮篼的勁,總算把根根找到了,必須拿掉,越快越好。柳鴻賓說,檢查驗收了,帽子不就摘掉了?吳雙慶不這樣認(rèn)為,檢查驗收了,說明以前還是貧困戶,人家哪個要嫁你一個貧困戶?要檢查,根本查不起,連婆娘都沒有,算球的合格!吳雙慶根本不配合,比如填寫表冊資料啊、商談家庭增收啊、房前屋后的整治啊什么的,都說沒時間,忙得很,要出去找婆娘。

        吳雙慶整天在外跑,很少在家落腳,按村支書村主任的說法,就是神神道道的,肯定是腦殼長了疙瘩,六十幾了找什么婆娘?吳雙慶根本不理村支書村主任,找婆娘有錯?老子沒有婆娘,算球的脫貧。他把賬賴在村支書、村主任身上,賴在柳鴻賓、老曹身上。造成這個局面,就是戴錯了貧困戶那頂帽子,責(zé)任在村上、鎮(zhèn)上,鎮(zhèn)上、村上得幫自己找婆娘。柳鴻賓、老曹、村支書村主任很上心,人家才六十多,有那個權(quán)利。雖然沒有多少錢款,卻有一個出息的女兒和女婿。有兩次,差一點點就把事情辦成了。有一次,柳鴻賓還參與了吃飯,特意提了兩瓶瀘州老窖,飯錢,也是柳鴻賓掏的腰包。結(jié)果,吳雙慶的女兒殺出來,要結(jié)婚可以,兄弟的一切費用,概不負(fù)責(zé)。吳雙慶不為所動,拉起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娃娃不出錢,你老子就不娶婆娘了,笑話!拉著女方就要往鎮(zhèn)政府辦結(jié)婚證。女方一看這架勢,哪敢來蹚這趟渾水,突然就沒了人影。吳雙慶不死心,找上門去死纏,差點挨了女方兒女的拳腳。吳雙慶對拳腳不在意,振振有詞地問人家,知道自己是誰嗎?柳鎮(zhèn)長聯(lián)系的!不信,你問你媽,柳鎮(zhèn)長是不是一起吃了飯?吳雙慶抓起電話就打柳鴻賓,趕快過來!

        柳鴻賓哪會過去?把吳雙慶請到小酒館,帶上一瓶酒,點一些菜,叫上老曹、村支書村主任,開導(dǎo)說,你這樣做,丟不丟人嘛!有本事,就把你女兒女婿搞定嘛!

        一提女兒女婿,吳雙慶就矮了大半截,不過,嘴巴一點也不服軟:老子找婆娘,是為你柳鎮(zhèn)長好,老子脫不了貧,你要負(fù)責(zé)。

        這次檢查,吳雙慶以為機會來了,找老曹,其他工作都滿意,就是沒有找到婆娘,有意見,要如實說。如果幫他找到了婆娘,就全說好話。老曹的想法,檢查組來的那天,先找一個地方,把吳雙慶藏起來再說。到時,萬一抽到了,就說到廣東女兒女婿那里去了。電話抽查嘛,有人守著,他敢胡言亂語?

        柳鴻賓責(zé)怪老曹糊涂,這一次,認(rèn)真得很,你越這樣,檢查組一定會認(rèn)為這里面有什么名堂,肯定刨根問底,到時,治你一個弄虛作假的罪,挨處理不說,肯定影響縣上、市上。得不償失的事情,干不得!

        老曹為柳鴻賓焦急,就讓吳雙慶張著一張嘴巴亂說?

        柳鴻賓要老曹不要操心吳雙慶,把面上工作干好就是。吳雙慶的事情,他來,自己聯(lián)系嘛!

        柳鴻賓在飯館點幾個菜,帶了酒,請老曹、村支書、村主任作陪。這一次,柳鴻賓不喝酒,工作時間,這個規(guī)矩,吳雙慶應(yīng)該曉得。

        一坐下來,吳雙慶的嘴巴就跑得老遠,村支書村主任到了他家兩次,如果不是堵在家里出不了屋,老吳怕你村支書村主任?不是柳鎮(zhèn)長請客,哪個跑到這里喝酒?早出去找婆娘去了,你們幫扶為啥子?還不是讓大家過好日子,沒有婆娘,算什么好日子?

        柳鴻賓不和吳雙慶談?wù)撈拍?。?zhèn)政府和他,還有曹副鎮(zhèn)長、村支書、村主任,為你老吳做的事情,還少?柳鴻賓掰著指頭,一件一件地理論,同時,不忘給他夾菜、斟酒,柳鴻賓話有些重,夾著一些棍棍棒棒,人得講良心,張著嘴巴亂說,要挨報應(yīng)!

        吳雙慶臉面上很翻不過,菜也不嚼酒也不喝了,翻著眼皮子,說,柳鎮(zhèn)長,人是要講良心,我沒說你們沒干事情?干少了?我是說我對沒有找到婆娘有意見。

        柳鴻賓正告:我們沒有給你找婆娘的義務(wù)。

        吳雙慶毫不示弱:我沒說你們有義務(wù),我自己一個人去找,你們不要攔我!

        老曹和村支書耐著性子勸導(dǎo):老吳,不能亂說哈!

        吳雙慶的話頭像跑火車:我怎么亂說?沒有找到婆娘我不該有意見?我有頭有臉的一個男人不該找婆娘?檢查組來我這樣說有錯?

        柳鴻賓窩著一肚子的火,如果不是強忍著,如果吳雙慶是自己老爹,老爹和吳雙慶相差一歲,身子骨也差不多,柳鴻賓早把飯桌掀翻在地,什么混賬邏輯,還要不要臉皮?柳鴻賓強壓怒火:你老吳不能夠把兩件事情扯在一起嘛!我們幫你扶你是一件事情,你找老伴是另一件事情嘛!

        吳雙慶毫不領(lǐng)情:我不需要你們幫扶,把貧困戶這頂帽子拿下來,我給你們燒香磕頭!如果沒有這頂帽子,老子早找到婆娘了!反正一句話,沒有找到婆娘我就不滿意,沒有找到婆娘算球的脫貧!檢查組來了我就要這樣說,是你們硬給我戴上去的,是你們以前搞錯了!不該給我取下來?吳雙慶口水狂飛,滿嘴都是道理。

        根本說不到一塊。

        柳鴻賓火了,拍起桌子:你想怎個說,就怎個說!

        吳雙慶毫不畏懼:嘴巴長在老子嘴上,當(dāng)然是想怎個說就怎個說!他站起來走人,邊走邊責(zé)怪耽誤了他的時間,得抓緊出去找婆娘,在這里吃飯,吃得出婆娘來?

        老曹、村支書、村主任全站起來,又是拉又是勸:有話好好說,慢慢說,酒才剛剛開始喝嘛,菜都還沒上齊嘛!大家準(zhǔn)備再好好做做工作,把他嘴巴修整好。這次檢查,千萬不能亂說。

        柳鴻賓還在氣頭上:讓他走好了!讓他說好了!

        柳鴻賓的話語正準(zhǔn)備像機槍一樣掃射,電話像拉了火警,是冷紅霞。冷紅霞隔著長長的電波似乎都看得一清二楚。確實像房屋著了火,聲音驚恐、凄厲,像披頭散發(fā)從大火中沖出來。冷紅霞問柳鴻賓,在哪里?干什么?柳鴻賓哪敢撒謊,沒好氣地回答,喝酒,吃飯。邊回答,人已從飯桌走到門外。冷紅霞電話里的聲響,千萬不能夠讓老曹、吳雙慶等人員聽到了。

        冷紅霞的警報凄厲、高亢、持續(xù)不斷:柳鴻賓,你還有心思喝酒、吃飯?你喝得下去?吃得下去?冷紅霞已經(jīng)在那邊嚶嚶嗡嗡地哭起來。

        柳鴻賓很想把和吳雙慶喝酒吃飯的重要性緊迫性好好地說一說,想想,還是不說,說也說不清楚。他曉得冷紅霞這人就是這個樣子,時時刻刻都是天塌地陷的樣子,說多了,晚上無法入眠,還會接連不斷地打自己的電話,她無法入眠,讓你也無法睡覺。

        得聽冷紅霞傾訴。

        一聽,頭就炸了。

        柳柳弄出事情了。

        柳柳寫了一篇《我的學(xué)校是動物園》的作文,柳柳說他們學(xué)校綠樹成蔭,鮮花盛開,高樓聳立,非常美麗。馬老師對這幾句很滿意,正準(zhǔn)備表揚。后面的,就不像話了,讓馬老師暴跳如雷,有這樣寫作文的嗎?什么意思,柳爸柳媽,必須給我說清楚,不然,我在校長那里如何交代?校長在局長那里如何交代?局長在區(qū)長那里如何交代?柳柳筆鋒一轉(zhuǎn),寫道:我偷偷告訴你,其實,這里是一個動物園。我們就是身上有很多缺點需要改造的動物,老師就是飼養(yǎng)員,我們學(xué)習(xí)就是等著別人來參觀。每天,一進學(xué)校大門,就不可以吃東西。進了教室必須讀書,不可以說話,不可以上廁所。下課以后,不可以玩,不可以做游戲,可以上廁所。午餐的時候,必須排隊去食堂,路上不可以講話,不可以亂走。吃飯的時候,不管是不是你喜歡吃的,只要是端到你面前,除了辣椒,你必須吃光。還不可以抱怨,必須安安靜靜的,不然就會被扣分,扣分就要受到懲罰。吃完飯,必須排隊回教室,不可以亂走,不可以自由活動。老師說,我們學(xué)校是一所非常有名的學(xué)校,經(jīng)常會有人來檢查來參觀。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就是不文明,會給學(xué)校丟臉。到我們學(xué)校檢查參觀的人真多,有時候一天會有好幾大群。他們對什么都感興趣,什么都要檢查要詢問。有時候,他們是觀看我們學(xué)習(xí)。有時候,他們來檢查我們做操。有時候,他們來參觀我們唱歌跳舞畫畫……甚至吃飯,也來參觀檢查。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不會吃飯,還是他們也是動物園的飼養(yǎng)員。其實,我討厭他們來檢查參觀。每次,他們要來,老師就給我們開會,對我們特別兇,管得特別嚴(yán)。還說很多這樣那樣的,而且要求我們,有人問你必須怎么怎么說,只能說老師教我們說的話。和動物園一樣,檢查完動物的生活,還要觀看一些聰明動物的表演。我們很多聰明的同學(xué),就是專門負(fù)責(zé)表演的。老師會把那些聰明的同學(xué)訓(xùn)練好,在課堂上一個一個地表演。同一個節(jié)目,表演了一遍又一遍,一群又一群的人來檢查來參觀,我們都看累了,不知道老師為什么不累?老師很喜歡有人來,他們像演員一樣。有人檢查的時候老師對我們特別好,上課也特別賣力。檢查的人一走,馬上就變得兇巴巴的。有時候,為了迎接檢查,我們就不上課,整天整天地排練。喇叭里,一會兒通知這一會兒通知那,搞得我們暈頭轉(zhuǎn)向。我的學(xué)校就是一個動物園,我們的學(xué)習(xí)就是為了檢查為了參觀,我好討厭做動物,好討厭被檢查被參觀!

        柳柳這篇作文寫于學(xué)校舉辦的作文公開課,全市一百余名老師齊聚學(xué)校,教室根本坐不下,只能搬到報告廳。老師和學(xué)生均進行了精心準(zhǔn)備,作文題目是我的學(xué)校。根本沒有人想到柳柳會寫這樣的作文。馬老師準(zhǔn)備抽幾個學(xué)生現(xiàn)場朗讀。柳柳把手舉得老高。馬老師微笑著要柳柳把作文和同學(xué)們分享,其實是向那些觀摩學(xué)習(xí)的老師展示,只念了一小半,趕緊打住。竟然有老師要求觀摩全文,前來指導(dǎo)的教育局人員,也要求察看全文。馬老師哪里下得了臺?校長哪里下得了臺?趕緊請家長!柳柳除了嗚嗚咽咽地哭,還是嗚嗚咽咽地哭。馬老師先是打柳鴻賓電話,柳鴻賓根本沒注意,馬老師只好打冷紅霞電話。冷醫(yī)生正在給病人做胃鏡,如何接?但那電話像一條蛇,在她褲兜里活奔亂竄。她只好一邊給病人忙碌,一邊接電話,樣子十分滑稽。因為精力全集中在病人身上,就沒有注意到是馬老師的電話,語氣就不謙恭,還責(zé)怪人家不該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人命關(guān)天懂不懂?

        馬老師本來就一肚子的火,我這里才是十萬火急,你娃娃闖了那么大的禍,我們學(xué)校的天都被她捅破了,我不找你家長找哪個?

        冷紅霞這才知道事情搞大了,氣,全撒在柳鴻賓頭上:如果你能夠抽出一點點時間,管一管柳柳,會弄出這么大的事情?冷紅霞要柳鴻賓馬上到學(xué)校,給老師校長賠禮道歉,好好收拾收拾那個死丫頭,不是造反嘛!

        柳鴻賓哭喪著臉:哪里走得脫喲?檢查組馬上就來了,這個時候,不是臨陣脫逃嘛!紀(jì)委抓到了,不挨通報?。苛欃e哀求:請冷醫(yī)生趕緊去,你們市醫(yī)院,去柳柳學(xué)校,二十分鐘都要不了嘛!你冷醫(yī)生,去學(xué)校接柳柳的時候還少?再接再厲!

        冷紅霞恨不得對柳鴻賓施以抓扯、撕咬、拳打、腳踢。柳鴻賓,你稍稍拿出一點時間來關(guān)心柳柳,會出這樣的事情?如果你柳鴻賓認(rèn)為這種事情都不能夠離開,馬上打縣委馬書記的電話,請馬書記評一評!

        哪敢讓冷紅霞打馬書記的電話?柳鴻賓當(dāng)即表示,馬上趕到學(xué)校,檢討認(rèn)錯。

        7

        還在半路上,接到馮昂電話。語氣明顯不快。在哪里?趕快過來!馮昂進村,不招呼,猶如軍事行動,悄悄摸過來,掌握情況,情況好,不聲張,打道回府。情況不好,當(dāng)即叫來,移交問題,當(dāng)面訓(xùn)斥。

        哪敢說去哪里?柳鴻賓清楚馮昂脾氣,馬上撒謊,臉不紅心不跳,說正在鄉(xiāng)下督查,馬上趕到老板身邊!不過,有一段路程沒通公路,靠腳,需要一點時間。

        還沒接完電話,柳鴻賓就用手勢比畫讓駕駛員趕快調(diào)頭。費了好大的勁,駕駛員才弄清楚,調(diào)頭的過程,還問為什么?柳鴻賓一邊對付馮昂一邊比畫手勢,哪來那么多空話!趕緊!

        接完電話,柳鴻賓已經(jīng)在回趕的路上,趕緊打冷紅霞電話。不知道還在做胃鏡,還是有預(yù)感,知道柳鴻賓要臨陣脫逃,根本不接電話。柳鴻賓不屈不撓地打了無數(shù)次,氣餒了。趕緊發(fā)信息,首先檢討,然后說出無可奈何。人家馮書記到鎮(zhèn)上抓到現(xiàn)行了,說什么也要過去承認(rèn)錯誤吧?柳柳那里,實在去不了,請冷醫(yī)生代勞。請轉(zhuǎn)告馬老師,檢討,柳鴻賓來寫,今天晚上,先從微信發(fā)過去。為了保險,柳鴻賓又把信息粘貼在微信里,給冷紅霞發(fā)過去。

        一路上,柳鴻賓除了叫駕駛員快點再快點,就是不停地看手機,哪有冷紅霞的電話,信息、微信什么都沒有。柳鴻賓知道,這一次,把冷紅霞得罪慘了,不知道得花多少工夫,才能破涕為笑。不過,柳鴻賓還是滿自信,雖然冷紅霞惱怒自己,說什么也不會給柳柳過不去,讓柳柳扣在馬老師那里。

        快到指定地點時,柳鴻賓讓駕駛員停車。駕駛員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嘀嘀咕咕地問。柳鴻賓一身都是火,有什么好問的!領(lǐng)導(dǎo)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駕駛員被嗆得一聲不吭,冷冷地望著柳鴻賓下車,他以為柳鴻賓要拉屎撒尿。柳鴻賓不拉屎拉尿,他跑到群眾的泥土里,有意讓自己的鞋子、衣服、褲子,沾染一些泥巴。為了去見馬老師,展現(xiàn)家長良好形象,柳鴻賓特意換上了一向到縣城開會才穿的皮鞋和西裝。領(lǐng)帶倒沒有扎,新聞聯(lián)播里,很多時候,中央領(lǐng)導(dǎo)都沒扎領(lǐng)帶了。

        柳鴻賓弄了一身泥巴,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馮昂面前,馮昂看他那個樣子,像不認(rèn)識似的,真到農(nóng)戶家中去了?還是要去什么地方招商引資?

        柳鴻賓也曉得自己這套行裝讓領(lǐng)導(dǎo)見疑,哪敢坦白?哪怕是在馮昂面前,也只能硬撐。這個時間段,最大的任務(wù),是迎接檢查,所有工作,都是以迎接檢查為中心,哪敢搞什么招商引資喲,就四個字,盯死看牢。

        馮昂批評,一點都不牢!

        馮昂微服私訪,總體不錯。馮昂一行查看了資料,發(fā)現(xiàn)了兩個錯別字一個錯誤,那個錯誤是,填寫資料的干部,工作疏忽,把張三和李四,弄顛倒了,經(jīng)核查,事實倒是事實。

        柳鴻賓舒了好大一口氣。

        馮昂不讓他舒氣。什么叫萬無一失,你這里已經(jīng)失了很多,我檢查也不行,檢查組明天就來了,被檢查組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馮昂掰著指頭算賬,就是發(fā)現(xiàn)的這幾個問題,按照評分標(biāo)準(zhǔn),得扣多少分喲?你扣得起?僅僅是你天佑鎮(zhèn)的事情?黎縣的事情?不是!

        馮昂要求高度重視:暴露這些問題,說明什么?還是重視不夠??!高度重視了,會出錯別字?會把張三的事情寫到李四頭上?還是責(zé)任心?。〔徽J(rèn)真怎么行???

        馮昂要求舉一反三:這種情況,全鎮(zhèn)就只有這些嗎?不會吧?馬上緊急行動,召開緊急會議,連夜連晚,把全鎮(zhèn)資料再進行一次拉網(wǎng)式排查,堅決杜絕類似情況再次發(fā)生。馮昂指出:縣上全力支持,需要多少干部,馬上支援。

        自己闖下的禍,讓縣上人員來替自己擦屁股,人家不把你罵死,也要折騰死。柳鴻賓婉拒。馮昂要求:明天,出了漏子,揮淚斬馬謖!

        這一次,馮昂沒讓督查室追究相關(guān)人員責(zé)任。柳鴻賓正要道謝,馮昂嚴(yán)厲指出:將功補過,出了漏子,新賬舊賬一并算!

        哪敢再出漏子?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干好。

        緊急通知,進村入戶鎮(zhèn)干部、村四職干部,背上所有備檢資料,到鎮(zhèn)政府開緊急會議。鎮(zhèn)政府三個會議室,包括鎮(zhèn)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除張書記外,全拿出來。柳鴻賓把檢查分為四個層次,首先,各包戶人員,把眼睛鼓到鵝蛋大,逐字逐句檢查自己資料,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凈再說。其次,村與村之間交叉檢查,眼睛要鼓得比手電筒還大,查出一個問題,獎五百元,鎮(zhèn)政府出一半,出漏子的承擔(dān)一半。第三是鎮(zhèn)干部開展定村檢查,就像醫(yī)院×光照片,旮旮縫縫都要照出來,照出一個問題,獎兩千元,鎮(zhèn)政府出一半,剩下的出漏子的、檢查的,分?jǐn)?,就是搞株連嘛!還沒有株連九族呢!第四,他和另外六位鎮(zhèn)領(lǐng)導(dǎo),開展逐一檢查,全鎮(zhèn)十四個村,一個領(lǐng)導(dǎo)檢查兩個村,剛好全覆蓋。這一輪,就像醫(yī)院做CT,血管里一點小問題,都要扒拉出來。這是最后一道防線,敵人都沖到司令部了。領(lǐng)導(dǎo)就不要獎勵了,罰款是必須的,查出一個問題,五千元!大家驚叫:是不是太多?柳鴻賓罵:司令部都失守了,沒有拉出去槍斃就該千恩萬謝了,還講什么價錢?出漏子的,先前那些參加檢查的,通通承擔(dān)責(zé)任,誰讓你們?nèi)渴兀?/p>

        資料像一座座小山似的立在那里。整個鎮(zhèn)政府,燈火輝煌。

        柳鴻賓特意叫食堂準(zhǔn)備飯菜,晚上六點過吃一次,十點過吃一次,凌晨兩點,再吃一次。連去食堂吃飯的時間也不給,做成盒飯送。像打仗一樣,哪允許你從戰(zhàn)場上撤下來?只能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向敵人射擊。食堂飯菜比饅頭好得多嘛!雞鴨魚、包子、稀飯、鹵肉、面條,輪著花樣翻。食堂師傅哪里忙得過來?連張伯也臨時入了送盒飯的隊伍。柳鴻賓下死命令,像這樣,四道防線,那么多人,槍、炮彈來來回回地折騰,還出紕漏,只好把那個出紕漏的家伙和那些檢查的家伙,包括鎮(zhèn)領(lǐng)導(dǎo),統(tǒng)統(tǒng)拉出來,從窗口甩出去,死在院子里算了。數(shù)百人都在忙,嘴,卻沒閑著。根本不可能再出漏子了,明天,柳鎮(zhèn)長你就等著檢查組表揚好了!柳鴻賓除了要檢查自己那兩個村、自己的幫扶戶,還得來回轉(zhuǎn),堆著一臉的笑,搖旗鼓勁,吶喊助威。柳鴻賓恨不得給大家作揖磕頭,哪需要什么表揚,只要不出漏子,就謝天謝地。忙碌的人員,紛紛表決心,尤其是那些村支書、村主任,把胸口拍得山響,恨不得把心剖開來讓柳鴻賓看。絕對出不了漏子,全縣全市,找得出像我們這樣扎實的地方?還找得出其他辦法?既恭維又抱怨,能夠想的法子,柳鎮(zhèn)長都想到了!

        六點過,柳鴻賓正在督促食堂人員給大家送盒飯。不少人員,一邊端著盒飯把飯菜往嘴里送,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資料,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寶貝,挪不開。柳鴻賓對這種狀態(tài)很滿意,甚至有些得意。他甚至想,到時,市縣領(lǐng)導(dǎo)要自己說經(jīng)驗,就算是馮昂,也不能如實說,哪上得了臺面?。康蒙A出一些火花來!

        柳鴻賓的思緒正往火花那條路上走,還沒走幾步,電話響了?;饸膺B天,是馬老師。柳鴻賓張嘴就檢討,自己這里很特殊,沒有把檢討交過來,實在對不起,無論如何,今天晚上一定寫好,用微信發(fā)過來。

        馬老師不和柳鴻賓談檢討,問柳鴻賓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

        柳鴻賓抬腕看表,快七點了!

        馬老師的怨氣像潮水一樣打過來,你們不來交流溝通就算了,你們總不能把柳柳給我留在這里吧?馬老師說,她也有家庭,也要下班,校長批評,認(rèn)了,扣獎金,也認(rèn)了,一句話,拜托柳爸,趕緊把柳柳接回家!

        電話里很快傳來柳柳的哭泣,犯錯誤了,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原來,冷紅霞根本沒去檢討認(rèn)錯,太過分了,夫妻鬧別扭,總得分個輕重緩急吧?總不能鬧到人家馬老師那里吧?還要在人家那里上學(xué)不?說不定,明天,就讓你娃去最末一排最后一個位置坐,讓全班同學(xué)都和你娃不言不語。柳鴻賓恨不得摑上冷紅霞幾大耳光,來一通猛烈的拳腳。冷紅霞離他很遠,哪里打得過去?

        柳鴻賓接連不斷地打電話,冷紅霞就是不接,柳鴻賓差一點就把手機砸在樓道上。都是忙碌的人員,只得忍著。打了好一陣,猛然驚覺,是不是出什么情況了?渾身上下驚出一身冷汗。趕緊打冷紅霞科室人員電話,科室有兩個醫(yī)生,和冷紅霞關(guān)系好,打過去,竟不接聽。柳鴻賓腦袋都大了,究竟怎么了?忍不住,撥院領(lǐng)導(dǎo)的電話,院領(lǐng)導(dǎo)和柳鴻賓熟悉,打了好幾次,竟不接,柳鴻賓摸不著頭腦。冷紅霞他們醫(yī)院,該不會出什么情況吧?柳鴻賓只好再次給馬老師打電話,厚著臉皮說無法聯(lián)系冷紅霞。馬老師哪有好態(tài)度,她帶著柳柳回家,要接柳柳,就到她家。丑話得說清楚,千萬不要說扣留柳柳哈!

        快八點,兩位醫(yī)生的電話打過來,院領(lǐng)導(dǎo)的電話也打過來了,就是冷紅霞不回電話。原來,快要下班時,衛(wèi)計委的檢查組突然來了,不是要創(chuàng)三級甲等醫(yī)院嗎?來一個突擊檢查,實戰(zhàn)演練,按上面來檢查一模一樣的模擬。醫(yī)院高度重視,冷紅霞的電話哪里接得了?兩個同事的電話,包括院長,哪里接得了,哪敢接?出了漏子,誰承擔(dān)得起責(zé)任?

        是冷紅霞去馬老師那里接回柳柳。冷紅霞給馬老師捎了不少禮品。馬老師堅決不要,冷紅霞只差沒有跪下了,說盡好話,都快把馬老師淹沒了,才勉勉強強收下。

        柳鴻賓厚著臉皮打冷紅霞的電話,冷紅霞不接。打家里的座機,也不接。依冷紅霞的脾氣,她才不讓電話像鬼哭一樣響個不停??隙ㄊ?,把電話線扯了。

        8

        姜塘一行,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天佑鎮(zhèn)。

        縣委辦主任特意打來電話,一定不要到鎮(zhèn)境邊邊上接,鎮(zhèn)政府等著就行了。

        車停下,下來很多人,除了馮昂隆重介紹的姜塘組長、市委副書記、黃慶喜縣長,柳鴻賓分不清哪些是檢查組哪些是陪同,反正都是上級,都是領(lǐng)導(dǎo),都是來檢查的。柳鴻賓賠著數(shù)不清的笑臉和十二分的小心。

        姜塘不去鎮(zhèn)政府會議室,站在鎮(zhèn)政府大院。昨夜,秋風(fēng)有些緊,銀杏樹的葉子,差不多飄落了一大半。早晨的時候,張伯一陣猛掃,準(zhǔn)備弄到垃圾桶里,今天不是有省上檢查組嘛,旮旮縫縫都得整干凈!柳鴻賓制止張伯,鋪墊在草坪,多好的風(fēng)景啊!

        張伯一臉遲疑,這樣能行?

        柳鴻賓說,行。

        銀杏的葉子,像黃金一樣,蓬蓬松松的,鋪在樹下面,讓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觸一觸。

        姜塘要檢查組人員先看看銀杏葉子。忽如一夜秋風(fēng)來,遍地盡帶黃金甲。姜塘詩興大發(fā),隨口篡改古詩。

        大家都贊嘆姜組長不愧是大學(xué)問家!馮昂立馬提議,此處不遠,有一個叫銀杏村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銀杏,秋風(fēng)一來,漫天飛舞著金黃,姜組長到了那里,肯定詩興大發(fā)。

        姜塘拒絕去銀杏村,正告馮昂,是來檢查工作的,不是來看銀杏葉子如何在天空跳舞。姜塘叫住隨行人員,吩咐說,如何檢查,省上有明確要求,大家按要求開展工作即可。眾人員拿著厚厚的一疊材料,按事先培訓(xùn)程序,很快準(zhǔn)備到位。

        副組長要省紀(jì)委隨行人員監(jiān)督,也要市委副書記、黃縣長、馮昂、柳鴻賓等人在旁邊仔細(xì)看好,檢查哪些農(nóng)戶去什么地方,隨機抽取。

        馮昂提議,是不是先去會議室,聽一聽天佑鎮(zhèn)面上的情況再抽取去什么地方去哪家農(nóng)戶?天佑鎮(zhèn)的匯報材料,下了很多功夫。那里面,有馮昂要求升華的火花和亮點。馮昂得把它點燃點亮。

        姜塘說,檢查要求里,沒有這道程序。

        馮昂堅持,也沒有說不聽匯報嘛!因為同過學(xué),馮昂就有些敢于說話。

        姜塘不采納,按程序來。不過,也不掃馮昂的興,告訴他,按照省檢查要求,一會兒還有一事項,既然馮書記那么急迫,就先說了,由自己和相關(guān)人員將對鎮(zhèn)領(lǐng)導(dǎo)進行一次專題訪談。

        馮昂和柳鴻賓不知道如何訪談,也不便詢問,反正有匯報材料在手。

        檢查的地方和檢查的農(nóng)戶,很快定下來。姜塘一再強調(diào),不是有意如此,是省上嚴(yán)格要求,反復(fù)要省紀(jì)委隨行人員嚴(yán)格監(jiān)督,不是和誰過不去,是必須確保省委省政府工作部署落實到位。

        原來,一早出發(fā)前,姜塘一行也在市委副書記、黃縣長、馮昂和省紀(jì)委人員的見證下,就檢查組去黎縣的哪個鄉(xiāng)鎮(zhèn)進行隨機抽簽,省紀(jì)委隨行人員負(fù)責(zé)搖號、抽簽,天佑鎮(zhèn)中靶。

        天還沒亮,縣上提供的車輛,就在天佑鎮(zhèn)集結(jié)到位。柳鴻賓也知道是抽簽確定檢查鄉(xiāng)鎮(zhèn),問帶著車輛來的縣委辦副主任,你們就知道一定會是天佑鎮(zhèn)中簽?帶隊的副主任說,怎么知道?縣級機關(guān)的車輛都集中起來了,每個鄉(xiāng)鎮(zhèn)都有幾臺縣上提供的保障車輛,不然,一旦確定了檢查哪個鄉(xiāng)鎮(zhèn),哪里來得及?副主任和柳鴻賓一起共過事,安慰說,這一次,完全隨機,公平公正。

        柳鴻賓懶得去思索馮昂他們,如何把檢查組請到天佑來。他的任務(wù),是確保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萬無一失。

        現(xiàn)場抽簽很快結(jié)束,吳雙慶有幸中靶。

        柳鴻賓正要隨同檢查組人員去吳家,檢查組止住,為體現(xiàn)公正,省上規(guī)定,像柳鴻賓這樣的鎮(zhèn)主要領(lǐng)導(dǎo),得回避。

        柳鴻賓不知道要回避什么?我不去怎么說得清楚?

        副組長非常公事公辦,這是省上規(guī)定。

        不讓去就不讓去,柳鴻賓懶得理論。

        柳鴻賓隨姜塘一行來到會議室。所謂訪談,猶如考試。該考試有試題有試卷,但姜塘不給,無法在上面答問題。

        按照馮昂安排,把那個反復(fù)修改提煉的材料放在會議室。柳鴻賓準(zhǔn)備按匯報材料匯報。

        姜塘不給機會,要人拿走。

        馮昂插話,放在這里,供領(lǐng)導(dǎo)們翻一翻看一看嘛!馮昂很希望他主持提煉的火花,在檢查組面前光彩奪目。

        姜塘不讓,說檢查要求里,沒有聽匯報,為公平公正,不聽,材料拿走。

        檢查組人員從一大摞材料里面拿出一份密封材料,姜塘有意讓陪同的市委副書記、黃縣長、馮昂和省紀(jì)委人員驗明正身,確實是現(xiàn)場拆封?。●T昂在旁打趣,高考??!

        姜塘虎著臉,一邊從密封口袋里拿出訪談資料,一邊宣傳說,訪談提綱,省領(lǐng)導(dǎo)親自擬定。

        原來,如何訪談,省上也做了明確規(guī)定,就像古時候打仗,事先安排了錦囊,到了戰(zhàn)場,拆開即可。

        其實就是問答。內(nèi)容都在國務(wù)院、省委省政府的文件上面,都在領(lǐng)導(dǎo)講話里。柳鴻賓一點也不緊張,為了準(zhǔn)備馮昂安排的那個要有火花的材料,他把涉及的文件和領(lǐng)導(dǎo)講話全搬進寢室,大段大段的講話,刻印在腦海,那些規(guī)定、要求,能背誦不少。

        這讓柳鴻賓大放異彩,連陪同的市委副書記、黃縣長都用吃驚的眼光打量著他,姜塘那些提問,雖然在文件、領(lǐng)導(dǎo)講話里都有,但是,一天要學(xué)多少文件和領(lǐng)導(dǎo)講話啊!他們都在心里掂量,離開了那些文件、講話,讓自己回答,答得了多少?這讓馮昂極為興奮,畢竟是從自己身邊出去的人員,既給黎縣加了分,也為自己添了彩,忍不住,馮昂就向身邊的市委副書記介紹起柳鴻賓,毫不隱瞞,在自己身邊工作了四年。

        姜塘也很吃驚,玩笑似的問,柳鎮(zhèn)長事前偷看過這個訪談提綱?當(dāng)然不會,剛才,不是當(dāng)著大家的面拆封的嘛!有省紀(jì)委人員現(xiàn)場監(jiān)督嘛!柳鴻賓不是孫悟空,哪有那個能耐?顯然,姜塘是變著法子表揚柳鴻賓,他很滿意。

        9

        情況良好。

        包括檢查的十余家農(nóng)戶。柳鴻賓沉浸在得意里。他有意注意了市委副書記和黃縣長打量自己的目光,那是多么親切多么贊許,那目光,哪怕是崎嶇陡峭的天梯,都恨不得爬上去,鉆進他們的內(nèi)心,由衷地對他們說,柳鴻賓你們盡管放心用好了,絕不會給你們丟臉。

        警報很快響起。

        檢查三小組去的吳雙慶家。本來,吳雙慶哪有時間留在家里,他要去找婆娘,一點也不灰心,只要功夫深,說不定明天后天,在哪個山坡上哪家農(nóng)家屋,就找到婆娘了。反正身子骨還好,日子長得很!

        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就把人員緊急轉(zhuǎn)移,留一扇關(guān)閉的大門等候著,找一些這樣那樣的理由搪塞。這一次,省上直接規(guī)定,隨機抽查的農(nóng)戶,關(guān)門不在,該點檢查視為不合格,作零分處理。村支書村主任哪敢讓吳雙慶外出去找婆娘?所有農(nóng)戶必須留人在家,外出的也要回來,還需不需要村上支持?比如,宅基地審批啊、困難救濟啊什么的,不需要也必須有人在家,在家的,還得把情況匯報清楚。村支書村主任,作揖打躬,哀求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無論如何,要支持村上鎮(zhèn)上的工作嘛!

        吳雙慶不管,照樣神神道道,你們那些事情,關(guān)我球事,我現(xiàn)在的頭等大事,就是找一個婆娘回家過日子!這樣做,就是貫徹落實上面的精神,婆娘都沒有,算什么家庭幸福,你們把這個事情給檢查組匯報,檢查組肯定高興,肯定要表揚,肯定打高分,說不定,還會總結(jié)經(jīng)驗。吳雙慶一邊回應(yīng)村支書村主任,一邊打理自己,時不時的,對著鏡子望一望,還不忘問怎么樣?要村支書村主任幫忙看一看,身后是否有皺褶?說不定就因為這一小細(xì)節(jié)沒注意,泡湯球了,那就太不值得了!吳雙慶對自己的一身打頭很滿意。

        村支書村主任恨不得用牛鼻繩把吳雙慶捆了,在家老老實實待著。顯然不行,只好窩著火做工作:柳鎮(zhèn)長對你怎么樣?說什么也要給柳鎮(zhèn)長撐起?。?/p>

        吳雙慶根本不買賬,我又沒領(lǐng)柳鎮(zhèn)長的工資,該給柳鎮(zhèn)長撐起的,是你們!吳雙慶竟然指點起村支書村主任,手指頭差一點碰到了村支書的腦門。對柳鎮(zhèn)長,啥子意見都沒有,就是不給我老吳找婆娘有意見,如果幫我老吳找到了婆娘,就給柳鎮(zhèn)長打兩百分、五百分?,F(xiàn)在,連打六十分也要考慮。吳雙慶張著嘴巴嘩啦嘩啦地亂跑一氣,急不可耐地就要抬腿出門。

        村支書村主任恐慌得很,檢查組到農(nóng)戶家,其中一項就是要農(nóng)戶對幫扶干部打分。已經(jīng)培訓(xùn)過多次,必須打一百分,九十九分都不行!如果真檢查到吳雙慶,讓他滿嘴跑風(fēng)漏氣不著邊調(diào),給柳鎮(zhèn)長打一個六十分,如何得了?

        趕緊報告。

        柳鴻賓正在鎮(zhèn)政府大院恭候檢查組,哪里抽得出身?鎮(zhèn)上干部,早已各就各位,哪里抽得出人?

        柳鴻賓火冒三丈:吳雙慶那個神神道道的脾氣你們不清楚?滿嘴跑風(fēng)的話還聽得少?柳鴻賓下死命令:鎮(zhèn)上開的會還少?布置要求還少?這個時候了怎么辦?涼拌!一句話,不管你們采取什么措施,都要把吳雙慶留下來,都要讓他客觀公正地反映我們的工作。柳鴻賓在嚴(yán)格要求的同時不忘鼓勵:你們一個不是叫智多星嘛!一個不是叫猛張飛嗎?一個諸葛亮一個猛張飛,還干不贏神神道道的吳雙慶?

        經(jīng)柳鴻賓一訓(xùn)斥一點撥,村支書村主任猶如醍醐灌頂,這個時候了,不能夠按常規(guī)出牌了,得出奇兵,才不信,斗不過你一門心思就想婆娘的吳雙慶。

        村支書猛擊幾拳腦殼,老子就給你找一個婆娘!

        吳雙慶一聽村支書要給他找婆娘,像神靈附體,換了一個人,像兇殘暴虐的餓狗,突然見到了一根還殘留了一些肉跡的骨頭,恨不得馬上就撲過去,啃幾口。吳雙慶恨不得給村支書下跪,滿嘴臉都是討好!是柳鎮(zhèn)長安排的?柳鎮(zhèn)長真是好干部啊!為什么不早說嘛!早這樣,用得著我老吳整天跑上跑下嘛!走!我們?nèi)タ纯矗⌒丈蹲幼∧睦锫??吳雙慶拉著村支書,抬腳就要出門。

        一招就抓住了吳雙慶的命門,村支書別提多高興,他一點也不表露,得端足架子,拿捏好分寸。他順勢找一條板凳坐下,不慌,慌什么???

        吳雙慶慌起來,他很明白目前的形勢,已經(jīng)發(fā)生根本性變化,是他有求于村支書,不是村支書求他了。他得討好。為了找到婆娘,他早已戒煙,哪個女人喜歡滿嘴煙臭的男人?不過,口袋里,還是備了香煙,三十多元一包的云煙,需要的時候,得拿出來撐起,哪個女人喜歡場面上畏畏縮縮的男人?吳雙慶趕緊掏出云煙,給村支書村主任敬上,并迅速掏出打火機,啪地替他們點燃,賴著性子,看他們吞云吐霧。

        抽著吳雙慶的云煙,村支書慢悠悠地說,這個時候,你不能夠離開喲!檢查組馬上就要進村了,萬一抽到你,我們陪你找婆娘去了,檢查組到了,哪個承擔(dān)得起責(zé)任喲!

        村主任也在一旁幫腔,等檢查一結(jié)束,馬上就陪你老吳去找婆娘!

        吳雙慶一下醒豁了,原來是緩兵之計,現(xiàn)在你倆把我誆在這里,按你們的擺布幫你們完成任務(wù),檢查組一走,你們早就飛叉叉地跑球了,我找哪個?吳雙慶抬腿就要往外走,恨不得把送到村支書村主任嘴巴上的云煙一把抓回來,還故意把屁股上的鑰匙弄得嘩嘩響,示意要關(guān)門送客。吳雙慶盡管醒豁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他真不希望村支書村主任騙他,打心里非常希望是真的。他的動作和語言,就有不少的遲疑和拖泥帶水。

        村支書確實是緩兵之計,只要過了今天,檢查組不到吳家來最好,就算來了,有一根找婆娘的骨頭咬著,乖乖地迎接完檢查,到了明天,你要去陰曹地府都是你的事情,愛怎么折騰就讓你折騰好了,真要感謝柳鎮(zhèn)長的提醒!

        村支書哪里會讓吳雙慶往外走,肯定不能來硬的,必須把龍門陣編完整,編得吳雙慶服服帖帖。村支書一再提醒自己,一定要臉不紅心不跳,一定不要讓吳雙慶那個家伙看出馬腳。村支書表白說,柳鎮(zhèn)長對你老吳找婆娘一直非常關(guān)心,時不時地在給自己和村主任下任務(wù)。村支書特意把柳鴻賓拉出來,主要是為了體現(xiàn)真實性提高可信度。他還有意把村主任也拉扯進來。自己和村主任一直都放在心上,但是,這種事情得講緣分,緣分沒到,無論如何折騰,都是瞎球扯,根本不得行。村主任配合默契,雞啄米似的點頭稱是。吳雙慶被村支書說得云里霧里,他不知道村支書究竟要把他帶到哪里去找婆娘。

        現(xiàn)在,老天爺都在幫你!十多天前,吳主任的一個遠房姨妹,老公得肺癌,死了。吳主任一直有個想法,把他那個遠房姨妹介紹給你。前些時間,吳主任不好開口,前兩天,吳主任特意去了姨妹家,把意思說了,人家沒反對。只是說,要等一等,老公才過世,就談這個事情,怕被人說閑話。吳主任很認(rèn)真,還給柳鎮(zhèn)長匯報了。柳鎮(zhèn)長說,人家才死了丈夫,現(xiàn)在說這個事情,不厚道!現(xiàn)在,你這個樣子,只好實話實說。

        最吃驚的是村主任老吳。自己什么時候和遠房姨妹談過婚事???自己又什么時候給柳鎮(zhèn)長匯報過???不是瞎胡扯嘛!要編要騙,也不能往自己身上扯嘛!村主任正要發(fā)作,他的舉動早被村支書發(fā)現(xiàn)了,接連向他示意。村主任一肚子的火,根本不管拋過來的暗示,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堆里推嘛!從此以后,吳雙慶不像烏梢蛇那樣纏在自己身上?

        村支書才不管村主任的感受,拉到外面說話:這個時候了,不管如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得把檢查先應(yīng)付了。點一下頭,應(yīng)承一下,好大一個事情嘛!過了今天,以后的事情,就讓吳雙慶找我好了!

        村支書拉村主任到外邊說話,吳雙慶看出了蹊蹺:你們兩個不要合起伙來誆我哈!

        村支書賠著笑臉:是和村主任商量,如何把這個事情拴牢靠!

        這倒提醒了吳雙慶,就是,我得把事情拴牢靠,萬一你們耍我,我就虧慘了。得把女方請來見一面。

        村支書差點跳起來:怎么可能?那么遠的路,隔兩天再說!

        知道你們是緩兵之計!吳雙慶揭穿村支書的把戲:就是今天,在檢查組來之前,不然,就是檢查組來了也要關(guān)門,就是開了門也要說不滿意。

        村支書像要打人:你不要把人抵到墻角?。∧桥擞植皇谴逯魅蔚钠拍?,說喊來就來,哪有這本書賣嘛!

        吳雙慶不松口: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肯定就得行!

        村支書一臉討好:明天怎么樣?萬一檢查組這個時候就來了呢?

        吳雙慶哪肯松口:可以坐在家里等,現(xiàn)在手機方便得很,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人請到。檢查組來了更好,幫我找婆娘,肯定要加很多分,說不定還會整成典型。吳雙慶進一步提出,他和村支書在這里等檢查組,村主任去把那個女的接過來,就見一面。吳雙慶一臉祈求,口水像沿著骨頭跑的油水,順著嘴角就滑出來了。他趕緊去擦,一邊擦,一邊為自己有這樣的見識和主意而興奮不已。

        村主任如何能把遠房姨妹請過來?一說,不砸他的磚頭才怪。

        吳雙慶像是看穿了把戲,使著牛勁,把村支書村主任往墻角頂:喊不來,說明你們是糊弄我,不和你們扯了,我馬上就出去找婆娘,還是靠自己穩(wěn)當(dāng)。

        村支書村主任哪會讓吳雙慶出去,萬一檢查組就來檢查到他,如何得了?他是柳鎮(zhèn)長的幫扶對象??!又不能把他捆了綁了,他有嘴,他會胡說亂扯,總不能把他弄成啞巴吧?村支書要多著急有多著急,恨不得把腦殼摳出幾個洞洞,找出讓吳雙慶信服的主意來。村支書賠著十二分的小心,像對父母對兄弟,掏心掏肝地說,現(xiàn)在村主任去請,不一定那女的就在屋里嘛!萬一人家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村支書這個說法在情在理。吳雙慶才不管,一句話,如果檢查組到之前,那女的沒有來,就在檢查組面前把心里頭的話說出來。

        村支書虎著臉:老吳,不要這樣威脅村干部!亂說,是犯法,要抓到派出所關(guān)起!

        吳雙慶頸脖子犟得直像長頸鹿,說,我不亂說,我說心里頭想說的話會犯法?怪球了!

        村支書沒辦法,只好找村主任做工作,趕緊去把你那個遠房姨妹請過來,檢查過了,任他天翻地覆,管球他喲!

        村主任哭喪著臉,很不高興村支書,哪有這個事情嘛,要編龍門陣,編你自己的親戚嘛,把我拉進來算什么啊!

        村支書一臉歉意,這不是沒辦法的辦法嘛!這不,頭兩天,剛好聽你說死了人嘛,順嘴就編上了,哪曉得這個吳雙慶像牛一樣犟。村支書換了一副嘴臉,要村主任趕緊把那女的請過來,好大一個事情嘛。剛才,不是說得口死眼閉嘛,不說話,不動手腳,跑這一趟,給她五百元誤工。

        村主任叫屈: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去說,肯定會挨掃把打,被潑洗腳水,怎請得來喲!

        村支書火了:誤工提高到一千塊,不管你想什么辦法,必須請起來。老子才不信,一千塊,請一個女人來站一站,還請不來?村支書提到一個事情,前些時候,鎮(zhèn)上搞開工儀式,請城里頭的禮儀小姐來站在邊邊上,半天,有一千塊?肯定沒有!

        村主任罵罵咧咧地去請遠房姨妹,他恨不得一把火把吳雙慶的房子給燒球了!

        抽簽的結(jié)果很快傳過來。

        吳雙慶像中了彩票,高興得在村支書面前來回嘮叨:你得趕緊把那個女的請過來喲,到時,人沒來,檢查組來了,不要怪我老吳亂球說哈!吳雙慶覺得他抓住了村支書的命門,村支書得乖乖聽他的,扯南山日北海,就不要怪吳某人不認(rèn)黃哈!

        村支書也意識到嚴(yán)重性緊迫性,趕緊到屋外給村主任打電話。村主任委屈得很,為什么要整這個餿主意??!哪里請得來?挨了臭罵,掃把打在屁股上,一塊磚頭砸在大腿上,幸虧跑得快!

        村支書怎會讓村主任跑,趕快回去,檢查組馬上就到吳雙慶家!村支書下了死命令:不管你想什么辦法,檢查組來之前,必須請來!

        村支書給村主任打了不下二十次電話,都是同樣內(nèi)容,都是死命令,都是一次比一次十萬火急。

        檢查組剛剛落座,還沒攤開筆記本。其時,村支書的心都快跳出來,他一再向吳雙慶保證,村主任已經(jīng)帶著他姨妹往這邊趕,有意讓吳雙慶和村主任通電話,吳雙慶不和村主任通,要和那女子說話。既然都在半路上了,說兩句話關(guān)什么事嘛!人家哪里愿意?村支書只好寬慰說,是怕羞,既然來了,事情就快成了嘛!村支書不忘給吳雙慶上發(fā)條,一會兒,檢查組來了,一定要好好說啊!吳雙慶說他說話算話,但是,得見到那女的!村支書不停地向檢查組人員端茶送水。一聽說檢查組人員要來,他趕緊讓婆娘從家里捎來茶杯茶葉,村支書討著好,對吳雙慶說,用了,就留在這里,不拿回去了。吳雙慶根本不領(lǐng)情,不需要,你拿回去!村支書親自替吳雙慶洗鍋,燒柴火,燒開水。檢查組人員根本不喝吳雙慶的茶水,他們帶有茶杯,要村支書和吳雙慶坐下,不要亂跑亂動,立即開展工作。

        村支書敬煙遞火,端茶送水,為村主任爭取時間,他實在擔(dān)心,吳雙慶見不到那女的,張著嘴巴亂說一通,如何得了喲?

        就在這時,村主任帶著那女的,像救星似的出現(xiàn)在屋門口。

        村支書像干渴的魚,遇到水,緩過氣來。他一點也不含糊,特意用眼神向吳雙慶打招呼,怎么樣?我們說話算話哈!你得給老子表現(xiàn)好哈!

        果然,吳雙慶表現(xiàn)出色,各項回答均按事先培訓(xùn)進行,無半點閃失。

        就在檢查組人員合上筆記本的時候,有一人員像是早有準(zhǔn)備,把眼光投向屋邊邊的那位女子。他滿臉狐疑,問,你是誰,干什么的?

        那女子手腳無措竟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吳雙慶開口了,滿臉都是笑,說,我婆娘!還沖那女子拋出一束光芒。

        檢查組人員可能早有疑問,根本不理吳雙慶,把目光射向那女子,問,你是他家屬?檢查組人員似乎要把那女子所有的面具都揭下來。

        那女子一看架勢不好,撒腿就往外走。村支書趕緊出來打圓場,跑什么嘛,她是村主任的遠房姨妹,剛好,今天到老吳家來相親。村支書把目光投向村主任,要他趕緊說話。

        村主任大汗淋漓,滿臉通紅,哪里說得出話?

        檢查組人員大聲喝道,徹查,耍什么花招,趕緊說清楚!

        還沒等檢查組徹查,村主任就坦白了。原來,村主任去請他遠房姨妹,人家根本不買賬,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還用掃把打,用磚頭砸,幸虧村主任手腳麻利,跑得快,沒傷到。問題是,檢查組馬上就到了,吳雙慶萬一亂說,如何得了??!村主任想破腦殼,終于想出一個辦法,村支書不是說鎮(zhèn)上干什么儀式請了禮儀小姐嘛,村主任掏出電話,一陣猛打,從縣城找來一位在濱江路賣板板茶(黎縣民間對廉價從事賣淫女的俗稱,意指喝一碗茶那么便宜)的中年婦女,給兩百元,朋友用摩托車從縣城送過來,說好的,不說一句話,就站在那里,站完就走。村主任一再交代,千萬不要弄得花里胡哨,一定要像鄉(xiāng)下婆娘!

        哪想到,檢查人員竟是孫悟空的火眼金睛,請來的女子,一下子現(xiàn)了原形。她以為人家在哪里見過她,要拿她是問,撒腿就跑。哪里跑得掉?

        問題相當(dāng)嚴(yán)重,居然雇不良人員糊弄檢查!

        10

        事情接連不斷。

        訪談結(jié)束,馮昂詢問,是不是再去檢查兩家農(nóng)戶?或者去不遠的銀杏村看看?

        都不去,嚴(yán)格按照要求。姜塘附在馮昂耳邊私語,極為短暫,隨后二人哈哈大笑。市委副書記插話,有什么好聽的?大家分享分享嘛!哪能分享?姜塘對馮昂說的是:姜組長按部就班,循規(guī)蹈矩,就是對馮書記最大的支持!

        喝著茶,氣氛輕松、融洽。姜塘說,喝完茶,就回縣上,在賓館里等候檢查組人員。姜塘能夠支持馮昂的,就是履行完省上規(guī)定,趕緊走人。

        偏偏這時,老溫出現(xiàn)在柳鴻賓旁邊,把柳鴻賓往外請。柳鴻賓十分吃驚,趕緊隨老溫走出。老溫不是陪著一個檢查小組去了農(nóng)戶那里嘛?

        老溫急得語無倫次,李老伯找不著了!

        柳鴻賓問,檢查組抽到他家了?柳鴻賓自責(zé),怎把這個不安定因素搞忘了?

        老溫說一直惦記著這個事情,李老伯那里出了事情,自己肯定脫不了爪爪,倒沒有抽到,是怕李老伯想不通,找檢查組!他的意思,請柳鎮(zhèn)長趕緊向馮書記匯報,把李高粱放出來!其實,老溫根本不知道李老伯會不會去找檢查組、上不上訪,他只是覺得,這個時候,是解決李高粱問題的黃金時機。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說什么,想方設(shè)法,都得把李老伯的事情辦好。

        柳鴻賓有數(shù)不清的怒火憋在心里,隨時隨地都會炸裂,他恨不得好好數(shù)落數(shù)落老溫,但哪里找得出話?人家早把話說在前面了。

        柳鴻賓發(fā)指令:先把人抓起來再說。

        老溫火氣大,人影子都找不到,怎抓?

        柳鴻賓火氣更大,把李高粱放了,就不上訪了?

        老溫只得繼續(xù)撒謊,放了人,馬上告訴他,他還上訪?他神經(jīng)???老溫故意十萬火急。

        柳鴻賓十分懊悔,那天,真該硬著頭皮找馮書記,把李高粱放出來,何必等到現(xiàn)在屎脹了才挖茅廁??!但有什么辦法?

        只得硬著頭皮打電話,請老板到外面來,有重要情況匯報。哪敢進會議室去請,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情需要馮書記到外面說?馮昂十分惱怒,但一點也不表露,一看柳鴻賓的電話就知道,肯定是出情況了。他做出上廁所的樣子走出會議室。

        馮昂一走出會議室就是一副秋風(fēng)掃落葉的面孔。

        柳鴻賓只好硬著頭皮報告,十萬火急,請求馮書記給公安局打電話,馬上把李高粱放了,消除不安定因素。

        馮昂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砸柳鴻賓幾大拳頭,怎么搞的?為什么不早說?公安局那里,是我喊放就放的?

        馮昂盡管像一團火球,還是打電話:也不是非要關(guān)進看守所嘛!天佑鎮(zhèn)黨委政府反映的意見你們也要考慮嘛!趕緊放!放錯了怎么辦?好辦,今天檢查過了,你們再抓回來嘛!

        公安的領(lǐng)導(dǎo)在那邊表示,馬上放人。

        馮昂放了電話,指著柳鴻賓罵,再出紕漏,撤了你!話完,抽轉(zhuǎn)身回會議室陪姜塘等人說笑去了。柳鴻賓趕緊跟了進去。

        老溫舒了好大一口氣,總算把事情給老父親給李老伯辦好了。老溫打老父親的電話,老父親高興得很,使著勁夸贊老溫,只要你肯干,哪有辦不到的?老溫不跟老父親啰唆,他打李老伯的電話,打了好多次,竟沒接。老溫驚出一身冷汗,有了不祥,他再次打老父親的電話,打李高粱婆娘的電話。要老父親馬上找到李老伯,告訴他,馮昂書記親自出面,李高粱已經(jīng)從公安局放出來了。千萬不要亂來??!李高粱婆娘的電話,費了好多勁才打通。李高粱婆娘說,一早,就出去了!去哪里,哪個曉得喲?

        11

        喝喝茶,扯些閑話,姜塘一行準(zhǔn)備往縣城趕。柳鴻賓舒了好大一口氣,他堅持送出天佑鎮(zhèn)邊界。姜塘不讓,搞那些干什么?有規(guī)定!柳鴻賓只好在鎮(zhèn)政府大院揮手送行。一陣秋風(fēng)吹過,數(shù)不清的銀杏葉子,從天空灑落,一時間,像鋪上遍地黃金。張伯從角落拿著掃帚出來,準(zhǔn)備趕緊打理。柳鴻賓止住,多好的風(fēng)景啊!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像拉火警。

        姜塘的車輛剛剛駛出鎮(zhèn)政府,在街道的一個角落,顯然,是蓄謀,一個人影子不顧死活地沖到車隊面前。市委副書記的車在前,姜塘的車隨后。那個不顧死活的老人是李老伯。駕駛員猛踩剎車,猛打方向,車輛在凄厲的摩擦中停下來。

        李老伯離車輪不到二十厘米。

        姜塘的駕駛員在短暫的驚魂散魄之后,立馬回過神,跳下車,沒長眼睛嗎?

        其時,姜塘正在閉目養(yǎng)神,驚慌中,他的手杵在了副駕駛的座椅上,他顧不得痛,趕緊下車。

        此時,市委副書記、黃縣長、馮昂等眾官員早從車上跳下,沖向李老伯。

        李老伯哪見過這樣的架勢,眼神和身體都是顫抖和膽怯,顯然,下了巨大的決心,骨子里,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李老伯高叫著,我要見這里最大的官!聲音里,有太多的恐懼和凄惶。

        市委副書記、黃縣長、馮昂,都勇敢地站出來,說自己就是這里最大的官,有什么事情,盡管說!馮昂還伸出手拉李老伯,要他上自己的車,在車上好好說,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李老伯驚恐地望著馮昂。

        這時,姜塘已經(jīng)站在李老伯面前,滿含親切地問,老人家,有什么情況需要反映?您慢慢說!姜塘一點也沒有責(zé)怪,也忘記了疼痛。

        馮昂沒亂方寸,盡管他的心里早已燃起熊熊大火和驚恐,他請求,讓自己處理好了,這種小事情,根本用不著驚動姜組長。他請市委副書記、黃縣長,陪著姜組長先回縣上,自己留下,肯定把事情處理好!

        姜塘不走,怎么能夠一走了之呢?遇上這種情況,總得把事情弄清楚吧?要不然,反映到省領(lǐng)導(dǎo)那里、紀(jì)委那里,誰承擔(dān)得起責(zé)任?

        只好問。馮昂一臉都是笑臉和親切,要李老伯有什么情況和問題,盡管說!馮昂全身汗毛都立起來。秋風(fēng),像利刃,閃著寒光,切著,割著。他真不知道這位老人要反映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他恨不得對柳鴻賓拳打腳踢,怎么搞的,還拉網(wǎng)式排查!惹出這么天大的漏子!

        李老伯不管這些領(lǐng)導(dǎo)如何勸說,顯然,鐵定主意!他竟然要向姜塘下跪,他請求,大領(lǐng)導(dǎo)幫個忙,把他的兒子從公安局放出來,他給各位領(lǐng)導(dǎo)燒香磕頭!

        馮昂哪里會讓李老伯磕頭,緊緊抓住李老伯。事情很快清楚了,馮昂猛拍大腿,老人家,你搞糊涂了,你兒子不是放出來了嘛!就是我打的電話啊,肯定錯不了!

        李老伯轉(zhuǎn)過身子就要給馮昂磕頭,這不是菩薩顯靈嘛!

        這時,柳鴻賓、老溫等人已經(jīng)火速趕到,尤其是老溫,恨不得把李老伯抓過來塞在哪個旮旯縫縫,哪有那個法術(shù)?只能夠要他趕快回家,不要在這里胡鬧了。老溫抓著李老伯就要走。

        李老伯不走,你們該不會騙我吧?

        老溫趕緊打李老伯兒媳的電話,要他和兒媳通電話,兒媳告訴他,李高粱已經(jīng)從縣公安局出來了,正在路上,折騰什么喲,趕緊回家!

        李老伯說他這就放心了,要好好感謝各位領(lǐng)導(dǎo),要給各位領(lǐng)導(dǎo)作揖磕頭!

        老溫哪能讓他瞎胡鬧,要他趕緊回家。

        馮昂要李老伯稍稍留一下,滿含關(guān)切,整個人像蜜罐里竄出來的,有意還把李大伯往姜塘面前靠。馮昂問,您老人家現(xiàn)在還有什么問題?

        李大伯激動得很,像喝了半斤燒酒,紅光滿面:李高粱放回來了,什么問題都沒有了!

        馮昂繼續(xù)問,你對幫扶工作還有什么意見?這是省檢查組的領(lǐng)導(dǎo),有什么意見,盡管講盡管提!

        李老伯說,只要把李高粱給我放回來了,我就什么意見都沒有了。

        馮昂說,老人家,你對幫扶工作還滿意嗎?

        李大伯接連不斷地點著頭說,滿意,滿意得很!一下子,竟弄出不少笑聲。

        回去的路上,馮昂有意上了姜塘的車。馮昂向姜塘匯報,顯然是個誤會!

        姜塘閉著眼,像什么都沒聽到。

        馮昂繼續(xù)匯報,剛才,領(lǐng)導(dǎo)都聽到了,那個老伯,對幫扶工作很滿意。攔車子和檢查,沒有半點聯(lián)系。

        姜塘繼續(xù)閉著眼,任馮昂說。

        馮昂說,這個情況,姜組長是不是就不要在檢查情況里反映了?

        姜塘一下醒了,不反映?幫你隱瞞?瞞得住?我說有聯(lián)系了?我說沒聯(lián)系了?這些情況,省上,會客觀公正地評價嘛!

        12

        柳鴻賓硬著頭皮去找馮昂,哪怕是拳打腳踢。馮書記是不是找一找姜組長,吳雙慶那里,根本就是一個誤會,幫扶本身,一點問題都沒有嘛!吳雙慶顯然是要挾,萬不得已,村支書村主任,才出了這個餿主意。

        馮昂恨不得把柳鴻賓踢到九霄云外,我能夠去對姜組長這樣說?你就等著處分吧!

        柳鴻賓挺著脖子,板筋脹得比黃鱔粗,要處理也得講個道理嘛!哪一項工作沒做?找婆娘,算任務(wù)?

        馮昂盡管罵柳鴻賓,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去找姜塘,姜塘躲在賓館里不開門。馮昂敲得十分小心,像怕敲碎了似的,他告訴姜塘,如果不開門,就堵在這里,一直敲下去。這里是馮昂的地盤,要在這里擊打輕音樂,沒人能夠干涉。姜塘只好開門,明顯有些惱怒。

        馮昂硬著頭皮,把柳鴻賓說的那些話,在姜塘面前說了一遍,并且像一個就要掉入萬丈深淵的人,你一定要拉我一把!

        姜塘說的話,和馮昂說柳鴻賓的,差不多,我能夠這樣給領(lǐng)導(dǎo)說?

        姜塘說,我能夠不把情況報上去?領(lǐng)導(dǎo)知道了,紀(jì)委知道了,如何得了!

        姜塘抱怨,早就曉得這是一個得罪人的差事,根本不想來!

        13

        考評結(jié)果很快出來,濱江市全省排名倒數(shù)第一,市長被省政府約談。姜塘打馮昂的電話,馮昂不接。姜塘繼續(xù)打,打了很多次,馮昂才接起,姜塘說,已經(jīng)是最好結(jié)果,做了很多工作。馮昂心灰意冷,反正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還有意義嗎?市委市政府對這次檢查很生氣,尤其是市長,要求黎縣縣委縣政府立即向市委市政府寫出深刻檢查,嚴(yán)肅追究相關(guān)責(zé)任人責(zé)任。馮昂哪里還能競爭縣長?據(jù)說,將到縣政協(xié)做副主席。

        柳鴻賓被免去鎮(zhèn)長,等待安排工作。

        14

        柳鴻賓提了行李往家趕,剛開門,柳柳就迎過來,拉著他,叫嚷著,蹦跳著,爸爸回來了,明天跟我一起向老師做檢討哈!柳柳噘著小嘴抱怨,老師對爸爸沒有上門做檢討很有意見,把自己調(diào)整到最后面的位置,根本看不清楚黑板。

        冷紅霞早已知道柳鴻賓的情況。廚房里,正燉著柳鴻賓愛吃的老母雞,雞湯的清香,浸得柳鴻賓直咽口水。冷紅霞在廚房里張羅菜肴,留一個背影,迎候著柳鴻賓??粗浼t霞婷婷的身影,柳鴻賓竟有了體檢的沖動。柳鴻賓砰地關(guān)了廚房的門,從后面將冷紅霞緊緊抱住。冷紅霞壓著聲音驚叫,你要干啥子?光天化日的!柳柳在外面!

        晚上,柳鴻賓和冷紅霞進行了激烈運動。酣暢淋漓之后,柳鴻賓說,明天,我們一家人去銀杏村看看,再不去,就落光了。

        冷紅霞伏在柳鴻賓的肩膀上,喃喃自語,不說還忘了,明天是星期六,說什么也該找個地方好好玩玩,銀杏村,確實是一個好去處。

        正說著,窗外,有秋風(fēng)猛烈刮過。冷紅霞來了興致,說去銀杏村,明天,肯定是遍地金黃。

        柳鴻賓也來了興致,不知不覺中,又有了再次體檢的沖動,將冷紅霞掀了過來。

        冷紅霞佯裝惱怒,驚叫,你要干啥子!

        15

        半年不到,突然接到吳雙慶電話。吳雙慶在電話里大叫,找到婆娘了!請柳鴻賓喝喜酒。吳雙慶全是喜慶。

        原來,吳雙慶事件引起了各級高度重視??h上派出工作專班,新到任的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把吳雙慶的幫扶作為重中之重。縣工作組組長、新到任的鎮(zhèn)長一行五人,直飛廣東,找吳雙慶的女兒女婿做工作。吳雙慶的女兒女婿早知道老父親在老家惹了大禍,沒費多少口舌,就表示堅決支持老父親再婚,還贊助錢款。

        柳鴻賓后悔不及,雙腳直跳。當(dāng)初,怎就沒想到飛廣東?。?/p>

        16

        沒多久,接到李高粱電話。

        電話里,李高粱有些驚慌,有些遲疑,還有歡喜。李高粱說,他家的檸檬,今年好得很!想請柳鎮(zhèn)長去看看。李高粱特別說明,費了好多勁,才把柳鎮(zhèn)長的電話找到。李高粱對老父親闖了那么大的禍,影響了柳鎮(zhèn)長的前程,不住地道歉。

        此時,柳鴻賓已調(diào)任縣農(nóng)業(yè)局副局長。檸檬種植,屬他工作。他當(dāng)即接受邀請,說,明天,明天就來,怎么樣?

        責(zé)任編輯 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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