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耿
在國會山發(fā)生的暴力騷亂活動之后,推特永久封禁了特朗普的賬號。在許多人看來,這件事無疑是美國政治史上的一個標志性事件。然而它真正的標志性意義可能遠非言論自由一個論域所能承擔。
表面上看,推特的這一行動觸犯了憲法第一修正案所保護的言論自由權利。但從法理上論述,第一修正案所保護的乃是人民不受政府干預的言論自由,而推特等平臺作為私人擁有的公司,本來應當具有限制在它們上面發(fā)表信息內容的權利,這就好比其他的雜志、媒體、報紙、電視臺等,傳媒都會有自己的立場,篩選那些在他們上面發(fā)布的信息一樣。因此,這一舉動本身并不直接與第一修正案相矛盾。
真正直接相關聯(lián)的法案是1996年制定的《通訊規(guī)范法》(Communication Decency Act)的第230條,它給予了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幾乎不受外界監(jiān)督的刪除和控制其平臺上發(fā)布言論的權利。當時的立法者是為了鼓勵這些公司主動監(jiān)督平臺上發(fā)布的信息,但如今第230條卻變成了鉗制不同意見的工具,以致近年來已經被輿論貶稱為“大技術審查”(Big Techs Censorship)。
就在剛剛過去的歲末年初,參眾兩院提交的不含實質性修改第230條的“2021財年國防授權法案”被特朗普否決,隨后國會又以三分之二以上多數(shù)推翻了特朗普的否決??梢哉f,如今政見分歧嚴重的兩黨為數(shù)不多的共識就包括了第230條。然而封殺特朗普的舉動,引起了人們對于第230條和“大技術審查”的新一輪擔憂,《華盛頓郵報》和《福布斯》雜志這樣的主流媒體也刊文認為此舉不妥。尤其是支持特朗普的人更認為,正是由于兩黨建制派對于第230條的保護才使得特朗普陷入如今無話可說、無處發(fā)聲的境地。呼吁廢除第230條的聲音又一次高漲起來。
言論自由本應當是私權與公權之間的權衡,為什么私權(特朗普)與私權(推特)之間的爭論也可以被上升到言論自由的范疇呢?如果墨守法條本身的規(guī)訓,那么確實無從援引第一修正案,第230條也因此無可厚非。但是推特的規(guī)模已經大到了足以影響社會政治生活的地步,表面上看它只是一家私人企業(yè),實質上已經具有了相當程度的公共職能。而這種公共職能又在特朗普“推特治國”的四年中被進一步放大,以至于其言論已經足以影響現(xiàn)實的政治生活,甚至造成一場未遂政變。
不止于此,推特敢于封禁美國在任總統(tǒng)的賬號這件事情本身就說明,它所享有的話語權力已經開始躍乎行政權力之上,無論這種權力是否合法。在推特看來,它似乎只是在舊有法律體系的框架之內行事,但是從正當性的角度思考,推特對于其發(fā)布信息的篩選和審查,實質上已經凌駕于美國總統(tǒng)原來享有的權力之上。這就已經不是新聞輿論的“第四權”,而是大數(shù)據(jù)平臺“第零權”的問題了。
政治原本也是源于妥協(xié)與想象。在它之前支配人們社會生活的巫術、祭司和神靈也曾被視為不可侵犯的存在,然而政治生活通過對于物質資料和精神生活的支配取代了這一切。大數(shù)據(jù)平臺的“第零權”,會不會在根本上孕育一種打破政治形式的存在、像政治活動家取代薩滿巫師那樣把政治家們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來自推特的信息支配著手持直播設備、發(fā)布著自拍和視頻的原住民們攻破國會山,實際上可能預示著新興平臺構建的共識與想象對舊有政治神圣性和權威性的動搖,其更深遠的影響或許要在更長遠的未來才能體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