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梅

（濟南大學，山東濟南 250002；凱里學院，貴州凱里 556011）

“色彩的運用是多方面因素作用的結果，其中包括民族文化、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宗教信仰、物質基礎、群體心理等基本要素[1]?！倍弊宸椛实倪\用遵循真、善、美的法則，在設色方面，侗族人認為色彩的美源于心，是心之所向的結果?！白钤绲纳视^念的形成，往往與人的生存相聯結，而后被賦予象征意義，乃至文化意義[2]?！倍弊迨恰胺荷裾摗钡拿褡?，侗族服飾色彩建立在侗族人的民族文化和宗教文化之上，色彩往往包含著超于表象的文化意義和社會功能。身處大山的侗民敬畏自然，在設色上侗族人模仿自然，通過順應、再創(chuàng)作折射出侗族人對自然的尊重，彰顯了“天人合一”的生態(tài)美學意蘊。

1 從于本心、意自求美的設色觀

莊子心學研究中觀點：人生命的現實存在是“心”與“形”共同構成的，這兩者相比較，心重于形。“心”作為一種觀念，具備很多象征性美學意義和文化內核。在侗族人的心中，色彩的美源于“心”。侗族服飾色彩通過侗族人眼、手、心的配合將自己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祈求神靈庇佑的美好愿景真情實感的融入當中，是侗族人“手之技”和“心之思”的完美呈現。以貴州黔東南平秋北侗女性服飾為例：調研中，平秋北侗侗繡傳承人陸顯月展示其收藏的侗族盛裝上衣，盛裝紋樣主要以玫紅色龍、鳳紋樣為主，紋樣色彩飽滿的情感表現是刺繡者內心意愿的具體呈現，紋樣色彩充滿了創(chuàng)作者發(fā)至內心的情感感染力，在配色上具有個人特色?？煽闯觯弊宸椛什⒎鞘菍陀^事物本來色彩的模仿再現，而是把顏色獨立出來，作為一種意象主觀的色彩來對待，色彩在再現和虛構上進行大膽嘗試，能動性的將自然與內心所感揉為一體。色彩的從心式表達為侗族服飾的色彩形式提供了廣闊的話語空間和心靈訴求，傳達制造者的內心祈望，同時流露出侗族人自在的野性思維。

“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孟子·告子上》）。侗族是一個愛美的民族，在從于本心的設色基礎上，用美的色彩語言締造出淳樸美感的藝術形態(tài)穿搭。侗族人運用色彩的視覺表現性美化物品、美化自身，以求色以致美，以色悅目。侗族服飾的刺繡往往選擇喜慶、鮮艷的顏色，如玫紅、草綠、鈷藍等鮮艷的色彩在服飾中的小局部出現。紅、藍、綠主觀能動地形成強烈對比的裝飾效果，給人以美的視覺感受。對于色彩的視覺表現形式，侗族服飾上繡片的裝飾色彩體現了和諧、統(tǒng)一、節(jié)奏、秩序、美觀形式美感，這種為美的裝飾色彩所表達的核心內容是美與善的精神實質和意象觀照，濃縮了侗族人心靈深處的為美向度。

2 神靈崇拜、支系識別的設色觀

侗族人的信仰衍生出了自然信仰、神靈崇拜等民間信仰習俗，這些信仰是侗族造物的思想根源，也是侗族服飾色彩形成的思想基礎。侗族傳統(tǒng)服飾色彩包含著原始神靈崇拜信仰，將花木、草卉，飛禽、走獸神性化，是以想象為基礎，在模仿客觀事物的形象、性質、狀態(tài)基礎上進行的思維活動。在“從于本心，意自求美”的色彩文化觀念下，侗族人以具體色彩傳達侗族文化和宗教式的內涵美，這里的“美”，既有視覺之美，又包含有倫理美善相合之美。侗族服飾色彩建立在侗族人的信仰文化之上，作為一個“泛神論”的民族，將色彩由感性認識升華到理性認識，是侗族人把事物神化的體現，只有色彩變得抽象、脫離物象的本來面貌，才能從精神和形象上給人以神秘感和廣闊的想象空間，進而產生神秘的力量，以滿足侗族人情感欲望和內心需求。如大利南侗女性肚兜的藍底紅獸，平秋北侗童帽的玫紅龍鳳，色彩被賦予了具有祈福庇佑的神性功能。又如從、溶、黎的侗族薩瑪節(jié)，薩瑪節(jié)上歷代男女服飾都為青，青在侗族中所包含的神圣力量是侗族人對薩神最高的敬意，正是源于這些信仰，才形成了侗族獨特的視覺符號系統(tǒng)和色彩象征含義。

“美最巧是附麗于與人類的社會實踐有用或有益的事物[3]?！倍弊鍌鹘y(tǒng)服飾傳承與發(fā)展的始終是侗族服飾圍繞著實用的社會功能的不懈追求?！吧视靡詷耸咀迦骸⑿詣e、年齡、婚配與否、社會角色等信息，色彩成為族群身份識別的符號[4]。”在支系的識別功能上，南侗與北侗服飾堅守匯入地方符號化色彩，以形象、具體、直接的方式辨明出侗族各自的支系。以大利、平秋服飾相比較，大利服飾底色為亮玄色，在肚兜、領口、袖口、下擺、圍裙等處的色彩通常使用藍、綠冷色襯托玄的暖。與大利服飾有明顯區(qū)別的平秋北侗服飾往往是在青色底布上用粉紅、玫紅、紫紅、橘紅等暖色裝飾美化。同為侗族冬季服飾，在色彩的配置上存在著明顯的區(qū)別，人們往往根據服飾的設色就能一目了然的識別出所屬的侗族支系。又例年齡的標識功能，大利侗寨藍色春季常服色彩的深淺變化是根據年齡的不同而有所變化，往往年齡越長而顏色越深。這里服飾色彩的裝飾性“美”不是為“美”而“美”的矯揉造作，而是實用基礎上美的符號化的集中體現。

3 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設色觀

侗族服飾色彩的美是一種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色彩源自于人們對自然的原始崇拜[5]?！鳖伾∮谧匀?，選取的色彩是建立在對自然的認識基礎上的，侗族傳統(tǒng)服飾的設色就源于自然生境的觸動，如平秋侗服喜于使用的朱紅、玫紅、紫紅，模仿了平秋地區(qū)春天山上遍野盛開的映山紅的顏色。在色彩的染制上，身處于大山里的侗族人“就地取材”，侗族傳統(tǒng)服飾布料的染制材料是侗族地區(qū)大山里的靛藍葉、柿子皮、猴粟皮、朱砂根等，侗族人用植物染制布料的過程體現了侗族人對自然的再創(chuàng)作、順應和模仿，與大自然保持著和諧共處的狀態(tài)，彰顯著“天人合一”的生態(tài)美學意蘊。

在服飾的設色上遵循自然之道，是老子“道法自然”審美觀念的追求和向往。侗族人對自然的原始崇拜思想貫穿在侗族民間藝術中，其衍生出的包括特定的服飾設色文化，“產生一種‘天、地、神、人’互滲關系，也是民族藝術與自然之間的關系[6]”。侗族人掌握和體悟自然之道，并遵照道的法則設色。從占里冬季服飾上的刺繡中看到，刺繡色彩是侗族人對自然的向往，是對自然界的顏色認知提煉后所作的藝術概括、夸張和取舍，再依據侗族人對美的認識和審美習慣進行色彩搭配的結果。侗族人將自然的元素按照自己的審美理解呈現在侗族服飾上。在色彩上主觀、節(jié)奏、秩序的處理，使侗族服飾從整體格調上洋溢著對自然的親近、崇尚，折射出侗族人敬畏自然，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命哲學和審美趣味?！白匀怀绨菘雌饋硎且宰匀簧耢`為中心，人向神頂禮膜拜，實際上是企圖通過祭獻影響自然力，使之為自己造福[7]”。侗族服飾常用的玄色是侗族人尊崇五德相克思想的體現，侗族人“尚青忌赤”，認為紅色不吉利，玄是將藍與紅相融合，以陰陽轉換、虛實相生的方式來調制色彩，調制出青中揚赤的色相，以滿足侗族人追求吉利、圓滿的色彩心理，使之為自己求福、趨利、避害。

4 侗族服飾設色觀在油畫創(chuàng)作中的運用

在侗族服飾中，侗族人關于色彩的運用具有獨特的思維方式，這些色彩簡單且隨“意”，是包含精神情感、象征表現的美的色彩。侗族人在色彩的運用上不需要經過專門的訓練，因為侗族服飾色彩是在表現侗族人自身的本能反應和由此及彼的精神情感寄托。相反的，當下那些受過專業(yè)訓練的技師們在機械化的繡花針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色彩組合卻失去了那種原始本真的生動、活潑的感覺，其原因大概是因為人的色彩本能受到了束縛。侗族設色的這種原始本能的附色精神，在油畫創(chuàng)作中是難能可貴的。侗族服裝中的刺繡是在侗布上以繡花針為畫筆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的過程，和繪畫一樣，是創(chuàng)作者根據目之所及、體察物在自然中的形色，再通過創(chuàng)作者內心轉化，形成創(chuàng)作者意象中的形色。藝術創(chuàng)作的過程本是對本體拷問的過程，這個通過對本體拷問所生發(fā)的情感色彩就是創(chuàng)作者對于作品賦色的依據。

侗族服飾色彩遵循原始本能賦色色彩觀念，發(fā)掘侗族豐富的服飾色彩資源，能為油畫創(chuàng)作提供獨具民族特色的審美觀念，使得創(chuàng)作出獨特的色彩語言。侗族服飾色彩給繪畫藝術增加特有的魅力，侗族服飾“從與本心、意至求美”，“神靈崇拜、支系識別”，“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設色觀念，滋潤著油畫藝術家的心靈、催發(fā)藝術想象，產生返璞歸真、順應自然、探求生命等作用。在油畫創(chuàng)作過程中將侗族服飾獨特設色觀念和色彩語言應用到作品中，通過油畫的轉換與延展，提升為自覺的、主動的審美需求，是民族特色與當代精神融匯催生出的獨具民族特色的創(chuàng)造意識。

總結

色彩的形式美只能算是比較成功的藝術處理，色彩背后所內蘊的內在精神和情感美才是色彩形式的終極審美意味和價值。對創(chuàng)作主體來說，所畫物象的色彩像不像客觀實體不再作為刻畫物象的唯一方式，更應該的是著力于創(chuàng)作者精神情感的表達。在創(chuàng)作中由再現客觀事物的真實走向表現創(chuàng)作者的主體精神，由“走近自我”走向“超越自我”。盡管侗族傳統(tǒng)服飾中的用色和油畫中的用色在創(chuàng)作之初和形成之中有許多差異，但異曲同工，最后都回歸到了用色彩表現創(chuàng)作者精神情感的原則上來。通過學習與借鑒侗族服飾設色的思想觀念，吸收侗族服飾原始的、接近生命本質的用色方法，能使油畫色彩的表達從“悅目”進入到“心悟”的層面。當在油畫創(chuàng)作中能像侗族服飾創(chuàng)造者自如的、最本能的運用色彩時，所創(chuàng)作的油畫作品便有了生命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