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芳 亢 琳 廣西大學藝術學院
廣西壯族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壯族的文化藝術豐富多彩,特點突出。在民族漫長的生產勞動中,壯族人民將自己的情感體驗、審美體驗等用圖形表現出來,形成極具視覺沖擊力與感染力的圖形藝術。審美是人們認知世界、理解世界的一種特殊形式,一個民族的文化理念、審美觀念等是本民族人民對本民族文化認同的體現,這種民族審美認同可由本民族文化藝術以不同形式表現出來。在多民族文化相互交流碰撞的背景下,通過對壯族民族特色銅鼓、蛙紋、繡球中圖形藝術審美認同趨向研究,充分發(fā)掘民族文化元素,關注民族審美表達,深入思考壯族民族本源性。
隨著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視,廣西壯族很多傳統(tǒng)文化內容被納入非遺文化之中,其保護得到更多的支持,發(fā)展也迎來更大的機遇。一個民族的文化可以通過多種藝術形式加以表現,其中視覺圖形作為強有力的表現形式之一,以跨地域性、跨民族、跨語言優(yōu)勢脫穎而出。壯族文化的傳播離不開視覺藝術的推動。在壯民漫長的生產勞作中衍生出如銅鼓、蛙紋、繡球等極具代表性的文化藝術。它們能準確體現出壯族區(qū)域民族審美文化在審美制度、審美理想及審美過程中的認同。在民族藝術融合大環(huán)境下,廣西壯族視覺圖形藝術所具有的獨特魅力得到了廣泛的關注。
王杰教授在20世紀末就已經察覺到少數民族民間文藝作品面臨的困境,并提出一個概念,在審美人類學視域下,審美制度是文化體系中隱在的一套規(guī)則和禁忌,包括文化對成員的審美需要所體現的具體形式以及社會文化對審美對象的選擇;包括了成員的審美能力在不同文化中和文化的不同語境中所表現出的發(fā)展方向和實質;當然還包括了受不同審美需要和不同審美能力限制所產生的特定文化的審美交流機制。該理論表征文化審美三個含義,即主體審美需求、個體審美能力、社會審美交流。廣西壯族的銅鼓在不同階段的文化藝術明顯體現出審美制度認同。
壯鄉(xiāng)銅鼓的偉大不僅僅在于時間的積淀,更在于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大概在商周至東漢時期,壯族先民將銅鼓作為樂器和祭祀禮器、葬器的功能使用,他們認為銅鼓是通神靈物,可以將人們的心愿告知上天,祈禱風調雨順,這在左江花山巖壁畫中得到考證,其中一些記錄了人們用銅鼓舉行儀式的圖像。圖像中眾多人圍聚在鼓旁,蹲足起舞,好似朝拜。先人將審美意識通過圖形表達出來,其內涵正是人們對特定事物的認識。漢朝時期,隨著生產技藝的提高,銅鼓造型越來越形象,紋飾也由寫實性逐漸向抽象性轉變。銅鼓的功能除作為樂器、祭祀禮器之外,還用于戰(zhàn)時信息傳遞,指揮軍陣的重器,戰(zhàn)敗方會上繳銅鼓作為戰(zhàn)利品,彰顯戰(zhàn)勝方的權勢。
隨著社會發(fā)展,銅鼓功能因社會制度的變化,作為權利象征的功能已經終結,而用來賽神這種民間活動的功能開始普遍化。銅鼓功能及藝術的差異正是伴隨不同的歷史階段,人們情感結構的變化而產生的,其內涵是一貫的主體審美需求所致。
銅鼓自古以來都是壯鄉(xiāng)兒女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其歷史背景、地理位置、多民族聚居等因素,對審美能力的要求必然限制在民族審美內部,使其個體審美能力得以提升。壯族的造物活動離不開日常生產中精神信條的積淀,是“原生態(tài)”民族審美能力的體現,具有地域審美性。
銅鼓自身的藝術形態(tài)講究造型莊重、耐看,既有圖騰等代表美好寓意的元素,又有豐富的裝飾性圖案。如銅鼓主體紋飾——云雷紋,云紋線條流暢簡潔、雷紋線條短直平快,云雷結合,相映成輝。壯族先民將云雷紋運用于鼓面,增添鼓的玄妙、莊嚴意味,表達對雷神的崇拜。從銅鼓的視覺語言傳達出壯民對自然的尊崇,紋飾圖形代表壯族民族對“美”的追求,折射著壯族獨特的審美能力和思維模式,是壯族人民文化審美所生發(fā)的結果。
從政治交流機制來看,主要體現在銅鼓裝飾紋樣的“漢化”中。早在宋代之時,大批漢族官員進入廣西地區(qū),將漢族文化傳播到了廣西地區(qū)。在不斷地傳播交流中,當地原住民族文化發(fā)生了本質變化,他們巧妙地將民族文化與漢文化進行融合,這個時代,壯族銅鼓文化也隨之演變著。銅鼓甚至還用來打更報時,宋朝人周去非《嶺外代答》:“廣西銅鼓,所在神祠佛寺皆有之,州縣用以為更點?!便~鼓裝飾紋樣也因審美交流而演變,出現“主暈為十二生肖,有龍紋、年號壽紋”等帶有漢元素的銅鼓,充分體現當時異族文化的交融。
隨著現代化的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面臨傳承斷代的困境,為此不論政府還是社會各界都紛紛參與到銅鼓文化保護行動中,將壯族“三月三”歌圩節(jié)等極具代表性的民俗活動傳承下去。在政治與民俗的多種文化機制交流中,銅鼓文化受到了不同的解讀,經歷多方干預,突破本真,將壯、漢文化加以融合,形成差異性文化藝術。在民族文化大融合階段,跨民族、跨地域、跨文化的審美交流機制成為這個階段的鮮明特征。
從銅鼓的審美現象來看,民族文化之“美”運用視覺藝術將民族精神、情感、理想、觀念等建構出來。而作為被建構的存在,審美認同體現本民族對于“美”的意識認知與情感贊同,經長期以來的審美意識沉淀,形成了民族性的審美制度,其重點聚集在特定的審美活動得以形成的社會文化機制中。隨著歷史的變化,傳統(tǒng)習俗、慣例、文化等在新的時代會轉化為一種正式的制度,從而影響制約這個時代的具體審美藝術活動。而之前所奠定的正式制度也可能隨著歷史的演進而改變,并在新的時代轉化為傳統(tǒng)的習俗、慣例、文化等。
審美理想是審美意識對最高層次的美的宏觀概括,表現為通過長期意象積累而相對穩(wěn)定地凝聚在觀念之中的一種審美模式,反映了審美主體對審美最高境界的自覺追求。蛙圖騰展示了壯民族共同審美理想,是壯族審美文化的典型代表。就客觀因素來說,蛙圖騰產生的主要原因在于壯族先民的生存環(huán)境,促使壯族成為一個圖騰崇拜民族。壯族先民相信蛙具有某種神秘性,認為蛙可以保護自己生活的土地風調雨順。青蛙本身具有旺盛的繁殖能力,也蘊含壯族先民想要多子多福的美好理想。智慧的壯族先民將審美理想用視覺藝術形式展示出來:銅鼓上的蛙紋、花山巖畫上的蛙紋、螞拐節(jié)的蛙紋、織錦的蛙紋、民俗活動中的蛙紋飾圖案等等。蛙紋是民族審美認同的產物,這種審美理想是文化的延續(xù)傳承。
蛙紋作為壯族標志性視覺圖形之一,產生至今歷經多次演變。早期在人類生產力低下時,人們對自然認知水平不夠,對壯族地區(qū)時而暴雨,時而烈日干旱的自然現象無法理解,因此產生對大自然的敬畏與萬物有靈的觀念,且為此而創(chuàng)作出許多蘊含美好審美理想的藝術作品。在左江花山巖壁畫中可以看出,這組規(guī)模宏大的圖像,主要呈現某種祭祀活動場景。人物造型更多的是夸張的“蛙型”,簡單樸素的線條將當時人們對蛙崇拜意識生動體現出來。經過一段時間的發(fā)展,蛙紋變得更富有裝飾性,比如用在銅鼓上的蛙紋,經過藝術化重新排列組合,形成有規(guī)律的視覺圖形矩陣。紋飾經常進行重復或輪換的形象布局,用以體現循環(huán)往復,生生不息的審美意識。運用在織錦上的蛙紋,由于其特殊工藝限制,決定蛙紋圖案需要順應經緯交錯的織布方法,進行幾何化形態(tài)轉變,設計構思巧妙、成品獨具特色。在壯族當下的民俗活動中,“螞拐節(jié)”是尤為重要的活動之一。2005年壯族螞拐節(jié)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并被授予“中國最具民族特色節(jié)慶”稱號。螞拐節(jié)的特色符號就是受到壯民崇拜的蛙,以蛙為原型設計出包含壯民美好愿望的蛙紋。每逢節(jié)日期間,壯族人民將顏料涂在自己的臉、胸、四肢上繪制簡易蛙紋,作為經過概括提煉的傳播元素,通過簡化的圖形傳遞內涵豐富的信息,使受眾對蛙符號產生聯想以及想象,在視覺和環(huán)境氛圍的多重渲染下,達到傳承、傳播民族文化的目的。
蛙紋藝術擁有鮮明的時代烙印,蛙紋圖形是柔美與陽剛的結合,也是美與力的展現,壯民族這種原始的、物態(tài)化的審美將本性“真”的審美需要通過蛙紋圖形藝術表現形式,客觀投射主觀的審美上建構出“美”的審美理想。流傳至今的蛙紋,并未因歷史發(fā)展而被淹沒,而是隨著時代變遷,審美理想也隨之變化并賦予新的內涵,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研究價值,蘊含深厚的哲學思想和審美內涵。蛙始終是壯民族心中神圣的存在,是審美認識中理想美的現實投射,共同承載壯族人民審美文化“真美”的理想和風格。
壯族藝術文化保留了壯族人民的審美記憶,在一代代的傳承中,形成壯族特有的圖形藝術。從大量優(yōu)秀作品中不難看出,壯族圖形藝術凝結了壯民在自然地理、哲學思維、民族審美及情感實踐等方面的智慧,這充分反映了當時壯民在審美方面的趨同性。
繡球和銅鼓、壯錦一樣,也是具有廣西特色的壯族特色文化代表之一,繡球文化在本民族文化建構與情感認同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價值。繡球最初是壯族人民在作戰(zhàn)和狩獵中投擲的物體,當時被稱為“飛砣”,左江花山巖壁畫中就有顯示,個別人畫像中手上掛著圓形物體,那就是飛砣,而后的“耍飛砣”就是后來的拋繡球活動。
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繡球社會功能及造型也發(fā)生著變化。宋代朱輔《溪巒叢笑》載:俗節(jié)數日,野外男女分兩雙朋,各以五色彩囊豆粟,往來拋接。清末,壯族風流才子黃敬椿寫道:“斜陽門港蕭條,姐妹相從孰最嬌,好把飛球空里投,迎來送去賞花朝?!笨梢姡瑐鹘y(tǒng)繡球由最初的作戰(zhàn)工具演變?yōu)閴衙衲信g的定情信物,在民族審美認同的作用下,上升到了代表愛情的高度。繡球也不再是一個小布包,而是被制作為精美的、帶有濃厚情感的繡球。
繡球的外觀設計很是講究,由十二片花瓣相拼接,每一片花瓣都是一個獨立單元,最終組合成一個完整的花球。繡球的每一片花瓣都繡有各種紋樣的圖案,在根據表現對象隨類賦彩。繡球紋樣正是壯族先民對花神崇拜的審美意識作用下所產生的,傳說“花婆”掌管人類生育,有著美好的寓意,所以在壯民思維里存在“花是美的”這種樸素觀念,并將對花神崇拜、對花的審美認同體現在繡球上,繡球作為主要的表達對象,是數種美好寓意與期盼的集合體。繡瓣排列整齊有序,裝飾圖案各有區(qū)別,搭配巧妙,形成了在統(tǒng)一造型中有裝飾變化,在變化中又保持視覺統(tǒng)一的效果。
同時,繡球的造型創(chuàng)作也受其功能性影響,整體的造型圓潤飽滿,尾穗纖長動感。在拋繡球這一傳統(tǒng)民俗活動中,相互拋擲的過程里,尾穗跟隨繡球而擺動,給人視覺上的享受,具有一定的觀賞性。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現代文明普及,繡球的符號也發(fā)生轉變,原本代表美好愛情的信物,經創(chuàng)新演變提煉出最具意象的圖形,賦予相應壯族文化,最終形成壯族文化符號,表征濃郁的民族風情。繡球視覺圖形在生產生活中頻繁運用在各個場景中,如公共建筑裝飾圖形、舞臺背景裝飾圖形、節(jié)慶活動裝飾、旅游紀念品等。全球化的到來,繡球已經借助各式各樣的形式出現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方面面,以全新的審美形式展示民族文化的新生意義,產生情感共鳴和群體歸屬感。
由于歷史等多方面的原因,我們得知民族的審美情感會受到多方面的影響,且是實現民族審美認同的基礎,是民族文化藝術的紐帶。繡球文化內涵豐厚、造型精致、寓意美好,從作戰(zhàn)兵器到娛樂,再到愛情信物以及文化符號,繡球成為傳遞友好、合作的文化載體,即使社會功能發(fā)生很大的轉變,但追求民族審美情感認同卻一直貫穿古今。繡球不再依賴于原生態(tài)場域的表達,但卻賦予更多全新的表現形式,其所表征的文化意義不僅僅是其表面的藝術風格,它是凝聚著壯族民眾認同感的物品,直至今日的傳承,其依然能激發(fā)人們對壯族民間風俗以及審美活動的情感認同。
綜上所述,壯族文化歷史悠久、特點鮮明,其藝術表現形式獨具特色。壯族將本族審美賦予視覺藝術中,創(chuàng)作出獨具民族審美認同感的作品。從橫向歷史發(fā)展維度和縱向審美意識維度,很好地詮釋出民族審美文化的審美制度、審美情感、審美理想與審美主體的相互聯系。通過研究視覺圖形藝術中審美觀念和審美活動在民族文化中的表征,認識審美現象的多元性、復雜性與特殊性。同時,也認識到我們可以在尊重不同民族與文化的前提下,去發(fā)現和討論不同區(qū)域、不同文化的審美觀念,找尋他們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共同特征。并且,我們不僅僅要關注過去與現在,也應該關注審美文化在未來的發(fā)展態(tài)勢,保護、傳承與發(fā)展民族傳統(tǒng)文化,發(fā)揮優(yōu)質文化對區(qū)域人民的改造和引導。在藝術生產中,強烈表達出本群體的審美文化,才能在多元文化時代得到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