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科祥
2019年下半年,路遙研究領域發(fā)生了一起醒目卻又滑稽的事件,這就是航宇《路遙的時間:見證路遙最后的日子》(以下簡稱《時間》)一書的出版與討論。
說其醒目,是因為這本書的出版者是圈內最具權威的人民文學出版社,而且該出版社還聯(lián)合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遍請全國研究路遙的專家,為此書組織了一場大型推介活動。參加活動的專家有三十余人,包括臧永清、周明、白描、李建軍、程光煒、吳俊、趙勇、魯太光、仵埂等。吳俊從“批評家的眼光”“作者為人”“寫作倫理”三個方面,對航宇給予高度贊揚(參見《老朋友們齊聚憶路遙》,“人民文學出版社”微信公眾號,2019年10月23日)。周明則說得更詳細:
航宇身為路遙的同事和朋友,在路遙生命最后的兩年,如親人般照顧路遙,也見證了路遙病重期間最后的無奈、沉重和抗爭,記下了他對人間痛苦的承受與搏斗。由于作者與路遙的特殊關系和特別友誼,本書講述了路遙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可以作為研究路遙的第一手資料?!緯〔暮兔鑼懣陀^公正,為廣大讀者還原了一個真實的路遙。(《還原
真實的路遙》,《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2019年10月25日)
一些專家把這本書重點敘述的“兄弟失和”事件作為路遙研究的新話題,或專門強調,或著文討論。李建軍率先在《中華讀書報》刊文《路遙有沒有說過那句話?路遙兄弟失和的原委》,直接認可“兄弟失和”的故事并加以張揚。白描繼續(xù)加碼:“哥倆不是失和,是反目?!保ò酌瑁骸妒裁词锹愤b的精神?》,《文學自由談》2019年第6期)程光煒在《南方文壇》2021年第1期上發(fā)文《路遙兄弟失和原因初探》,認為《時間》是“這方面的又一新成果”;盡管他指出航宇“有一些本來可以避免的漏洞”,但“根據就近觀察據實寫出,不存在作家親屬所說給天樂名譽抹黑的不良用意”,并且對筆者已經厘清的王天樂關于五千元錢用途的結論繼續(xù)存疑。趙勇則對航宇在《時間》中描述路遙婚姻和兄弟關系的言論全部采信:“……從此開始,路遙對王天樂似再無好感,王天樂對路遙似也頗多成見,兄弟二人的情誼也就此終結在西安醫(yī)院的病床上。”(趙勇:《路遙有其復雜性——遙望路遙之一》,《博覽群書》2019年第12期)
在《時間》的首發(fā)式上,高建群也說了一段不著邊際的話:
(《時間》)具有文學史料的意義。路遙最后走的那幾個月,路遙是怎樣的狀態(tài),最后見了什么人,航宇是最權威的見證者。所以航宇把他的這種經歷最后變成一本書,這也是給咱們當代文學研究、給讀者的一種奉獻。(見《航宇:我寫出了真實的路遙》,“人民文學出版社”微信公眾號,2019年7月31日)
按說,從新資料中引申出新的話題是非常正常的學術行為,但滑稽的是,這些專家對此書不認真、詳細地閱讀,對其所依據資料的真?zhèn)尾贿M行必要的辨識,對書中太多明顯的漏洞視而不見,對作者的底細不進行探查,卻反過來為寫作倫理甚至寫作資格都存在嚴重問題的作者吹喇叭。
據筆者初步甄別,此書中的錯訛內容至少有四五十處之多,具體表現(xiàn)為或明顯不實,或自相矛盾,或令人生疑,甚至有拼接和虛構某些關鍵細節(jié)的行為。航宇打著“非虛構寫作”的名頭,以所謂親歷人的身份,采用小說的筆法,玩弄了一出杜撰故事的把戲,不但使許多人豎大拇指,而且連嚴肅的組織機構和著名的路遙研究專家也爭相為之背書,這不能不說是當代出版界和學術界的一大悲哀或笑話。
受篇幅限制,《時間》中太多的錯訛,恕難一一列舉,這里只以最核心的問題為例,對航宇爆料的不實與自相矛盾現(xiàn)象加以指謬。
按航宇的記述,“斷交”時間大概在1992年9月23日或9月29日左右。之所以有兩個時間,是因為航宇在1993年出版的《路遙在最后的日子》(以下簡稱《日子》)中提到的時間是9月23日(《日子》第125頁),而到了2019年的《時間》中,則成為9月29日;背景是路遙妻子林達離開西安,他奉路遙之命從醫(yī)院回作協(xié)落實其女兒找保姆的事情(《時間》第334-336頁)。但王天樂提供的時間節(jié)點則是路遙逝世前二十多天,亦即1992年10月25日左右。
就在這二十多天里,路遙是十分痛恨我的。他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我離開了他,當他知道林達早已離開西安的實情后,立即讓弟弟找我,此時,我知道他要向我說些什么。我讓弟弟先回醫(yī)院,兩天后,我就趕來……但是晚了,就在準備起程時,路遙走了。(王天樂:《苦難是他永恒的伴侶》,見馬一夫等編:《路遙紀念集》,第33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10月25日左右”這個時間,在航宇的敘述中也得到支持:
也許,九娃(即王天笑——筆者注)還不知道,在他離開醫(yī)院后,他的兩個哥哥發(fā)生了非常不愉快的事,直至現(xiàn)在,他哥的病房里再沒有出現(xiàn)過他四哥(即王天樂——筆者注)的身影。(《時間》第344頁)
在這里,王天笑離開醫(yī)院回老家的時間成為一個關鍵的參照點。正好遠村對此有明確的記錄:“10月18日,他的小弟王天笑回陜北老家給他尋些糧食去了?!保ㄟh村:《病中的路遙》,《喜劇世界》1993年第5期)
從以上三人分別的描述所得到的互證,不難推導出路遙與王天樂兄弟所謂“斷交”的時間是10月25日左右,而不是航宇所說的9月23日或9月29日,背景則是九娃回家,而不是林達去京??蓡栴}是,航宇為了證明自己當時在場,卻硬生生地把這個時間提前了一個月左右。這種做法顯然是對事實的扭曲,也是對當事人與讀者的不尊重。
不會有同一天同一個時段,航宇陪路遙說話、遠村陪路遙睡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形,而且關鍵是,這一天照顧路遙的是遠村而不是航宇??珊接顓s這樣記述:
我說,你輸液也不輸液,電視也沒好節(jié)目,這一天在病房里做什么?總不能這樣干坐著?路遙說,咱倆可以說一會兒話……(《時間》第346頁)
路遙問我現(xiàn)在幾點了?我說,快十一點了,現(xiàn)在吃飯還有點早,再等一會兒。路遙說,我給你把我的戀愛故事講完再說吃飯的事情……(《時間》第364頁)
路遙差不多已經跟我說了一上午的話,很快就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時間》第372頁)
遠村記述:
11月14日上午,路遙又開始不能進食,他要我給霍世仁掛電話,說讓他來請中醫(yī)科的一位大夫給他看看胃……路遙在這一天沒有輸液,上午睡得很香,醒來之后,問我他睡著了沒,我說睡得鼾聲震得房頂響,他說睡了多久,我說兩個多小時,他就一臉輕松地說:“啊,舒服,睡美了,一滿不要吊針多好?!保ā恫≈械穆愤b》第56頁)
特別是,航宇自稱的他與路遙在這一天合影的照片,拼接痕跡明顯。他這樣記述這張照片的由來:
路遙那憂郁的心情,一下讓這些女大學生渲染得煙消云散??墒遣》坷餂]有專業(yè)照相人員,我主動擔當起了攝影師的角色,為路遙和女大學生們一一照了相。就在我給這些漂亮的女大學生照相的時候,路遙揮著手喊我,讓我到跟前來。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趕緊走到他跟前。他拉住我的手說,咱倆也照一張,患難相處。就這樣,我倆拍下了這一珍貴合影。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張珍貴的合影竟是我們永別的留念。(《時間》第382頁)
照片的真實性可能問題不大,但拍攝時間絕非他強調的1992年11月14日下午7時,因為同時同地的其他照片中的背景、路遙的睡姿、口罩都與之不同。在總后女實習生以及九娃與路遙的合影中,都沒有輸液桿,但在床頭柜上有一盆黃色的菊花,而且路遙未戴口罩,仰面躺在床上。航宇與路遙的合影中,床邊有輸液桿,且正在輸液,無黃菊花,路遙還戴著口罩,并且是側躺著。另外,航宇記述他拍九娃與路遙的合影時,路遙特意要王天笑摟著他的脖子,但實際的照片中,王天笑并非這個姿勢,而是把手放在路遙的頭邊。
作為一組同時同景同機拍攝的五張照片,怎么會有如此明顯的差別?四張照片的背景完全相同,唯有航宇與路遙合影的這一張不同。而且航宇在此書中反復強調,11月14日這天,路遙不用輸液,可以輕松一天,這是路遙向醫(yī)生專門爭取來的便利,所謂隔天輸一次。遠村的回憶也能證明這一點。這樣說來,這張照片和它的說明文字應該是做了“拼接”,至少是航宇把其他日子拍攝的照片有意標注為這一天,因為,這一天對航宇來說太重要了!九娃去銅川叫王天樂回來是這天,揭出王天樂沒給路遙五千元錢的信息也是這天;路遙要和航宇談論很多故事是這天,路遙的情緒大變、病情劇轉也是這天。還有一點,這一天可證明,航宇在路遙逝世前兩天還在西京醫(yī)院陪護,然而,事實上這一天他卻不在醫(yī)院。由此,航宇此書中的很多言論恐怕都要打上問號。
“兄弟失和”在此書中更多被表述為路遙與王天樂兩人“斷絕關系”或“絕交”:
天樂說,你不知道,路遙現(xiàn)在一滿就不是一個正常人,是個瘋子,剛才我去醫(yī)院,還沒顧得跟他說一句話,他就狗血淋頭地把我臭罵了一頓,把他寫小說的那些精彩語句全部用來挖苦我,說我背叛了他,他沒我這個弟弟,以后再不想看到我,而且跟我斷絕了關系……(《時間》第335-336頁)
航宇自己說:
此時此刻,我的腦海翻江倒海一般,覺得天樂如此反常讓我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搞不清楚。應該說,九娃是你親弟弟,在路遙痛苦的日子里,他承擔了全部責任,甚至化解了兄弟之間的矛盾,你理應感激他。(《時間》第445-446頁)
航宇明確指出,九娃在路遙活著時,就已經幫兩位兄長化解了矛盾;也就是說,不存在“兄弟失和”的情形。但他又要把此事作為最大的爆料,這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
九娃說:其實我四哥做事也有點過分……一去醫(yī)院就跑到洗手間洗手……好幾次我哥在我跟前說,你看你四哥一滿變得不像親弟兄了,別的朋友來醫(yī)院看他都不這樣,就天樂一個人嫌他,好像他的病就傳染給他了。(《時間》第387頁)
但前文,航宇卻描述他親眼看到王天樂給路遙滿頭大汗按摩后背的情節(jié):
我從病房門外走進去,看見王天樂正在床上給他哥的后背按摩,而且按摩得非常賣力,他的頭上已經是汗水淋漓了。(《時間》第306頁)
這種自相矛盾的描寫,使我們不明白,航宇到底要借九娃的口傳達什么?
這段話曾被李建軍專門引來作為路遙“兄弟失和”的證據:
路遙覺得天樂對他不像原來,怨氣越來越大,而他的這種怨氣和不滿在西安火車站廣場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就在從火車站的廣場往停車場走的時候,他寧愿讓林達去攙扶,也不讓天樂靠近他身邊,幾次甩開天樂攙扶他的胳膊。(《時間》第304頁)
但這個情景在航宇1993年2月出版的《日子》中,卻是如此記述的:
路遙由曉雷和王天樂攙扶著艱難地走下了火車,向來被稱為大姐姐的李秀娥,看著疼痛而呻吟的小老弟路遙,止不住淚流滿面,不停地重復:“他怎成了這樣?”(《日子》第118頁)
同樣的場景到了2019年7月出版的《時間》一書中卻變成:
那時多么剛強的一條漢子,可是現(xiàn)在突然變得弱不禁風,基本上連路也走不穩(wěn)了,搖搖晃晃,一直由接他的曉雷和林達攙扶……此時的李秀娥淚流滿面,她緊緊地跟在被她稱為小老弟的路遙身后,看著消瘦且不停呻吟的路遙,不斷重復著一句話,他怎成了這個樣子?(《時間》第302頁)
相同的內容卻有兩個不同的版本。為什么攙扶路遙的“曉雷和王天樂”要悄悄改為“曉雷和林達”?這不就是為李建軍所引用的那段特意虛構的情節(jié)做鋪墊嗎!
無需再列舉了。核心事件的描述尚且如此漏洞百出,自相矛盾,甚至有篡改事實或虛構情節(jié)的故意,其他內容就更可想而知了。筆者不免奇怪,這樣一本不合格的書,竟能得到頂級出版社的認可,甚至還要專門召開全國性的高級別研討會為之推廣,路遙研究專家們又確信不疑并大加贊賞,說什么作者是“權威的見證人”,取材和描寫“客觀公正”“真實”,是“研究路遙的第一手資料”,等等,這難道不滑稽嗎?如果筆者再進一步指出,此書的作者曾發(fā)生過被路遙兄弟趕走的情形,估計很多人更要大跌眼鏡了。
王天樂在《苦難是他永恒的伴侶》一文中這樣寫道:
作家協(xié)會給路遙先安排了一個人看護,沒想到路遙把我叫去,說這個人根本不行。他說此人太勢利,根本不把他當人看,有一次把他從廁所里提得摔到床上。他說這個人看他不行了,沒用了。他讓我再不要離開他,看得把他送走……就在這時,我的另一個弟弟趕到醫(yī)院里,把作協(xié)派的那個人趕走了。(《路遙紀念集》第337頁)
這里提到的被趕走的人就是航宇,真名張世曄。這段文字公開發(fā)表于2000年10月,后被多種路遙研究資料收錄,航宇不可能看不到。但是近二十年,他沒有作聲,沒有反駁,沒有追究;當路遙三兄弟都不在人世,他卻用大量的故事描寫王天樂的“問題”,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如果說航宇與王天樂兩人有“積怨”,王天樂的話不能完全相信,那么,王天笑的妻子雷竹梅的一段話,則從側面證明王天笑也曾表達過對航宇的不滿;或者說,王天笑與王天樂兩兄弟共同證實了航宇被趕走的事實:
我是文中路遙五弟王天笑的妻子,看到這篇文章后感到十分憤怒……以這個航宇為例,本是省作協(xié)派去照顧路遙的工作人員,在路遙病情惡化后懶散怠慢,而后被我丈夫趕走,卻裝作他是陪伴路遙最后的人。諸多事情我不一一列舉,總之希望各位關注路遙的讀者可以明辨是非,不要被這些人混淆視聽。(摘自雷竹梅在李建軍2019年8月28日《中華讀書報》刊文下的留言)
航宇在此書中始終借王天笑的口言說王天樂的不義,可是王天笑不但從來沒因之怪罪王天樂,反而是他們兩兄弟感情一直很好,且在很多問題上的言論也不謀而合,包括此書中指責王天樂到處向別人要錢又不交給路遙的“罪證”,也直接遭到過王天笑的否定。
再退一步,王氏兄弟的話也暫擱一邊,其他當事人若能證明路遙住院期間發(fā)生過陪護人被趕走或被替換的事實,那么,航宇作為路遙最后日子的親歷人身份就要打很大的折扣。筆者為此專門訪問了當年負責路遙住院治療的康文臻醫(yī)生和魏蘭娉護士長??滇t(yī)生說:
除了老九還有一個文聯(lián)的人陪護了很久,不記得真名,筆名叫航宇,好像是他寫了《路遙最后的日子》;對,還有一個是遠村。兩人都是守在床前的,一個陪了一段時間他們不太滿意,我記不很清,應該最后陪著的照顧他不錯。我記得當時長期住在病房陪路遙的只有三個人,遠村、航宇和老九。
(錄自筆者與康文臻的微信聊天記錄)
魏蘭娉也說:“我模糊地記得路遙當時對陪護問題有些心寒。”(錄自筆者與魏蘭娉的微信聊天記錄)再結合前述相關資料,我們大體可以判斷出,航宇恰恰就是先照顧路遙而被遠村替換的那個人;也就是說,他只照顧路遙四十六天,即延安醫(yī)院二十一天,西京醫(yī)院二十五天。
航宇1993年版的《日子》中,曾有這樣一段話,可算作他對自己照顧路遙全部時間的一個部分招認:“9月29日下午,路遙因諸多事情,情緒變得異常糟糕,飯也不吃,悲苦地流著眼淚。這種情緒延續(xù)到1992年11月14日?!保ā度兆印返?26頁)為什么一筆帶過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筆者以為就是由于航宇這段時間不在醫(yī)院。在《日子》和《時間》兩書中,從9月29日至11月14日之間也確實未見航宇任何記述路遙在醫(yī)院的文字。航宇親自承認,他在九娃到達醫(yī)院大約半個多月后,被路遙派去陜北,為他的文集出版征集印數:“九娃來西安沒半個月的時間,路遙就交給我一個非常特殊的任務,去一趟陜北?!保ā稌r間》第314頁)“路遙在我回陜北以后,又在西京醫(yī)院傳染科住了有十來天的時間,他現(xiàn)在的一切情況,我一點也不知道?!保ㄍ?,第321頁)
更主要的是,接替航宇照顧路遙的遠村在兩篇文章中,把航宇離開的時間說得特別具體:
我是在(19)92年10月2日開始每天去醫(yī)院侍候路遙,一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只照顧她女兒的生活,每天只是抽時間去醫(yī)院看看他。10月1日路遙打發(fā)航宇去陜北,一方面跑他的五卷本《路遙文集》的征訂,另一方面去搞偏方。所以,路遙就要我去醫(yī)院看護他。(《病中的路遙》,第54頁)
路遙在西京醫(yī)院最后的47天,是我和王天笑(九娃)兩人侍候,路遙給我倆分工,晚上由九娃照看他,白天由我來照看,好讓九娃去休息,吃飯……(遠村:《路遙說:寫作跟種地一樣》,“遠村詩書畫”,2020年5月1日)
至此,我們可以確定,1992年9月30日之后,航宇已不在西京醫(yī)院照顧路遙了,所以,他此后關于路遙在西京醫(yī)院中的敘述,就只能是虛構或道聽途說。不排除他偶爾去看望路遙的情形,但每天堅持陪護的情況已經不復存在。因此,航宇根本談不上是路遙最后日子的親歷人;換句話說,他連回憶的資格也不十分具備,因為他缺乏最基本的非虛構寫作倫理——客觀記錄,樸素敘述。
單憑此書爆料“兄弟失和”事件存在造假的事實,以及航宇使用多種小兒科的伎倆有意誤導讀者這兩點,任何稍有常識的普通讀者都會對此書的寫作倫理產生嚴重的懷疑。然而,蹊蹺的是,那些著名的路遙研究專家、博士生導師,卻對此書的內容完全采信。這不能不讓我們感嘆當今學術的浮躁。
二十一年前,王天樂在《苦難是他永恒的伴侶》一文中所提到的陪護人被趕走的信息,路遙研究專家們不應該沒有留心,但為什么他們就不能與《時間》產生必要的聯(lián)想,并做進一步的探究?
《時間》中無數敘述的前后矛盾,只要稍微細心就不難發(fā)現(xiàn),但是卻沒有一個專家指出;相反,幾位專家卻把這些難以為據的資料或文學化的描寫當作寶貝,以為找到了新的“學術增長點”。
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打招呼”或“勞務費”,竟然讓這些專家學者隨意發(fā)出與事實嚴重不符的贊語,知識分子的氣節(jié)在商品經濟的沖擊下瞬間瓦解?!肮伦C不立”的學術信條無法阻擋專家學者兜售自己的不成熟觀點,即使這些觀點不值一駁,他們也不以為恥。不認真閱讀全書,不對新資料進行必要的辨識就盲目輕信、引用,學者的基本素質蕩然無存……
這一切,太令人驚詫和悲哀!不能說學者們喪失了良知,也不是專家未受過嚴格的學術訓練,而是他們搶占資料、爭發(fā)文章、急出成果的功利欲望過分強烈。
作為一個領域的專家,如果只是為了實現(xiàn)這種狹隘的功利目標,甘愿被一個業(yè)余作者不負責任的文字所愚弄,那就會有損學術研究的公正性,不只會貽笑大方,甚至會被外行譏嘲!
封面作者自述
我仰慕高山,但從不懼怕權威。在追求真理的路上,堅信事實勝過雄辯。我尊重批評,但討厭油滑。愿與誠懇者為友,接受所有公平的質疑之聲。在學術研討中,對事不對人,呼喚清正之氣,棄絕浮躁作風,把“無一字無來處”當作自己為文的理想,與同道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