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凌峰
我是一個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人,那時候,出行依靠的是“十一”型的雙腳,吃的是可數(shù)清房頂橫條的稀飯,我家在桂中南的一個大石山區(qū),村子很小,只有八十多戶,共四百余人。從我住的小山村到最近的集鎮(zhèn),要經(jīng)三個山坳、兩個山?,走近八公里的山路。當時,我家上有七十多歲的祖父、祖母。下有從大學生到剛上小學的六個兄弟姐妹,全家十口人,只有我父母兩個主要勞動力。在日工只有三角八分的大集體時代,我家生活困難程度可想而知。從山村到集鎮(zhèn),雖然已開通一條三米寬的盤山機耕路,但想坐車子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只不過是個夢想,全村八十多戶人家,只有一家有人在供銷社任職,有一架“黑加洛”老式單車,當他騎車從村口飛過時,白色的衫衣如蝴蝶一般飛過。坐車就成了我的夢想、我的向往;只要有一輛自行車,我也可以如風般飛快地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有一架自行車是我的夢想,也是我一家人的夢想。
1971年,我母親用三年多節(jié)衣縮食節(jié)約出來的110元錢,加上從七八戶親友家中又借了70多元錢,從一名供銷社干部手中購來一部人家已經(jīng)騎了四年多的七成新“飛鴿”自行車。錢交出去,車拖回家時,全家都樂瘋了。我家終于也成了有車一族,盡管車是人家騎了幾年的舊車,但在小山村中也是值得傲嬌的。這可是我們這個山村中的第二架自行車,這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當時,我父親、母親已經(jīng)近五十,不和孩子們爭騎自行車,車子都給已讀上高中的大哥與初中已畢業(yè)的二哥騎。只有生病時哥哥們用自行車帶我去公社衛(wèi)生院治療,我才得以坐兩次。從童年到少年,我甚至希望自己生病,這樣我就可以坐自行車去集鎮(zhèn)一游了。
家大人多,自行車只有一輛,自然不能人人都享受,有權騎自行車的只有大哥、二哥。大哥去省城讀書后,車子鑰匙交到二哥手中,二哥想一人獨享,把自行車鎖進自己的房間,當時三姐已是十五六歲的青年,也想享受騎自行車的樂趣,多次問二哥要車去學,二哥堅持不給,三姐多次向父母提出抗議,在抗議無果之下,便在二哥不注意之時,偷偷地摘下車前輪氣門芯,使二哥想去趕圩場時也去不成了,因此引發(fā)了一場兄妹之間的“戰(zhàn)爭”,一時間家中雞飛狗跳,我父親盡管平時沉默寡言,但是一旦生氣起來,簡直是個“暴君”,他手拿一條米多長的鞭子,給兩個正爭個不休的半大青年每人都抽上幾鞭,我二哥與三姐也就忘了吵架,雙雙逃出家門……此后還是我母親充當和事佬調(diào)和,車鑰匙由我二哥掌管,三姐有事外出時可向二哥要車出行。至于四哥與我,連摸一下車子的權利都沒有,致使我在讀上高中以前還是不會騎自行車。
歲月荏苒,八年過去了,大哥、二哥、三姐先后成家另過,這輛經(jīng)十多年風雨摧殘的半新舊“飛鴿”自行車也由半新舊單車變成風燭殘年的老爺車。除了鈴子不響之外,什么都響。1980年,四哥也考上了民族大學。這輛老舊的自行車轉輾成了我的“坐騎”,可這老弱病殘的“老爺車”隨時都可能散架,且經(jīng)常半路“罷工”,可把我氣苦了。我日思夜夢著什么時候買上一輛新車,高中三年,這輛老車在一次剎車失靈時沖下三米多深的河溝,終于散架了,我也受點輕傷。對于受傷的我,父親沒有一句安慰,反而痛惜撞壞了的自行車,現(xiàn)在想起,真的叫人無語。后來,高中畢業(yè)后,我回家務農(nóng)。為買一輛自己的車,我到幾十公里外的地方打工,最終用四個月的工資買回一輛“五羊”牌自行車。我終于實現(xiàn)了我的夢,有一輛新的自己獨享的自行車。
騎上黑亮的新車,穿行于大街小巷、鄉(xiāng)間小路、田間地頭,我也曾吸引不少美眉的“回眸”。
然而,剛過兩三年,20世紀80年代末,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人民生活的不斷提高,自行車全面普及了,各家各戶年輕人結婚成家,“三轉一響”成了必備之物(三轉:自行車、電風扇、衣車,一響為收錄機)。我的自行車再也不是可以驕傲的資本。1987年,山鄉(xiāng)的第一輛私人摩托車出現(xiàn)在小圩場的街頭,昔日只有公安及在公社里當官的干部才有權坐的車竟然堂而皇之地進入普通百姓之家。作為一個青年,我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引領時代的潮流,有一輛豪華的摩托車,愿望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很骨感。當時,我在村委會當一名村干部,每月工資39塊錢,而一輛摩托車最少需要5000塊錢,好一點的一兩萬,以我當時的工資,就算不吃不喝,也要積蓄二十年才能實現(xiàn)這個愿望,買一輛摩托車成為我追車之夢的“夢想二”。
1988年到1996年的八年中,我的追車夢想越演越烈。當村干部的幾年中,我所在的村由于煤炭資源豐富,逐漸發(fā)展起來,很多農(nóng)民經(jīng)營煤礦發(fā)了財,身邊村民萬元戶、十萬元戶比比皆是,而我作為一名村干部,一個月的工資39塊錢實在是太少了,講思想不動搖是假的??吹缴磉吅芏嘁郧安蝗缱约旱娜?,一個個成了煤老板、車老板,建起兩三層的小別墅,開著豪華摩托車從身邊飛過,有時我甚至想辭職去開煤窯。
剛起辭職念頭,我那老父親訓導我說:“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作為一名村干部,不必眼紅人家過得比你瀟灑,不要和人比生活好壞,應該和別人比對社會的貢獻,比為人民大眾服務的多寡,這才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應該比的東西。”聽了父親的話,我才潛心于為本村群眾謀福利的工作中。在四年的村干部歷程中,我親力親為,帶領群眾修了三條總長度十七公里的通屯公路,建設了兩個自來水站、三個電灌站,修建三座教學樓。我的努力得到上級領導的好評,多次被評為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和先進工作者。
1991年11月,我考上鄉(xiāng)鎮(zhèn)干部,月工資也不高,只有80多塊錢,摩托車之夢依然無法實現(xiàn)。后來,我成家了,家里添了女兒,家庭生活更加拮據(jù)。直到1995年,我才積蓄夠6600多塊錢,到南寧買了一部“太陽牌”摩托車,實現(xiàn)了自己的“摩托夢”。
然而社會在進步,人民生活在提高,曾幾何時,摩托車已風光不再,2000年以來,私家車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在廣大城市、鄉(xiāng)村。小轎車已成了人民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我的摩托車已威風不再,成了昨日黃花。在同行人與同事中,我的舊摩托成了譏嘲的對象,成為“落后”的代名詞。我好郁悶,難道我又趕不上潮流了,成為時代的棄兒。我不甘心,我也想購一部轎車,我的追車之夢再次夢起,夢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擁有一部轎車,成為有“車”一族??墒?,一個月工資只有一兩千塊錢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又沒有工作,一個人的工資養(yǎng)四口人,夢想依然是夢想,要實現(xiàn)這個追車之夢別提有多難。為實現(xiàn)這個夢,我除了做好本職工作之外,空余時間做兼職,拼命寫作,以期多一點收入,還承租土地種甘蔗,承包山嶺種樹,凡是能增加收入的,又是我能做的,不管多苦多難我都做。十年過去了。祖國富強了,人民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公職人員工資也相應地提高了,我感到收入也增加了不少。生活壓力也沒那么大了,經(jīng)十年的努力,我積蓄了十多萬塊錢,于2016年10月購回了一部“大眾”轎車,圓了自己的“轎車夢”。
不知不覺,我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頭。人生苦短,回頭一看,我的大半生幾乎都在追夢之中,我的一生是“追車夢”的一生,也許過不了幾年,我的轎車又成了時代的棄兒,人們會享受更高、更快的交通工具,如私人飛機、火箭等飛行器。現(xiàn)在看來,這也許還是一個夢想,但我相信,心中有夢,總有夢圓的時候,我相信祖國會富強,人民會富裕,中國人所追求之夢就如我的追車之夢,總有實現(xiàn)的時候。
(上林縣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