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衛(wèi)
只有心靜的人,才聽到落葉的聲音。
有的如錐,沉沉地落下,仿佛要把泥土砸出個坑來。有的如針,葉尖一刺,鉆進泥土。有的如風箏,半天還在飄,落地時在嘶叫。有的如歌,綿綿的,溫婉的,不愿離開,不忍心下墜——
聽葉,躺在冬天的樹林,帶一本蒲寧的小說,漸漸進入了忘我的境界。蒲寧的俄羅斯,蒲寧的鄉(xiāng)村,蒲寧的樹林,蒲寧的夜鶯,蒲寧的提著裙擺的擠奶少女。
這是卡佳。
那是阿蓮嘉。
我已不知天上的云在飄,我已不知冬蟲在樹椏上被凍得無力嘶鳴。我的心,進入了《米佳的愛情》。
我是鄉(xiāng)村長大的孩子,從小聽慣了青木樹的落葉聲。
風吹過,那葉搖搖欲墜,在空中,還要打個旋兒才飄落。在和泥土相撞的一剎那,有種輕撫,有種愛戀,有種相擁相親的滋潤。我用小箕畚掃起,它們是最好的引火柴。
小時秋天在山上放牛,看得最多的,是青岡樹葉的飄落。有的紅,有的黃,有的橙,它們往往不是在狂風的時候下墜。而是微風、無風的時候凋落,有種依依不舍的留戀。
自然大氣,風度翩翩,不緊不慢,溫文爾雅。
因此,它飄落時,是輕輕的,落地時也是整個葉片覆蓋著,然后重疊后落的葉片。沒有青岡樹落葉是蜷曲的,全都伸展。
它們聚集,似乎在樹上是兄弟姐妹,飄落了仍然不忍分離。
那些紅色的青岡葉,成了我兒時最好的書簽??ㄔ谶B環(huán)畫里,晚上夢中,也能聽到它的舒展徐緩地飄零,如同一首小夜曲。
落地最無聲的是白果樹葉。
白果又叫銀杏。我讀高中的崇一中校院,有數(shù)不清的上百年的銀杏樹。到了秋天,黃葉飄落時,站在樹下,會裹上一身的杏黃色。杏黃珍貴呵,自秦代始,黃色,是皇家的專用色。裹一身杏黃,也有種貴族的感覺。
銀杏葉小,銅錢那么大,近似于橢圓形,因為小,因為輕,所以落在地上,大地也沒有感覺。落在人身上,能微微地讓心抖動一下,就像一片云翳飄逝的天空,那么不經(jīng)意,又那么自然和諧。
也有很厚重的葉,比如泡桐樹。
這天,我就在一棵泡桐下躺著讀書。那葉寬、厚,雖然被霜霖打卷了,仍比巴掌大。所以,泡桐葉下落的時候,有輕微的嗚嗚聲,這是風在為它們送行。小時候,放牛,割草,從來不帶傘,也沒有傘可帶,如果遇上了大雨,就摘一片泡桐葉頂在頭上。所以,對泡桐葉,有種喜愛,早種在心里。
聽葉,不是聽大自然的悲歌。四季輪回,生生死死,樹葉也地法躲避。所以,沒有悲憫可言。
聽葉,就是聽大自然的歡歌。
面對死亡,面對凋零成泥,一樣坦然。葉算得上植物中的君子,從不索求于人,卻以各種方式,回報人間。
聽葉,能凈化心中的雜念,比如功名利祿。人生來去自然,何必有太多的奢望?
生命有限,選擇在有限的生命中,活出精彩,落葉作出了榜樣。所以飄落的聲音,也音樂般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