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清
晚清時期,由于西方列強的入侵和統(tǒng)治者的顢頇,國勢衰微,民生凋敝,但先進的中國人并沒有就此沉淪,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在各自的時段內(nèi)根據(jù)自己對時代和社會的認識,為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做出了艱苦的探索,盡管很多人的奮斗最終都沒能完成民族復興的重任,但他們的奮斗歷程,他們對民族和國家前途命運的識見和為此付出的艱辛努力,卻為后來者留下諸多思考,洪秀全和康有為就是其中值得關(guān)注的兩位。
洪秀全(1814—1864)和康有為(1858—1927),從年齡、生活時代和中國近代歷史演進序列來看,他們分屬兩代人。洪秀全成長在中國開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年代,當時能夠改變中國命運的先進力量還很弱小或是還沒有出現(xiàn),首先走上歷史舞臺的是農(nóng)民階級,洪秀全即其代表。康有為生活在中國資本主義有了一定程度發(fā)展、國人眼界漸開的年代,時代的進步要求改變舊有的專制制度從而為中國社會的前進創(chuàng)造條件,這就產(chǎn)生了維新變法思潮,康有為是其代表。
從生活經(jīng)歷和思想演變來看,他們都是廣東人,都崛起于社會底層。洪秀全出身于廣東花縣農(nóng)民家庭,自幼隨父兄參與田間勞動??涤袨殡m自詡為生長于十三世士人之家,但實地考察其南海村莊的故居,他也不過是俗世人家出身。他們早年都熱衷科舉考試,都夢想一朝金榜題名飛黃騰達,也都是在多次科舉考試失利后將自己的命運與國家的前途結(jié)合起來思考,產(chǎn)生了變革社會的夢想。洪秀全曾四次赴廣州參加科舉考試,全部名落孫山,康有為的科考歷程雖比洪秀全好,但也不算順利。
洪秀全在第四次考試失敗后,決定放棄科舉之路,并由此產(chǎn)生異端思想,走上了反抗之路??涤袨殡m早有經(jīng)世致用之思,但在師長的嚴厲督責下,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八股之學,其他“一切學皆舍去”。1879年和1882年,即他在鄉(xiāng)試失利的時候,游歷香港和上海,見到了未曾見到的新事物,購買了一些“西學之書”,“始知西人治國有法度”,“治術(shù)之有本”,“不得以古舊之夷狄視之”。中國貧弱的現(xiàn)實,激發(fā)了其對“西人治國法度”的深度思考,催生了其試圖通過變法使得中國富強的意識。
然而,他們可利用的思想和物質(zhì)資源實在太匱乏了,洪秀全根據(jù)他所得的基督教的粗淺知識,糅合了儒家思想和農(nóng)民的平等平均思想,創(chuàng)立了拜上帝教,希望借助宗教的力量幫助他實現(xiàn)改天換地的夢想。
康有為深知,要救國只有變法。然而變法,在當時的中國,難度又是何其之大?!爸袊枷胫杂?,閉塞者已數(shù)千年,稍有異論,不曰非圣無法,則曰大逆不道,即萬國前事,莫不皆然,此梭格拉底所以瘐死獄中,而馬丁·路得所以對簿法庭也”。中國閉塞日久,非立權(quán)威不足以推行新政。為此,康有為按照自己的理想,假托一個改制的孔子,試圖以其裝扮的孔子這塊招牌推行變革的主張,以便減少阻力,“布衣改制,事大駭人,故不如與之先王,既不驚人,亦可避禍”。康氏對變法的難度是有清醒認識的。
不論是洪秀全的拜上帝教還是康有為裝扮的孔子和孔教,都融會了創(chuàng)作者對國家和社會的理解,都有他們自身成長和時代的印跡。然而拜上帝教和孔教都不是圓融的思想體系。洪秀全自稱是上帝的次子、耶穌的弟弟,下界除妖降魔。這被楊秀清、蕭朝貴鉆了空子,他們分別代天父、天兄傳言,在宗教層面上取得了凌駕于洪秀全之上的特權(quán),這就為后來太平天國的紛爭和分裂埋下了隱患。
洪秀全拼湊而成的理論斑駁蕪雜,既不能獲得西方基督教徒的認可,也不能見信于中國民眾。傳教士羅孝全拒絕給洪秀全洗禮,反而大肆詆毀拜上帝教。
洪秀全宣揚只敬上帝,不拜祖先、邪神,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人民群眾的心理意識、風俗習慣大相抵觸,被指責是“竊外夷之緒,崇天主之教”,宣傳影響力很有限。天京事變后,洪秀全宣揚的理論在人們心中更是黯然失色。
在做法上,太平天國也欠妥當。太平軍所到之處焚燒書籍,搗毀學宮、文廟,野蠻粗暴,這就給敵對者提供了口實。湘軍頭子曾國藩驚呼太平軍“舉中國數(shù)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蕩盡。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辟以來名教之奇變”。他號召讀書識字者、血性男子、抱道君子、仗義仁人捐銀助餉,“以衛(wèi)吾道”。古人有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钡?,沒有“秀才”的造反,即沒有知識精英的統(tǒng)籌謀劃也不成。太平天國的舉措,將自己置于廣大士子的對立面,打擊面過寬,樹敵太多,實際是孤立了自己。
隨著太平天國運動的發(fā)展,拜上帝教的弊端越發(fā)明顯,用宗教思維觀察客觀世界,使起義領(lǐng)袖不能對現(xiàn)實作出正確判斷。洪秀全深居宮中,沉湎于宗教迷信,精神恍惚,臣下奏言,“言天說地,并不以國為事”,自信“天生真命主,不用兵而定太平一統(tǒng)”。如此自欺欺人之言,無異于癡人囈語,無助于危局的解決。拜上帝教一開始對深受壓迫和剝削的貧苦民眾有吸引力,起到動員和組織群眾的作用。但這一思想后來竟成為太平天國發(fā)展的桎梏。
康有為認識到晚清民初社會失范的亂象,試圖復活孔子的價值,整合社會、重建社會秩序,使社會按一定的軌跡運行。盡管康有為傾心孔子及其學說,不吝溢美之詞,但作為變法理論依據(jù)的《新學偽經(jīng)考》和《孔子改制考》因不符合歷史實際而屢受批駁,就連封建衛(wèi)道士們也不茍同,指斥其是“其貌則孔也,其心則夷也”,這就動搖了康氏立論的根基。
其時孔子的說教成為封建統(tǒng)治者的護身符,阻礙了社會的發(fā)展與進步。與康有為的愿望相反,因其執(zhí)拗武斷,并與時代潮流背離,既受封建頑固派的責難,又為新銳者所不容,迭遭章太炎等革命者的批駁和陳獨秀、李大釗等新文化健將們的抨擊,連康有為的弟子也不認同其觀點,成為時代的棄兒,直至今日還被不少史學家認為是保守與頑固的,又成為歷史的棄兒。
不論是洪秀全還是康有為,最終都困死在他們自造的藩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