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灝

我是一滴平凡的水，和億萬滴水一起，緩緩地在暗無天日的深山里流淌著。我不知道下一秒將流向何方，周圍的一切安靜的出奇。

流出深山，我的全身都在陽光下了。這是一條山澗，潺潺湲湲，仍舊是那么的緩慢。我隨著徐徐的澗流在紫黛色的大山中穿過金黃的銀杏林，火紅的楓林和翠綠的松林。“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繽紛啊，絢爛而又多姿，等我再次到達(dá)我出生的地方，定要把這些講給我的兄弟聽。”我心中不禁開始幻想，幻想自己是大山的一部分，和大山共享歲月靜好。

又過了一會，周圍的山逐漸遠(yuǎn)去，在溪流中，一股溫暖而熟悉的感覺縈繞心間。我知道，我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河水緩緩地流淌著，安靜地映照著一碧如洗的藍(lán)天，也映照著周圍郁郁蔥蔥的林木，繁茂的灌木。陽光為清波披上彩虹的霓裳，清波里隱約泛出晶亮的光。這一切，還是一如既往地引我神往。我將沿途的見聞講給我的兄弟聽，他們明顯被我吸引住了，和我約定好要順著清波，好好看看這世界。

隨著蜿蜒的河流，我們在大山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河岸又新長了兩排挺拔的白楊，參天的云杉愈發(fā)挺拔，將那里塑造成了生命的樂土。白天，我愜意地欣賞著河流兩岸滋養(yǎng)的茂盛的水草;看馬兒在那里奔跑;羊群中的羊羔在蹦跳，叫喚著母親;突然，一只斑斕猛虎從灌木里竄出來，周圍的小動物們四散奔逃。它卻顯得很悠閑，舔飲著河流里清澈的水。夜晚，我仰望著朗朗星空，諦聽四周的蟬鳴，鳥啼，以及偶爾混雜的渺遠(yuǎn)的狼嗥。我悠閑地看著河兩岸的生意盎然的世界，這被河水滋養(yǎng)的永遠(yuǎn)生機(jī)勃勃的樂土。我想，縱使這里變化再大，恒久不變的，也是這份綠水青山與生意盎然吧。

河水的流速開始加快，周圍的顏色也發(fā)生了變化，我們到達(dá)了山腳下的一個村落，那里原始而淳樸，四處是瓦房，磚舍和田園。正值秋景，四下里是豐收的景象。家家戶戶門前都是新打下的麥穗，在醺人的暖陽下，微微氤氳出一股自然的清香。我站在柔波上看著這一切和諧的畫面，不由得闔上雙眼。遠(yuǎn)處隱隱傳來農(nóng)人的呼喚和耕牛的應(yīng)和，如輕輕的幻夢，我沉醉其間，欣賞著和諧與悠然，感受著淳樸與自然。

迷醉了一會，我看見遠(yuǎn)方隱隱露出幾座莊嚴(yán)的廟宇，我忙呼喚兄弟們?nèi)フ把?，趕往那另一個未知的地方。走近看，那里是神圣的，鐘聲悠揚，幾位年長的僧侶端端地打坐，口中默念。菩薩旁的香火長盛不衰，彌散出一種引人神往的幽雅的氣息。走遠(yuǎn)點再望，那里綠樹環(huán)抱，層林掩映中，是一片難得的凈土。寺前的金魚在梵音中游弋，寺內(nèi)的人們參悟自然，恍然大悟時，心中已然與自然融為一體，再分不出自我。我想，這里，便是世間最純凈的地方吧，無論自然，還是人，在這里都沒有了自我，都化作了一體。

又過了三五天，我們進(jìn)入了一條大河，波濤洶涌，河面寬敞。河的兩岸，是鱗次櫛比的樓宇，是日新月異的科技的載體。一切都是現(xiàn)代化的，我震撼于飛速發(fā)展的高新科技，也感慨于時代飛快的變遷。

順流而下，又是幾天。周圍依舊，依舊是高樓林立。不知怎地，我感到一絲疲乏，許是這周圍的一切有些死板的緣故，只有四方的灰白的樓宇，缺了紫黛色的大山，金黃的銀杏林，火紅的楓林和翠綠的松林，缺了幾分生機(jī)，缺了幾分悠然。我不由得感到，一切仿佛都被錄制好了，在這座城市里不斷地反演。

匯入一條支流，我們流向了一片工業(yè)區(qū)。睜眼看時，是一片鉛灰色的天，鉛灰色的地，鉛灰色的廠房?？諝庵锌澙@著粉塵，讓我感到一陣陣的不自在。再走近些，連河水也變成了鉛灰色，我想離開這里，卻早已來不及了。我被卷入了這如沼澤一般的死寂的灰中，周圍的水流忽然紊亂了起來，水中的重金屬擦過著我的身體，讓我遍體鱗傷。水上偶爾飄過的，是腐爛的樹根和樹葉。腐敗的氣息充斥著我的大腦，我開始眩暈，頭腦如通電般刺痛，在眼前，河水仿佛變成了怪獸，工廠也變成了怪獸，甚至連空氣也變成了怪獸。我極力掙脫，卻好似困在漩渦中心般無力。突然，排污管打開，一股鉛灰色的水肆虐涌出，將我和兄弟們沖散，我們在亂流中拼命找尋著彼此，呼喚著彼此，然而無濟(jì)于事，我們在這里走失了。我看著水面的油滴，在陽光下散出彩色的光暈，只是沒有周圍樹木的映襯，群山也鐵青著臉，這顏色竟顯得是那么的不和諧。誠然，這里的一切都是不和諧的，死寂一般的灰色，塵封了這里曾經(jīng)應(yīng)有的所有顏色與生機(jī)。水面無力地泛著泡沫，水中和周圍的陸地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我無力地漂流著，不知不覺，被卷進(jìn)一個泡沫，我緩緩上升，看那水面越來越遠(yuǎn)，那里，曾沉淀著我彩虹似的夢，只是都被揉碎在了這鉛灰色中。那里，是大地的傷痕，是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殤。那里，我的所有的幻想都如這泡沫，一觸即破。

上升著，我開始回想，回想我來時的路，回想那里的紫黛的群山，金黃的銀杏林，火紅的楓林和翠綠的松林，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幀幀舊時的畫面，卻轉(zhuǎn)瞬即逝，倏然，抓不住一點影子?！澳抢锸亲蠲篮玫牡胤?，恒久不變。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鉛灰的長夜——那是我故事的結(jié)局。”我無力地想著，無力地看著腳下的大地，那一片鉛灰仍是刺眼。

飄到半空，泡沫破了，我化作蒸汽飄浮。俯瞰著大地，我心中百感交集。原來，那鉛灰的殤不止一處，還有好多的地方也沉浸在死寂中，沉浸在工業(yè)的傷害中。還有那一片片刺眼的黃，那是大片的沙漠，是大地裸露的皮膚，只有我知道，那里曾是蔥郁的密林，曾是一片難得的樂土，曾是我嬉戲游樂的地方。如今，它們怎么會變成這樣，變成生命無法涉足的禁區(qū)。再看向海洋，碧藍(lán)的遠(yuǎn)海依舊，只是近海在一點點地被鉛灰侵蝕。死寂正在攻城拔寨，終將占領(lǐng)陸地、海洋和天空。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也不知自己飄了多遠(yuǎn)。醒來時，眼前又是一座城市，只是它坐落在空中，也和我在地上看到的有些許不同。城市里仍是樓宇，卻多了樹木的顏色，街道兩旁是梧桐，翠綠的樹葉正隨風(fēng)招展。城市上空是飛鳥翔集，遠(yuǎn)離城市的郊區(qū)是走獸出沒，游魚在貫穿城市的河中無拘無束。而那里，沒有一點鉛灰色的痕跡，沒有一點死寂的殤。人與自然，在這里竟是如此的和諧。我為之驚艷，轉(zhuǎn)瞬又想到自己生活的地方的遭遇，心中又陷入矛盾。霍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回首望，竟是我在那里失散的兄弟。我們擁抱著，喜極而泣。“這是哪兒呢？”“你現(xiàn)在的地方，是九重天，也就是50年后的世界?！蔽也唤麨橹鸷?，生命的力量，終是無窮，50年的光陰，死寂的地方插上了生命的旗幟，裸露的地方竟有再次填滿的一日。

他們帶我來到了一個河口。我順著河口向下望去，人們正在沙漠邊植樹，先是胡楊林作為先鋒，再是一排排楊樹和樺樹，人們正盡自己的努力，為裸露的地面重披華裝;鉛灰的死寂雖然依舊，只是那排污管早已停止放任污水肆虐，周圍的生靈正在喘息?！拔抑溃闳匀灰暷切┱兄氯伺c自然不和諧的人們?yōu)槌鹱?。只是，請你相信這世界，一切都會重歸于好。我們水和其他自然萬物一樣，會包容他們的所為，也會遏制他們的所為。我們渴望和諧，他們也一樣。在未來的50年里，他們會去征求環(huán)境的原諒，和環(huán)境重歸于好。從這里下去，回到故鄉(xiāng)吧，那里依舊是你向往的樂土。50年后，到當(dāng)年失散的地方找我們，我們等你。”

……

再次望向周圍，我變成了孤身一人。重溯時，故鄉(xiāng)的一切竟未曾變化，依舊是一碧如洗的藍(lán)天;依舊是郁郁蔥蔥的林木，繁茂的灌木;依舊是那片生機(jī)勃勃的樂土。也許，無論世界變化再大，無論這世上出現(xiàn)再多不和諧的事情，最終，人與自然會重歸于好，自然終會依舊。恒久不變的，永遠(yuǎn)是這份綠水青山與生意盎然。

再度向前走去，村落依舊，淳樸依舊，那里是一處見證，見證著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好，見證著自然與人相輔相成共同締造的和諧畫面。

廟宇依舊，菩薩邊的香火依舊，那股幽雅的香還是那般引人神往。打坐的僧侶換了幾個，然而，他們的悟道仍然不變，仍是人與自然的忘我與共融。我想，這里仍是一片凈土，仍是一個讓我忘我，讓我沉思的地方

梵音中，我不由得再次陷入思索，也許，自然真正想對人們說的，便是這忘我的境界。當(dāng)人與自然真正地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時，一切不和諧便會遠(yuǎn)逝，便會消弭。因為在同等的愿望，同等的訴求，同等的靈魂中，人會與自然達(dá)到真正的共處，永恒的共處。自然會永遠(yuǎn)包容人們的所作所為，它也會永遠(yuǎn)等待人們?nèi)ダ斫馑?，去意識到自己的所為是何其無理，去主動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并承擔(dān)它。最終，人們會與自然重歸于好;最終，一切都會不分彼此，融為一體。

日頭尚早，那就讓我在這里再停留50年，回憶50年，深思50年吧。50年后，我定當(dāng)不負(fù)前約，回到那里。只是不知，那時的那里，會否如我看到的那樣，重新變得生意盎然。

我緩緩地合上雙眼，暖陽輕輕地灑在我的身上，周圍自然的氣息依舊是那么濃郁。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一幀幀舊時的畫面，仍是那里的紫黛的群山，金黃的銀杏林，火紅的楓林和翠綠的松林。只是這次，那些畫面定格在我的腦海中，久之不散。

暖陽照耀下，我不由得醺醺然，我停下了思索，緩緩入夢。

也許，我會夢回自然，夢歸自然。

也許，50年后，又是一副新的光景，又是一派生意盎然。

也許，50年后，人與自然會真正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也許，50年后，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依舊，恒久不變。

自然可愛，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