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遠青 羅筱維

(安徽科技學院 外國語學院，安徽 鳳陽 233100)

《大地》(The Good Earth，1931)是賽珍珠(Pearl S. Buck 1892—1973)所著的中國農村題材的小說，是《大地》三部曲的第一部?！洞蟮亍返乃夭膩碜再愓渲楹驼煞蛟诎不帐”辈康乃蘅h(今安徽省宿州市)和江蘇南京、鎮(zhèn)江的一些生活經歷。在該部小說中，賽珍珠從西方人的視角生動刻畫了一個中國底層貧苦農民——王龍通過努力奮斗逐漸成為富甲一方的地主的過程，描繪了清末民初中國底層農民的生存狀態(tài)和殘酷的社會現實。

國內對《大地》的研究開始于20世紀三四十年代。當時《大地》至少有七個譯本，對其評價褒貶有之。近年來，對于《大地》的批評主要體現在文化/跨文化、中國農民形象及其戀土情結、女性主義和男性形象等角度。但目前還沒有學者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深入研究小說中的倫理內涵。

“文學倫理學批評是一種文學批評方法，主要用于從倫理的立場解讀、分析和闡釋文學作品、研究作家，以及與文學有關的問題?！盵1]該批評旨在探討文學作品中的倫理內涵，發(fā)揮文學的教化功能。文學倫理學批評包括對文本的倫理批評，主要是分析“通過作品中的人物、情節(jié)和結構等體現出來的倫理問題”“還包括由此而體現出來的作家的倫理關懷”[2]。因此，本文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從倫理關系出發(fā)分析《大地》中主人公王龍與自然、與社會、與他人、與自我之間的關系，挖掘作品的倫理價值，探討賽珍珠的倫理書寫，深入挖掘作品的教誨功能。

一、與自然的關系

在《大地》中，人與自然的倫理關系主要體現在王龍與其賴以生存和發(fā)家致富的土地之間的倫理關系?！叭撕屯恋氐拿芮嘘P系這一主題貫穿整部小說。”[3]王龍發(fā)家致富的過程與土地緊緊相連，土地起到了為王龍帶來物質財富的作用。在中國傳統社會，土地是財富的象征。擁有土地即擁有財富。小說中王龍逐漸致富的過程是他不斷買入土地的過程。有了土地，王龍得以種植莊稼，收獲糧食才有了更多收入，然后再買進更多的土地。通過此循環(huán)，王龍逐漸成為一個大地主，坐擁良田和巨額財富。

王龍深刻意識到他與土地之間這種親密關系或者說意識到土地之于他的“哺育”之恩。當王龍聽到大兒子和二兒子商量要賣地時，他怒氣沖沖地訓斥他們，“不行，不行，我們永遠不可以賣地”；“如果賣了地，家就會沒了?！盵4]260王龍教導兒子說：“我們是土地養(yǎng)育的，也必須回到土地里去，如果你能守住地，你就能夠活下去，沒有人可以奪得走你的地?！盵4]260即便是災荒之年，王龍也絕不賣地。比如，當他們遇到災年，既無糧食又無錢財時，他叔叔帶著城里的幾個投機商人想來買他的地時，他尖叫著回應他們“我永遠都不會賣地，我寧可挖地里的泥土來喂孩子；如果他們死了，我會把他們埋在我的地里。我，我媳婦，我爹，都會死在養(yǎng)活我們的地上”[4]61。由此可見，土地對于王龍的重要性，以及王龍對于土地重要性的深刻認識。這在傳統農耕社會的確如此。中國傳統社會就是以農耕經濟為基礎的封建社會，土地是勞動人民得以安身立命的基礎。對于土地的熱愛成為傳統中國勞動人民的集體無意識，融注到他們的血液之中。

王龍與土地的這種關系，不僅是土地為其提供了物質財富，而且為其提供了精神養(yǎng)分。總體來說，王龍和土地的關系是親密無間的關系。王龍尊重熱愛土地，視土地為命根子。曾有那么一個時期，連續(xù)幾個月的澇災使他不能在地里勞作，他與土地的關系疏離了，在精神上感到空虛寂寞，于是他跑到妓院尋找刺激。王龍喜歡上了一個妓女，并千方百計地將其娶回家當小妾。雖然小妾能滿足他男性的生理需要和虛榮心，但滿足不了其內心深處的精神需求。只有躺在地里之時，在疲憊不堪汗流浹背之時，他才恢復了精神上的活力，找回了自己，不再迷失。由此可以看出，當王龍與土地保持親密關系時，他擁有希望、安全感、踏實感，能夠獲得精神上的滿足。但當他與土地疏遠時，他就體會不到生命的意義，感到空虛、乏力、消極和沉淪。王龍在對土地的深沉熱愛中獲得了一種超脫，找到心靈和肉體的歸宿。到了垂暮之年，他除了每天的吃喝和念念不忘的土地，其他的東西他都不再考慮。有時他會在田間抓一把土握在手中，“它(土)在他手中像是充滿了活力”[4]259，而抓著土，“他很滿足”[4]259。他會想到他的棺材在那里，而那一片慈愛的土在不慌不忙地等著他葬在土里。

可以看出，通過描寫王龍與土地之間的關系，“賽珍珠展現的是一種原生態(tài)的、與土地渾然一體的生存觀?！盵5]賽珍珠對于中國農民和土地須臾不可分的關系的刻畫可謂入木三分，將小說取名為《大地》(也有譯為《福地》)，正是要凸顯主人公與土地之間的這種關系。“賽珍珠在《大地》中渴求回歸土地，呼喚尊重、愛護土地，追尋天人合一的境界，這恰恰折射了她的土地倫理觀，也正是她的生態(tài)哲學智慧給我們的啟示?！盵6]

二、與社會的關系

王龍與社會之間的倫理關系主要體現在他在這樣一個混亂社會生存生活所遇到的無奈無助?！洞蟮亍分忻鑼懙墓适麓笾掳l(fā)生在清末民初。當時中國內憂外患，政府腐敗，軍閥混戰(zhàn)，天災人禍常有發(fā)生，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小說中不僅有旱災、水患、蝗災的描寫，也有匪患兵災的描寫。這種描寫“符合當時中國農村社會的真實。”[7]王龍雖然只是生活在農村，也是安分守法的地主，但當社會大環(huán)境處于動蕩不安時，沒人可以置身世外。小說中雖然沒有直接描寫匪患和兵災，但通過間接的方式揭露了當時混亂的社會秩序給人們帶來的痛苦。比如，當王龍稍稍開始富裕時，王龍叔叔一家三口賴在王龍家白吃白住、無所事事，王龍感到非常氣憤，但又毫無辦法。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出于倫理道德的要求，他畢竟是王龍的叔叔；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王龍叔叔是一個土匪的小頭目，王龍深知叔叔活著，他們家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如果叔叔被他殺死，他們家就會遭到土匪的搶劫。在小說后半部分，王龍叔叔的兒子當了兵，帶了一伙兵痞回到村里。他們不僅吃住在他們家，而且隨意打砸，破壞花草樹木，弄臟池塘，把王龍家搞得烏煙瘴氣。但當時已是大地主的王龍卻敢怒不敢言，任由這些兵痞為非作歹。

小說中的這些情節(jié)反映出在當時混亂的社會環(huán)境中，即使像王龍這樣富甲一方的地主尚且無可奈何，普通民眾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他們沒有生命和安全的保障，更談不上任何自由和權力。這正是當時中國社會的真實寫照。“作品中對農民階級的生活、意識、思想和情感的真切而不做粉飾的描寫，在許多方面超越了同時代不少作家?guī)в朽l(xiāng)愁式的鄉(xiāng)土抒情與浪漫抒寫?！盵7]

賽珍珠把匪患和兵災與小說中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塑造緊密聯系起來。這不僅可以看出賽珍珠對當時中國社會的深刻了解，也體現了她對中國民眾遭受到的苦痛的同情，反映出她心中呼喚社會穩(wěn)定和安寧的倫理訴求。

三、與他人的關系

文學倫理學采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強調歷史的倫理現場，站在當時的倫理立場上解讀和闡釋文學作品”[1]。小說描繪的是清末民初中國的農村社會，當時的農村社會依然保留著較為傳統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王龍與他人的倫理關系體現了典型的封建傳統倫理道德。小說中，王龍的人際關系主要表現在與父輩、與妻妾、與兒女，以及與鄰居老秦之間的倫理關系。

1.與父輩

王龍?zhí)幚砼c父親、叔叔這些父輩人的關系時，總體上來說，他恪守中國傳統的倫理道德——孝。孝道在儒家思想是最基本的道德要求?！胺蛐?，德之本也”?！鞍偕菩橄取?，作為個體生命的人出生之后，首先面對的就是與父母之間的關系，一個人只有孝敬雙親，才能推己及人，與人友善，由孝親到忠君。這些倫理道德規(guī)范是傳統社會維持社會和諧和發(fā)展的準則和規(guī)范。傳統的孝道要求個人要尊敬、關愛、贍養(yǎng)、順從長輩，為長輩養(yǎng)老送終等等。

“賽珍珠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浸潤日久，她也就強烈地意識到孝道的重要性和必要性。”[8]99在小說中，不僅王龍，還有他的妻子對他的父親都是非常孝敬的。他們無論是在一貧如洗，還是富甲一方時；無論居家時，還是出外討飯時，他們總是尊重父親，盡到贍養(yǎng)的義務。父親如果不滿意，還要指責王龍。比如，在開篇時父親嫌王龍給他燒開水燒晚了，王龍不敢有任何頂撞。在中國傳統的倫理綱常中，“父為子綱”要求兒子對父親要順從，不可忤逆造次。至于納妾，雖然父親強烈反對，他最終還是納了荷花為妾。但“他(父親)對荷花的厭惡，加重了王龍自厭棄阿蘭那一刻就產生的愧疚感，并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促使王龍重新看待阿蘭，重新回到土地上去?！盵8]98王龍的叔叔是個無賴，當王龍稍稍富裕時，一家人都跑到王龍家白吃白住，王龍心里雖然不情愿，但他認為“當一個人衣食充足卻把自己父親的弟弟和侄子趕出去的話是一件丟臉的事?！盵4]136王龍白白養(yǎng)活叔叔一家三口，而且在叔叔去世時，也依然按照禮數為他送終。正如《弟子規(guī)》中所言“事諸父，如事父；事諸兄，如事兄?！?/p>

從王龍的孝親行為可以看出，他對于孝的遵從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的愚從，也是其所處的一種倫理困境，雖然不愿意，但不敢公然違抗傳統的倫理道德。在處理與父輩之間的倫理關系時，王龍總體上看是符合傳統孝道的人。

2.與妻妾

對于《大地》中的幾位女性阿蘭、荷花和梨花，很多學者從女性主義的視角進行分析，認為刻畫她們主要反映了賽珍珠的女性主義思想，批判了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以及女性的反抗，雖然這種反抗是有限的。需要承認的是這些女性是男權社會的被壓迫者。從情感層面說，王龍忘卻發(fā)妻的勞苦，以及在他發(fā)財致富過程中所做的貢獻，娶回荷花作小妾，可以說是忘恩負義。

然而考慮小說當時的倫理語境就會發(fā)現王龍的納妾行為并沒有違背當時的倫理道德，也符合當時的封建禮法。這是因為古代實行的是一妻多妾制度。妻子是明媒正娶的，妾是妻子以外又娶的女人?！洞呵铩吩?“女為人妾，妾，不娉也。”妾的地位低于妻的地位。王龍并沒有拋棄發(fā)妻阿蘭。不過因為納妾，王龍還是感到特別羞愧，以至當阿蘭病重之際，王龍甚至要賣他心愛的土地來給阿蘭治病。他給大兒子完婚，了卻了阿蘭的心愿。阿蘭死后，王龍為阿蘭選了最好的棺材、最好的土地來安葬她。至于納梨花為妾，誠如前面所言，這并不違背當時的倫理規(guī)范。王龍納梨花為妾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陪伴，同時梨花更多的是把王龍作為父親看待，從他身上獲得一種安全感。

3.與兒女

小說中，王龍也是一個傳統的父親。他很愛自己的孩子，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傳統意義上的嚴父。當然，他也存在男尊女卑的思想，他寄希望于自己的三個兒子。畢竟在傳統父權制社會，人們所持的觀念是“養(yǎng)兒防老”“多子多?！?，希望自己的兒孫能夠光宗耀祖。

王龍要求孩子能夠吃苦耐勞，自立自強，并為孩子的將來做打算。王龍記得黃家少爺的墮落，所以，當自己有很多土地需要耕種時，“每天早晨他都會嚴厲地吩咐兩個兒子和他一起到田里，叫他們做他們的小手能夠做的活，趕著?；蛘唧H，至少讓他們知道熾熱的太陽曬在他們背上的感受和在壟溝來來回回走動的疲憊?！盵4]113這顯然是一位嚴父在鍛煉自己的孩子。不僅如此，王龍還要求孩子讀書習字，學習知識和技能，以便能夠安身立命。自己當年由于家境困難，無法讀書識字，這令王龍感到遺憾。所以，當自己生活境遇好了的時候，王龍便送大兒子去私塾讀書；送二兒子去雜貨鋪學習如何做生意。同樣，他也希望小兒子能夠念書，但事與愿違，小兒子喜歡看的卻是那些造反英雄的故事。王龍三個兒子后來其實都沒有按照父親的意愿去做，可以說都成了不孝子。這也是賽珍珠暗示中國傳統倫理道德面臨逐漸瓦解的歷史命運。

對于女兒，他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愛護。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責任。比如，當他的堂弟①筆者發(fā)現賽珍珠在小說中把王龍的堂弟(叔叔的兒子，文中是cousin)寫成了與王龍兒子同輩的堂兄弟，沒有搞清楚中國的親屬關系和稱謂。當兵歸來，妄圖非禮他的小女兒時，他提前把訂過親的女兒送入未來的婆家，免得女兒落入虎口。

4.與老秦

傳統倫理宣揚“忠孝節(jié)義”。小說中的“義”主要體現在王龍與老秦的關系上。雖然老秦是小說中著墨不多的人物，但他和王龍之間關系的刻畫展示了賽珍珠對傳統中國人的品格和傳統倫理的深刻認識。他們本來是鄰居在荒年的時候，老秦與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搶劫王龍家。雖然也是迫不得已的行為，但老秦深感羞愧。在阿蘭快要分娩而家中沒有任何東西可吃的時候，他給了王龍一把豆子。當王龍富裕之后，他發(fā)現老秦孤苦無助，便主動提出用牛幫老秦耕田，老秦感激涕零。王龍說道: “你覺得我會忘了當初你給那把豆子的事嗎？”[4]102中國文化講究知恩圖報。王龍的這一舉動既是報恩，也是“義”的體現。后來老秦成了王龍家的長工，又成了他的管家。他對王龍和王家盡職盡責，這既是“義”，也是“忠”。老秦過世，王龍悲慟萬分，以親人之禮為他送葬，還讓兒子為老秦披麻戴孝。由此可見，王龍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無論是當初平等的鄰里關系，還是后來不平等的主仆關系，我們在王龍以及老秦身上看到了“忠義”這一中國傳統倫理道德準則。

賽珍珠通過描寫王龍的各種人際關系展示了當時中國農村依然保持的傳統倫理道德規(guī)范。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大地》可謂中國傳統倫理道德的大舞臺，各種道德觀念紛紛粉墨登場，為我們了解 20 世紀初中國農村的倫理道德提供了大量鮮活的人類學文獻資料?！盵9]通過刻畫不同的人物關系，尤其是主人公在處理這些關系的倫理行為，賽珍珠表達了自己對中國傳統倫理道德諸如孝悌忠義贊許的同時，也揭露了傳統倫理道德的一些不可取之處。比如，在王龍納妾時，通過描寫王龍對發(fā)妻阿蘭的嫌棄，小妾荷花的好逸惡勞，王父對王龍的責罵等，賽珍珠表達了自己對納妾制度的揭露，批判封建倫理道德中的男尊女卑思想和對于女性的壓迫。

四、與自我的關系

文學倫理學批評認為，“人與自我的關系，在終極層面上是一種求圣關系。”[10]從終極意義的角度，人生的目的在于具有明確的自我意識，客觀認識自我，能夠超越自身思想和行為方面的缺陷，努力發(fā)展自我，尋找到生命的意義和存在的價值，實現自身價值。如果從這個角度看，王龍只是從一個農民變成了一個地主，從受壓迫者變成了壓迫者。從當時的時代背景看，地主階級是一種反動的力量，他并未實現人生的超越，反而是一種倒退。這也是為什么賽珍珠的《大地》在當時受到一些諸如趙家璧、伍蠡甫、祝秀俠、江亢虎等學者批判的原因，因為他們認為賽珍珠描寫王龍這樣的下層人民，寫出了中國的困苦現實，有損中國形象。②幾位學者的論述具體參見郭英劍，《賽珍珠評論集》[C]. 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不過如果考慮賽珍珠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題材，就不能過度苛求賽珍珠，在其中國題材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她更偏重的是底層農民的心路歷程和生活現狀?！八皇怯迷鷳B(tài)的寫作，把中國當時農村的現狀呈現出來，并多了幾分同情心?！盵11]同時賽珍珠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和古典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創(chuàng)作了這樣的農民發(fā)家史不足為奇。另外，如果把《大地》與《大地》三部曲另外兩部作品《兒子們》和《分家》放在一起看的話，會發(fā)現三部作品“分別描寫了以王龍、王虎、王源為代表的三代中國人的奮斗、掙扎、沉淪與超越，勾畫出從傳統中國向現代中國轉換的運行軌跡及上升曲線?！盵12]

王龍的確沒有實現現代意義上的超越，但在傳統意義上，他超越了自我，實現了人生理想和追求。他不僅實現了由農民這個社會底層身份變成地主這個上層社會人物的轉變，而且在思想意識上也由聽天由命、膽小怕事、畏縮消極變成了有自立自主意識、勇于面對挑戰(zhàn)，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決定自己命運的人。

小說開篇，王龍到了娶妻的年齡，因為沒有錢，他不能夠像有錢人那樣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好不容易湊一點錢娶地主家的丫鬟，其實是買。去黃家迎娶阿蘭時，他心里忐忑不安。進入黃家大院，他被如此之大的宅院驚呆了。當時的他，是處于一種被動接受命運安排的人。但他不甘落后，要用辛勤改變自己的命運。對于當時中國的農民，改變命運的一是讀書考科舉，二是用錢換地，然后用地換更多的地，成為地主。王龍只能走第二條路。他深知肥沃的土地能給他帶來財富，因此，他每日從早到晚都在田間勞作。當他有更多的錢再去黃家買地時，他的心態(tài)完全變了，看到黃家逐漸頹敗，他有了一種揚眉吐氣，挺起腰桿做人的感覺。正如學者在分析中華民族的自強精神那樣，“自強不息的精神，也源于人的自尊、自信。自尊是人對自身價值的自我肯定，對自我人格的尊重，只有自尊，才能自信，并激發(fā)自強精神，奮發(fā)向上，積極進取?！盵13]王龍的自尊自信與奮斗抗爭精神不僅體現了對自我的肯定，也是對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精神的傳承。

“王龍和阿蘭在天災面前堅韌、頑強、吃苦耐勞的形象，不僅顯示出中國農民追求生存的勇氣，而且表現出人類面對災難和痛苦的共同精神?！盵14]當遇到荒年，天不降雨時，他們眼看就要活不下去時，王龍會粗暴地大喊：“老天爺，你太壞了”[4]54，他甚至故意地把唾沫吐在土地廟的土地神臉上，表達對這些對民間疾苦無動于衷卻接受人們供奉的天和土地神的憤怒。這對于底層農民來說，是具有突破性的。因為傳統社會中，底層民眾沒有自主意識，他們對于天神和一切神祇都是頂禮膜拜，對于一切遭遇都是逆來順受的。當遇到蝗災時，其他村民驚慌失措時，王龍則忘掉所有煩心事，勇敢面對挑戰(zhàn)。他沖到害怕的村民中間，對他們大喊道：“現在為了我們的良田，我們要與這些來自天空的敵人戰(zhàn)斗”[4]168，別人要么認為這是上天注定要讓他們挨餓，要么燒香拜神，而王龍則和他的民工一起沒日沒夜地奮戰(zhàn)在田間，他們燒了一部分莊稼，挖出寬寬的河溝，然后把水灌到河溝里，當蝗蟲飛來時，王龍帶領他的民工和其他村民努力拍打蝗蟲，蝗蟲要么落到火里燒死，要么落到水里淹死。雖然沒能完全殺死蝗蟲，但經過這一番戰(zhàn)斗，他最好的田地得到了保護，沒有被蝗蟲破壞。

通過對王龍不向困難和命運輕易低頭，努力抗爭的描寫，賽珍珠展示自己對勤勞勇敢中國農民的熱愛和同情，向西方人展示了中國人積極的一面，改變了西方人對中國人的刻板看法，展示了中西方普適的倫理價值：奮斗抗爭、獨立自強。

五、結語

賽珍珠通過對王龍的各種倫理關系的刻畫，表達了自己的倫理價值觀和倫理訴求。在人與自然關系上表達了中國人依賴土地，熱愛土地，與土地之間的親密關系；在人與社會的關系中，揭露了混亂的社會現實給人們帶來的災難，渴望社會安定的倫理訴求；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方面，展示了中國傳統倫理文化——孝悌忠義等倫理道德；在人與自我的關系上，展現了中國農民面對困難，勇敢抗爭、自強不息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