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亞平 陳玉婷
摘? ?要:基于對實質正義和從嚴治黨目標的追求,考慮到時效制度本身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應,《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并未建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但出于安定性原則的考慮,在當前執(zhí)紀資源有限的現(xiàn)實條件下,紀檢機關無法同時兼顧精準查處新舊違紀案件,這實質上不利于及時有效地處理違紀行為、優(yōu)化配置反腐資源以及維護既有的社會關系。因此,有必要借鑒成熟的民事訴訟時效、刑事追訴時效以及行政處罰追責時效制度,構建違紀追責時效制度,明確違紀追責時效的起算點、期限、例外情形以及經過后果。
關鍵詞:違紀行為;追責時效;從嚴治黨;期限
中圖分類號:D262.6?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1674-9170(2021)06-0032-08
所謂時效制度,是指“法律規(guī)定的一定的事實狀態(tài)持續(xù)一定的時間之后即發(fā)生一定的法律后果的制度”[1]。當前民法、刑法以及行政法領域已經建立了相應的時效制度,監(jiān)察法領域的學者基于“監(jiān)察法治”的要求也在積極呼吁建立監(jiān)察追訴時效制度[2],認為時效制度是法治原則的基本要求。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堅持依法治國和依規(guī)治黨有機統(tǒng)一”,并將之作為新時代堅持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方略的重要內容。[3]這對在法治思維和法治框架下進行黨的建設提出了新的要求。筆者主張,時效制度作為法治原則的一種體現(xiàn),應當被寫入《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中(以下簡稱《條例》),這對于協(xié)調從嚴治黨與穩(wěn)定社會秩序之間的關系、優(yōu)化配置反腐資源、實現(xiàn)法治思維下的紀法銜接具有重要意義。本文主要通過梳理時效制度的基本理論,探究建立時效制度的正當性依據,并結合當前紀檢機關的監(jiān)督執(zhí)紀工作實踐,對建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進行利弊權衡分析,提出具體可行的實施方案。
一、時效制度的基本理論
時效制度最早產生于羅馬帝國時代,《儒里亞法》最初對某些犯罪行為作出了追訴時效的規(guī)定,這一規(guī)定被認定為是時效制度的開端。而后在民法、行政法領域也出現(xiàn)了相應的時效制度,雖然各領域時效制度的具體內容有所區(qū)別,但當前學者們對于設立時效制度這一舉措基本上都予以了認可。
(一)設立時效制度的正當性依據
當前盡管民法、刑法以及行政法領域已經建立了相應的時效制度,但學界的學者們關于時效制度正當性基礎的討論卻從未停止。從學界的研究現(xiàn)狀來看,時效制度的正當性依據主要有以下四方面:
1.維護社會秩序。經過一定期間后對某種行為不再進行追責是民事訴訟時效制度、刑事追訴時效制度以及行政處罰追責時效制度的共同特征。在刑法、行政法領域,很多學者認為行為人在實施違法行為或犯罪行為后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沒有再次實施違法行為或犯罪行為的,其周圍已經形成穩(wěn)定的社會關系,此時如果通過刑罰或者行政處罰來變更這種社會關系,有違《刑法》和《行政處罰法》維護社會秩序的目的。[4]這種對社會秩序的維護在民法領域同樣有所體現(xiàn),“時效制度之設,在于尊重久已繼承之事實狀態(tài),即在于社會秩序之維持”[5]。債權人權利不行使的狀態(tài)經過一定的時間,會形成新的穩(wěn)固的社會關系,如果債權人此時主張其債權,可能會破壞現(xiàn)有的社會關系,導致社會交易秩序的長期不穩(wěn)定。
2.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一般情況下,查處“陳年舊案”往往面臨著證據滅失、證人難尋的困境[6]631,無論是在民法領域,還是刑法和行政法領域,查處、辦理這類案件不僅需要耗費大量司法資源,還有可能造成案件累積的后果。而時效制度則可使司法機關從陳年舊案中脫身,集中精力打擊現(xiàn)行違法犯罪行為、處理現(xiàn)存民事糾紛,保護國家和公民的合法權益免受不法侵害。
3.督促“債權”“求刑權”的及時行使。從國家角度來看,債權人以及國家求刑權代行機關在長時間內不積極、有效行使債權、求刑權,可視為其默認放棄自己的權利,權利自然消滅。[7]而時效制度為債權人的債權、國家機關的求刑權設置了有效期限,督促債權人及時行使權利,盡早結束民事權利義務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鼓勵國家機關及時懲處違法犯罪行為,避免國家和公民利益再次遭受不必要的損害。
4.有利于預防違法犯罪。這一制度優(yōu)勢主要體現(xiàn)在刑法和行政法領域。犯罪主體在實施犯罪后,經過相當長的時間,沒有再犯新罪,可推定其已經自我悔改,不再具備社會危害性。[8]此時,犯罪行為對社會的危害性也已經趨于消失,處罰行為人很難收到教育群眾的一般預防效果。這種情形同樣適用于行政違法行為,實踐證明及時查處違法行為往往能夠達到更好的預防效果。[9]
(二)時效制度的基本運用
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明文規(guī)定了時效制度,主要體現(xiàn)在民事、刑事以及行政法領域,從現(xiàn)有時效制度的基本設置來看,其主要包含起算點、期限、例外情形以及法定后果四個方面的要素。
1.起算點。從時效起算上來看,民法領域采用“權利人發(fā)現(xiàn)權利侵害”標準①,而刑法和行政法領域則不約而同地采用了“行為發(fā)生日”標準,行為有連續(xù)或繼續(xù)狀態(tài)的,期限從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②“權利人發(fā)現(xiàn)權利侵害”是一種主觀標準,而“行為發(fā)生日”是一種客觀標準,民法、刑法以及行政法領域這種主客觀起算點標準的不同與民事訴訟時效、刑事追訴時效以及行政處罰追責時效的本質屬性有關。與刑事追訴時效、行政處罰追責時效不同,民事訴訟時效本質上是對債權人行使債權的限制,是一種對私權的限制,訴訟時效的主觀起算標準主要是受到了民法中“優(yōu)先保護權利人”理念的影響,更有利于保障債權人充分行使債權。[10]而刑事追訴時效、行政處罰追責時效是對國家機關求刑權、行政處罰權的限制,本質上是一種對國家公權的限制,它們的起算點與國家機關的求刑權、行政處罰權產生時間密切相關,違法犯罪行為發(fā)生之日就是求刑權、行政處罰權產生之時。
2.期限。時效期限長短之劃分是時效制度對保護公民正當權益與穩(wěn)定社會關系加以平衡的根本所在。目前,時效期限的設置存在兩種方案:一種為固定期限,即以民事訴訟時效為代表的三年固定訴訟時效期限,這與民事訴訟時效的主觀起算標準相對應,“訴訟時效期間起算采取主觀標準的立法,其普通訴訟時效期間均較短?!盵11]固定期限的主要優(yōu)勢在于實務操作簡潔明了,實現(xiàn)了對所有種類債權的公平對待。另一種為比例期限,即以《刑法》為代表的以刑期為標準設置的四檔追訴時效,目前新修訂的《行政處罰法》也采用了這種方式,將違法行為劃分為兩種,即普通違法行為和涉及公民生命健康安全、金融安全且有較大危害后果的違法行為,并分別設置了兩年和五年的追責期限。相較于固定期限,比例期限更加強調時效期限長短應當與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相適應,無論是刑期還是涉及公民生命安全、經濟安全的違法事實,本質上都是對行為危害性的一種反映。
3.例外情形。時效制度適用的例外情形主要包括時效的中止、中斷和延長。時效的中止是指已經開始計算的時效期限由于法定事由的出現(xiàn)而停止計算,待該事由消除后,合并中止計算前的時間重新計算期限;時效的中斷是指已經開始計算的時效期限由于某一法定事由的出現(xiàn)而重新計算;時效的延長是指時效期限開始計算后,由于法定事由的出現(xiàn)導致實際時效期限超出原期限。目前《民法典》主要規(guī)定了民事訴訟時效的中止、中斷情形,民事訴訟時效通常會因權利人無法行使請求權而中止,因權利人主張權利或義務人履行義務而中斷?!缎谭ā穭t主要規(guī)定了刑事追訴時效的中斷和延長情形,追訴時效因犯罪嫌疑人在立案后逃避偵查或者審判以及法院、檢察院、公安機關的不作為而延長,前罪的追訴時效因追訴期限內新罪的發(fā)生而中斷。而出于行政效率的考慮,《行政處罰法》中尚未對行政處罰追責時效的中止、中斷和延長情形作出規(guī)定。
4.法定后果。從時效經過的法律后果上來看,無論是民事訴訟時效還是刑事追訴時效、行政處罰追責時效,本質上都是一種消滅時效,其經過往往會帶來相應法律關系的消滅。民事訴訟時效經過的后果與權利人的權利能否實現(xiàn)密切相關,學界關于民事訴訟時效經過的后果主要有三種觀點:(1)實體權消滅主義;(2)請求權消滅主義;(3)訴權消滅主義。[12]受蘇聯(lián)民法理論影響,現(xiàn)行《民法典》選擇了“訴訟時效”的模式,采用“勝訴權消滅說”理論,即義務人可提出不履行義務的抗辯,權利人的權利喪失法律的確定保護,其勝訴權消滅。從各國立法來看,關于刑事追訴時效經過的后果主要有以下三種類型:(1)公訴權消滅說;(2)犯罪消滅說;(3)刑事責任消滅說;(4)部分刑事責任消滅說。我國刑事追訴時效經過的法律后果采用“刑事責任消滅說”,《刑法》第87條規(guī)定:“犯罪超過追訴期限的不再追訴?!薄安辉僮吩V”意味著對犯罪主體不再實施刑罰,其直接導致犯罪主體刑事責任的消滅。相較于民事訴訟時效和刑事追訴時效,學界關于行政處罰追責時效經過的后果討論較少,但從新修訂的《行政處罰法》來看,行政處罰追責時效的經過將直接導致違法主體違法責任的消滅。
二、確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權衡分析
“任何一制度,決不會絕對有利而無弊,也不會絕對有弊而無利。”[13]時效制度的設立本就是“兩權相害取其輕”的選擇。從表面上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似乎與實質正義、從嚴治黨的目標并不相符,但在當前紀檢機關執(zhí)紀資源有限的現(xiàn)實條件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對于及時有效處理違紀行為、優(yōu)化配置反腐資源以及維護社會秩序具有重要意義。
(一)黨紀法規(guī)缺失時效制度的原因
目前,《條例》尚未對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作出明確規(guī)定。有學者認為《條例》中對違紀后死亡、下落不明黨員的處理規(guī)定實際上就體現(xiàn)了“開除黨籍永久追責、留黨察看以下終身追責以及下落不明除名免責的三重黨紀處分時效結構”[14]。筆者認為這種觀點的合理性仍有待商榷,違紀追責時效制度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對多年之前的違紀行為是否追責、調查的問題,而《條例》中對違紀后死亡、下落不明黨員的處理主要說明了對于這類黨員如何實施紀律處分,而并未對這類黨員違紀行為的追責時限作出明確規(guī)定,其并不屬于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范圍。
對實質正義的追求是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缺位的根本原因?!罢x是使每個人獲得其應得的東西的永恒不變的意志?!盵15]正義的核心在于權利義務的公正分配,其具體表現(xiàn)為每個人得其應得,而時效制度導致的“罰不當罪”“逍遙法外”的情形在本質上與這種觀念相沖突。但正義是帶有一定局限性和相對性的,其具體表現(xiàn)在個人正義訴求與社會整體正義訴求之間的沖突以及法的正義價值與其他價值之間的沖突。除正義外,效率、秩序、自由等同樣也是法律的基本價值追求,當實現(xiàn)實質正義需要耗費過大的社會經濟成本甚至會破壞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時,有必要通過法律規(guī)制對個人正義進行必要限制,而時效制度正是這種法律規(guī)制的體現(xiàn),時效制度的目的是尊重既存的事實狀態(tài),保障法律秩序的安定,其代表了實質正義與法的安定性在沖突基礎上的平衡。
黨紀嚴于國法、從嚴治黨是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缺位的邏輯起點?!稐l例》不限制違紀行為的追責時效,對其進行終身追責,這是黨紀黨規(guī)的約束程度緊、黨紀嚴于國法的體現(xiàn),[16]但這種思維在當下是否能夠達到從嚴治黨的效果?一般來說,這種發(fā)生在十幾年前、幾十年前的違紀案件,證據滅失、相關證人難以查找,查處難度較大,在當前紀檢機關辦案力量有限的現(xiàn)實條件下,將緊缺的辦案資源集中于查處間隔許久的“陳年舊案”,這不僅可能導致紀檢機關錯誤查處違紀行為,發(fā)生“冤假錯案”,影響執(zhí)紀的精確性,而且對紀檢機關執(zhí)紀辦案工作的積極性和嚴肅性也會產生影響,造成對現(xiàn)行違紀案件的打擊不足,這顯然不利于充分發(fā)揮黨紀黨規(guī)的反腐功能,與“從嚴治黨”的預期效果也是相違背的。
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負面效應是導致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缺位的重要因素。不可否認,確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后,的確可能出現(xiàn)黨員利用時效期限進行“周期性違紀”來逃避黨紀處分,一些嚴重違反黨紀的行為由于時效經過而無法進行追責等情形。但基于黨紀黨規(guī)的特殊屬性,這些負面效應是可修正的,其并不能影響時效制度本身的價值。一方面,時效制度是“兩權相害取其輕”的政策選擇,以放棄追究少數的違紀行為責任為代價,換回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以及公民合法利益的保護,符合時效制度的設計目的,總體上是有積極價值的。另一方面,黨紀懲戒措施具有多樣化的特征,根據《條例》規(guī)定,對于一些情節(jié)較輕的違反黨紀行為可直接進行批評教育、責令檢查、誡勉等組織處理,免予黨紀處分。①這也為處理“周期性違紀”提供了一些啟示,對于已經發(fā)現(xiàn)的經過時效的情節(jié)較輕的“周期性違紀”黨員可采用批評教育、誡勉談話等方式,促使其認識到其行為的危害性并改過自新。此外,確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也并不意味著放棄對一切超過時效的嚴重違紀的行為的追責,對于這類違紀行為可通過規(guī)定時效制度適用的例外情形進行終身追責。
事實上,各級紀委的許多通報和領導講話中經常使用“十八大以來不收手、不收斂必須嚴懲”的表述,這也可以理解為時效制度的適用方式。黨的十八大是我國反腐工作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反腐被提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十八大之后的政治生態(tài)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及時收手至少表明在對反腐的認識上與中央保持了一致[17]。以十八大為界,一方面體現(xiàn)了新一屆黨的領導集體對反腐敗工作的決心,另一方面,也是對十八大之前管黨治黨“寬松軟”的擔當。但是這種時效適用方式具有極強的政策性,依規(guī)治黨要求將政策轉換為黨規(guī),以增強其規(guī)范性和確定性,建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正是這種轉換的方式。
(二)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天然優(yōu)勢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管黨治黨“寬松軟”的背景下,以及當前紀檢機關執(zhí)紀辦案力量不足的現(xiàn)實條件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具有天然優(yōu)勢,它對于及時有效處理違紀行為、優(yōu)化配置反腐資源、維護社會秩序具有重要意義。
1.及時有效處理違紀行為。如前所述,在查處一些十幾年前甚至是幾十年前的違反黨紀行為時,往往面臨著證據滅失、無法找到相關證人的問題,存在很大的誤判風險,這為精準處分違反黨紀行為帶來很大的難度。而在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下,紀檢機關可從這類查處難度大而情節(jié)輕微的違紀案件中脫身,提升辦案質量,實現(xiàn)對違反黨紀行為的精準處分。同時,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也對紀檢機關的辦案效率提出了要求,可將紀檢機關每年因時效經過而無法追責的案件作為其考核指標之一,督促紀檢機關及時有效處理違紀案件,確保違紀者在規(guī)定時限內受到應有懲處。
2.優(yōu)化配置反腐資源。優(yōu)化配置反腐資源的關鍵在于明確監(jiān)督執(zhí)紀重點?!稐l例》雖未明確規(guī)定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但提出要重點查處十八大以來的現(xiàn)行違紀行為。①一方面,黨員和黨組織的現(xiàn)行違紀行為具有更嚴重的危害性和緊迫性,嚴重破壞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另一方面,從一般預防的角度看,查處現(xiàn)行違紀行為能夠起到更好的預防腐敗效果。而建立違紀追責時效制度勢必將使紀檢機關從查處現(xiàn)實意義不大的“陳年舊案”中脫身,集中精力打擊現(xiàn)行違紀行為,實現(xiàn)減少腐敗存量與遏制腐敗增量的有機統(tǒng)一,對廣大黨員起到更好的警戒教育作用,實現(xiàn)執(zhí)紀效果的最大化。
3.維護社會秩序。社會秩序是由現(xiàn)實的社會關系構成的,黨員和黨組織實施違紀行為后在相當長時間內未被發(fā)現(xiàn)的,違紀行為本身對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所造成的不利影響已經趨于消失,黨員和黨組織周圍也產生了新的穩(wěn)定的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這些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穩(wěn)固形成了現(xiàn)有的社會秩序。此時,紀檢機關如果一味對黨員和黨組織的違紀行為進行追究,不僅會耗費大量的辦案資源,而且會破壞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導致社會始終處于一種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違紀追責時效制度將違紀行為的追責時限進行具體劃分,使紀檢機關脫身于“陳年舊案”,對長期存在的事實狀態(tài)進行肯定,有利于穩(wěn)固現(xiàn)有的社會關系,維護現(xiàn)存社會秩序,化解消極不穩(wěn)定因素。
三、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構建
借鑒當前民事訴訟時效制度、刑事追訴時效制度以及行政處罰追責時效制度的成熟經驗,結合紀檢機關辦案執(zhí)紀現(xiàn)實情況,違紀追責時效制度可從以下四個層面進行構建:違紀追責時效的起算;違紀追責時效的期限;違紀追責時效適用的例外情形;違紀追責時效經過的后果。
(一)違紀追責時效的起算
紀檢機關的黨紀處分權實質上也是黨組織的職權與職責的表現(xiàn),它具有強制性、支配性、公益性以及有效性等特征。[18]它更加偏向于公權力的性質,作為對紀檢機關黨紀處分權的一種限制,與刑事追訴時效、行政處罰追責時效相似,違紀追責時效的起算采用“行為發(fā)生日”的客觀標準更為合理,即違紀追責時效自違紀行為發(fā)生之日起計算,違紀行為存在連續(xù)或者持續(xù)狀態(tài)的,從違紀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
刑法理論通說認為,行為符合犯罪構成要件之日即犯罪成立之日。[19]這種觀點明確將實施犯罪之日與犯罪成立之日區(qū)分開來,對于正確認定結果犯的追訴時效具有重要意義。違紀行為發(fā)生之日的界定同樣可借鑒這種觀點,即違紀行為成立之日,行為符合違紀行為的主客觀要件之日,在以危害結果為必備要件的違紀行為中,實施違紀行為與危害結果并未同時發(fā)生的,危害結果發(fā)生之日為違紀行為發(fā)生之日。如黨員履行全面從嚴治黨主體責任、監(jiān)督責任失職給黨組織造成嚴重損害的,其追責時效自嚴重損害后果發(fā)生之日起算。
同連續(xù)犯類似,違紀行為的連續(xù)狀態(tài)是指行為人基于同一違紀目的實施兩個以上的行為,這兩個行為之間具有一定間斷性,并且觸犯《條例》的同一條款,例如黨員多次接受可能影響正當執(zhí)行公務的宴請。在處理這類違紀行為時,如果“連續(xù)狀態(tài)違紀行為”數行為中最早的行為已經超過違紀追責時效,而其最后的行為尚在追責時限內的,應該對全部違紀行為進行追責。
一些行為必須要持續(xù)一定時間才構成違反黨紀,如《條例》規(guī)定的利用職權違規(guī)占用公物歸個人使用,要求時間超過6個月才構成違紀,這就是持續(xù)違紀行為。持續(xù)違紀有別于一般違紀,它并不是單次的權權交易、權錢交易等違紀行為,其行為和結果并非以時間節(jié)點的方式出現(xiàn),而是以持續(xù)狀態(tài)的形式存在。[20]持續(xù)違紀行為的追責時效自行為終了之日起算,這是因為在持續(xù)違紀行為中,違紀行為符合性在繼續(xù),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持續(xù)受到侵害,如黨員利用職權非法占用公物的,只要黨員不歸還公物,公物使用權、黨政廉潔關系就在持續(xù)受到侵害,此時如果仍采用“行為發(fā)生日”的標準可能導致追責時效已過而違紀狀態(tài)仍在持續(xù)的尷尬境地。
(二)違紀追責時效的期限
違紀追責時效的期限是追責時效開始和結束的時間區(qū)間。確定期限長短的標準是時效制度中最重要的內容,應當有利于違紀主體實現(xiàn)自我改造,安定社會秩序。
一方面,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是決定其是否應罰以及應罰輕重的重要標準。[21]違紀追責時效期限應當與違紀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相對應。違紀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包含兩方面內容:一是行為本身的社會危害性,即違紀行為對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破壞程度。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一般與其懲罰相對應,我國刑事追訴時效制度正是依據反映犯罪社會危害性的自由刑期長短來確定犯罪追訴期限的。①同樣,違紀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也可依據黨紀處分檔次進行判斷,黨紀處分輕的社會危害性小,黨紀處分重的社會危害性大?!稐l例》根據違紀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情節(jié)輕重分別設立了警告、嚴重警告、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開除黨籍五檔黨紀處分,這五種黨紀處分分別對應的違紀行為追責期限也應當不同,因此違紀追責期限采用比例期限的方式確定更為適宜。二是行為的現(xiàn)實危害性,一些違紀行為由于經過相當長的時間,違紀主體積極補救、自我改造,其破壞的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已經修復,違紀主體和違紀行為已經不再具備現(xiàn)實的社會危害性。而追責時效經過的前提就是違紀行為的這種現(xiàn)實社會危害性已經消失,這就要求違紀追責期限必須足夠長,原則上應當超過《條例》規(guī)定的黨紀處分期限,即適用警告、嚴重警告、撤銷黨內職務以及留黨察看的違紀行為追責期限應當超過2年,適用開除黨籍的違紀行為追責期限應當超過5年,以給予違紀主體充足的自我改造和積極補救時間。而且在我國的刑事追訴時效制度中,無論是從追訴時效期限設立檔次還是從最高追訴時限與最低追訴時限來看,我國屬于偏嚴的一類,[6]642對犯罪行為秉持嚴格查處的原則。因此,筆者認為與刑事追訴時效制度相對應,將違紀追責時效最低時限和期限幅度都設置為5年不失為一個合理的選擇。
另一方面,為確保違紀追責時效制度切實可行,應當結合黨紀處分的適用設計違紀追責時效期限的檔次?!缎谭ā分型ㄟ^判斷法定最高刑期來確定犯罪追訴期限的方式值得借鑒。違紀追責期限同樣可通過分辨違紀行為最重黨紀處分進行確定。從《條例》的規(guī)定來看,各類違紀行為的最重黨紀處分集中在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以及開除黨籍上,警告和嚴重警告一般適用于情節(jié)較輕的違紀行為,不作為違紀行為的最重黨紀處分。因此違紀追責時效期限根據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以及開除黨籍的黨紀處分設置三檔即可。
綜上,結合黨紀處分的種類和適用,違紀追責時效期限可初步擬定為以下三個檔次:即違反黨紀行為經過下列期限未被發(fā)現(xiàn)可不再追紀律責任:(1)《條例》規(guī)定最重處分為撤銷黨內職務的,經過5年;(2)《條例》規(guī)定最重處分為留黨察看的,經過10年;(3)《條例》規(guī)定最重處分為開除黨籍的,經過15年。
(三)違紀追責時效的例外情形
《民法典》和《刑法》中都規(guī)定了適用民事訴訟時效制度、刑事追訴時效制度的例外情形,為避免部分黨員、黨組織利用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來逃避黨紀處分,《條例》同樣應當規(guī)定違紀追責時效制度適用的例外情形。
1.中斷。違紀追責時效中斷是指由于某一事實狀態(tài)的發(fā)生從而導致違紀追責時效的重新計算。根據《刑法》第89條的規(guī)定,前罪的刑事追訴時效會因后罪的發(fā)生重新計算,這是為了防止多次實施犯罪的人利用刑事追訴時效制度逃避刑事責任。對于多次實施違紀行為的黨員和黨組織,為避免其前罪由于時效經過而免于追責,可在《條例》中規(guī)定前項違反黨紀行為的追責期限從后項違反黨紀行為成立之日起算,即行為人在違紀追責期限內又違紀的,前項違紀行為追責期限從后項違紀行為成立之日起計算。
2.延長。同刑事追訴時效的延長相似,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延長是指由于特定事由的出現(xiàn)排除了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適用?;邳h紀嚴于國法的原則,對于一些嚴重違紀行為應當終身追責。這就要求在構建違紀追責時效制度時,應當列舉一些不受時效制度限制的情況,賦予部分紀檢機關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以防止個別違紀黨員和黨組織利用時效制度來逃避黨紀處分。綜合考量違紀行為的情節(jié)輕重、危害程度等情況,結合目前的執(zhí)紀實踐,建議將違紀追責時效的延長情形規(guī)定如下:
下列案件經省級以上紀檢機關批準,可不受違紀追責時效的限制:(1)在案件調查期間,違紀主體逃避組織調查、銷毀證據的;(2)違紀行為社會影響重大,嚴重損害黨內關系和社會關系的(包括涉嫌違法犯罪的違紀行為)。
(四)違紀追責時效經過的后果
同刑事追訴時效制度和行政處罰追責時效制度類似,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也起到督促某種懲戒權力及時有效行使的作用,它不僅要求紀檢機關及時查處違紀案件,同時還要求其在規(guī)定時限內給予違紀主體相應黨紀處分。這就使得違紀追責時效經過的后果實質上包含了兩方面內容:一是在違紀追責時效經過后,違紀行為才被發(fā)現(xiàn)的,不再給予違紀主體黨紀處分;二是違紀行為在違紀追責時效期限內已經被發(fā)現(xiàn),但在作出黨紀處分之前已經超過時效期限的,不再給予黨紀處分。違紀追責時效的經過將帶來實體和程序上的雙重后果:實體上,違紀主體的黨紀處分責任歸于消滅,紀檢機關事后不得對違紀行為再次進行追訴,也不得將超過時效的違紀行為與之后的違紀行為并罰;程序上,紀檢機關不得再對該違紀行為立案調查,已經立案的,應當撤銷案件。
“全面依法治國關鍵要以法治思維和方式全面從嚴治黨?!盵22]違紀追責時效制度作為法治原則在黨內法規(guī)中的重要體現(xiàn),對于實現(xiàn)實質正義與法的安定性之間的平衡、充分發(fā)揮黨紀法規(guī)反腐功能以及全面從嚴治黨具有重要意義,應當盡早寫入《條例》。本文所探討的違紀追責時效的起算點、期限、例外情形以及經過后果僅僅是違紀追責時效制度的基本內容,法治反腐的實現(xiàn)還必須考慮到黨紀反腐與其他反腐權力的銜接問題,關于違紀追責時效與監(jiān)察追訴時效、行政處罰追責時效、刑事追訴時效之間的關系,仍有待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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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 ?王學青
Research on Time Effectiveness of Party Disciplinary Violation
Accountability
JI Yaping, CHEN Yuting(Nor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s Science and Law, Xi’an 710122, Shaanxi, China)
Abstract: In pursuit of substantial justice and enforcement of strict Party administration, Regulation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on Disciplinary Actions does not set up a prescription system for Party disciplinary violation accountability, lest such a system take negative effects. However, considering the principle of stability, disciplinary inspection authorities cannot take account of the accurate investigation of new and past cases under current situation of limited enforcement resources. In essence, this is not conductive to the timely and effective treatment of disciplinary violations, the optimized allocation of anti-corruption resources and the maintenance of existing social order.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learn from the time effectiveness of civil actions, of criminal prosecutions and of administrative penalty accountability to construct the time effectiveness system for Party disciplinary violation accountability with clearly defined starting points, limitation periods, exceptions and consequences.
Key words: violations of Party discipline; accountability time effectiveness; strict administration of the Party; limitation periods
收稿日期: 2021-10-08
作者簡介: 姬亞平(1968— ),男,陜西米脂人,西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紀檢監(jiān)察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陳玉婷(1997— ),女,湖北襄陽人,西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紀檢監(jiān)察學院)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