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德國、比利時、法國特約特派記者 青木 方瑩馨 劉玲玲 ●丁雨晴
有過在歐美留學或生活經(jīng)歷的人,往往都會對當?shù)乜駳g派對舉辦之頻繁印象深刻。在那里,派對代表著一種文化、傳統(tǒng),是一種生活方式。但在過去一年,因疫情蔓延,這種派對文化受到極大考驗,因為它同保持社交距離等基本防疫規(guī)定明顯抵觸,派對甚至有可能演變成可怕的“超級感染事件”。剛過去的元旦,法國一個2500人狂歡派對引發(fā)廣泛關注,正在于此。然而,無論政府方面如何三令五申,似乎都難以阻止一部分人繼續(xù)狂“嗨”。他們何以非要冒險?
從法國10萬警察到比利時酒店經(jīng)理
“民眾表示‘不理解!”盡管德國疫情持續(xù)惡化,但公立的電視二臺仍于2020年最后一天在柏林勃蘭登堡門前舉行了傳統(tǒng)的跨年夜派對。德新社5日報道稱,現(xiàn)場有數(shù)百名演藝人士及制作團隊人員參加,還有500名警察執(zhí)勤,而觀眾則不被允許到場。許多民眾批評說,搞這樣的派對嚴重違反防疫規(guī)定。有網(wǎng)民表示全德國人都應該坐在家里,甚至有人將其稱作“德國最大的新冠派對”。
自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以來,在歐美流行的派對活動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最新的一起事件是法國布列塔尼伊勒-維萊訥省列宏鎮(zhèn)超過2500人參加跨年夜狂歡活動,持續(xù)到1月2日才結束,法國警方試圖阻止卻遭遇暴力威脅。實際上,法國在新年前夕已經(jīng)出臺嚴格規(guī)定,部署超過10萬名警察嚴查非法派對和監(jiān)督宵禁政策,但馬賽、巴黎、波爾多、加來等多地仍有規(guī)模不等的違規(guī)聚會慶?;顒映霈F(xiàn)。
這樣的情況不單單在法國存在。在西班牙巴塞羅那市附近的一處空置倉庫中,警方日前對一場超過40個小時、約300人參加的派對采取行動,組織者被拘捕。自去年12月20日起,英國多地開始實施最高級別封鎖限制,但跨年夜當晚,英國警方就對非法聚會開出數(shù)百張罰單,僅在倫敦就叫停了58場音樂派對。英國一家機構估計稱,跨年夜英國各地有5000場以上的非法派對。
非法派對并非只在年末有。過去一年,酒店、學校宿舍、私人別墅、海灘等都是舉辦非法派對的“熱門”場所。去年夏天的休假旺季,法國、葡萄牙、英國、比利時、德國等多國的沙灘上人滿為患,派對活動明目張膽地進行。6月24日至25日,超過50萬人涌向英國南部多處海灘。英國多所高校在秋季開學季出現(xiàn)集中感染,短短半個月有近1600名學生感染。
在比利時,《環(huán)球時報》記者聽到不少酒店經(jīng)營者與顧客“斗智斗勇”的故事?!白苑怄i以來,我每天都會接到電話問能不能在這里舉辦派對,因為我的酒店是一整棟別墅,還有室內(nèi)游泳池,對于地下派對來說很有吸引力。他們經(jīng)常會找借口說是為家人預訂家庭娛樂房,但最后都會背著我把其他朋友偷偷帶進來?!北壤麜r根特市一家酒店的經(jīng)理說。安特衛(wèi)普一家酒店的總經(jīng)理則表示,上了該酒店黑名單的顧客已有3張A4紙那么多。據(jù)了解,大規(guī)模派對往往有組織地進行,通常會想盡辦法躲避警方檢查,有的配備專門的擺渡車,在宵禁之下送參與者回家,還配備監(jiān)控錄像并雇人監(jiān)視警察到來。
甚至有政客因“頂風作案”而被迫辭職。去年8月,愛爾蘭議會內(nèi)部的高爾夫球協(xié)會舉行了一場慶祝成立50周年的晚宴,與會者包括歐盟貿(mào)易專員菲爾·霍根等政要,總人數(shù)多達81人。當時愛爾蘭已收緊“限聚令”,室內(nèi)和室外聚會人數(shù)分別從原先規(guī)定的最多50人和200人降至6人和15人。菲爾·霍根最終不得不辭職。
去年11月底,根據(jù)群眾報案,比利時警方抓獲一名違反防疫規(guī)定參加派對的男子,而且是同性裸體派對。該男子是歐洲議會議員、匈牙利執(zhí)政黨青民盟的元老約瑟夫·扎伊爾。事發(fā)兩天后,扎伊爾宣布辭去歐洲議會議員職務。三天后,他宣布退出青民盟。
整體來看,對于“放蕩不羈愛聚會”的年輕人,政府很難拿出最有效的對策。近日,比利時警方已經(jīng)將非法派對參與者的罰款從250歐元漲到750歐元,組織者更是面臨4000歐元的高額罰單。德國禁止新年期間在公共場所飲酒。比利時等國不允許為酒精類產(chǎn)品提供外賣服務。據(jù)BBC報道,蘋果下架了提供疫情期間組織或加入私人派對的社交應用程序,其他多家社交平臺也刪除了派對相關信息,在線派對、虛擬夜總會等在線活動則滿足了一部分人的社交需求?!?/p>
派對背后是“自我中心主義”?
“文
化如何影響新冠肺炎等疫情的蔓延?”在新冠疫情剛開始肆虐歐美時,美國“fu?turity”網(wǎng)站曾刊文援引密蘇里大學健康科學副教授卡羅琳·奧班的研究稱,文化行為能在傳染病傳播方面發(fā)揮作用。該學者表示,在人類歷史上,每一次重大疫情都以各種方式被人們的文化行為所加劇。文章提到,當時數(shù)百名學生在佛羅里達邁阿密海灘上開派對的照片正瘋狂傳播。
疫情暴發(fā)之初,就有分析稱,美國流行的派對文化會是疫情防控的一大障礙,也因此導致美國特色的“疫情低齡化”。去年年底,《華盛頓郵報》刊文稱,根據(jù)衛(wèi)生官員和科學家的說法,許多此前的聚集性病例與養(yǎng)老院和擁擠的夜總會有關,但有關調查正越來越將它們指向更小規(guī)模的私人社交聚會。
德國疾控中心羅伯特·科赫研究所曾多次警告說,德國許多大家庭的私人派對是重要的病毒感染源。尤其是記者聽到有人表示,不僅要譴責派對組織者,更要認識到,沒有其他公眾參與,非法事件就不會發(fā)生;每個人都應該反思,為什么這么多年輕人優(yōu)先考慮的不是他人健康,而是跳舞和娛樂,西方社會是否正在承擔新世代建立的自我中心主義的后果。在英國,有媒體稱,在許多人喪失生命和生計的情況下,派對文化已引起擔憂,人們普遍認為DJ引領的跳舞文化是一種“自我放縱、輕浮愚蠢的非生產(chǎn)性愉悅”。
與往年相比,剛剛過去的跨年夜對歐美來說“平靜”了很多。盡管地下派對和私人聚會不時發(fā)生,但參與聚會的人數(shù)大幅減少。法國《快報》的一篇報道稱,近一年的疫情正在慢慢“斬斷”由聚會帶來的聯(lián)結和溝通,“距離”在削弱人們的社交關系。派對上擁抱親吻、一群人熱情舞動的場景,短時間內(nèi)難以全面恢復。“人們曾習以為常的派對文化很難做到在防疫和交往中取得平衡。”▲
“派對綜合征”能治嗎
“禁足導致我們的生活失衡,各種限制讓我像‘戴著鐵鏈跳舞。派對對我來說關乎精神健康,人們的交流和熱情不應該被疫情阻隔。因此,盡管有風險,我還是來和大家一起跨年?!闭f起為何要冒險“開趴”,一名參與法國跨年夜狂歡派對的年輕人這樣對法國媒體說。
過去一年,受疫情影響,大型聚會被禁止或被要求縮小規(guī)模,尤其在兩次“封城”期間,法國人被限制出行,包括巴黎在內(nèi)的一些城市被嚴格要求限制聚會人數(shù)。種種限制和要求使得許多法國年輕人從未如此渴望派對,人們對聚會的熱衷更加凸顯。
法國公共衛(wèi)生部門曾多次提醒民眾警惕疫情帶來的心理抑郁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據(jù)法國BFMTV電視臺報道,法國人的心理健康狀況在去年9月底至12月之間出現(xiàn)惡化。法國衛(wèi)生總局9月底的抽樣調查顯示,10%被調查者受抑郁困擾,到了11月初翻倍到21%。超過一半的受訪年輕人認為因“無法聚會”“不能和朋友見面”產(chǎn)生的孤獨感是心理狀況惡化的主要原因。
不可否認的是,派對文化是法國疫情防控的一大障礙。去年3月至5月,法國實施第一輪“封城”后,相關防疫要求和規(guī)定被很好地落實,違規(guī)聚會很少發(fā)生。而在“解封”之后,盡管疫情仍很嚴峻且大規(guī)模聚會被禁止,一些“地下聚會”、派對等屢見不鮮,參與者基本為年輕人。
德國首都柏林有“電音之都”“派對之都”之稱,全城有280家夜店。許多人已經(jīng)習慣派對生活,并在疫情中偷偷舉行“地下來自中東地區(qū)的大家庭,私人聚會常常有多個家庭參與。德國萊比錫大學病毒學研究所所長李伯特認為,此類“新冠派對”會加快疫情蔓延速度,而這種“將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對社會而言是一場災難。
那么,西方需要反思派對文化嗎?在德國學者馬塞爾·哈森看來,答案是肯定的。他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新冠疫情不是第一次疫病大流行,也不會是最后一次。由于受到自然災害增多、病毒變異加快、氣候變暖、全球化等許多因素影響,未來可能會出現(xiàn)更多大流行危機。他認為,某種程度上,歐洲人應該學習亞洲人,回歸家庭。同時,政府機構要形成一套有效的干預機制,比如對社會性派對進行登記,家庭派對控制好人數(shù)等。設立相關的“紅綠燈”機制也很必要,按照危機程度,靈活調整。
這樣的聲音民間也有。在法國,派對”?!董h(huán)球時報》記者曾進行過幾次暗訪,發(fā)現(xiàn)這些派對舉辦地多為廢棄工廠或偏僻的公園。柏林警方幾乎每周都要取締幾十場此類活動。有參加者向記者透露說,他們知道舉辦派對違反防疫政策,有感染病毒的風險,但他們實在厭倦了隔離政策,并覺得病毒離自己很遠。當然,還有不少人認為,政府夸大了疫情的嚴重程度。
有分析稱,由于前期應對不力,不少國家不得不一再延長封鎖時間,這讓很多民眾失去堅持的動力,有的甚至從“地下”轉到“地上”。在比利時街頭,《環(huán)球時報》記者就看到不少派對傳單,在一些街區(qū)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派對文化幾乎與歐洲歷史一樣久遠?!钡聡亓稚鐣W者馬塞爾·哈森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遠古時期,舉辦派對常常是為慶祝豐收、勝利等,而且具有宗教意味。現(xiàn)代意義上的派對出現(xiàn)于16世紀,當時開始流行家庭派對,繼而成為歐洲的一種流行社交方式,比如舞會等。如今,派對幾乎深入到歐洲社會的方方面面。除了家庭派對,機構組織的派對、音樂會和集會等社會性派對也司空見慣。
法國《巴黎人報》的一篇文章稱,對法國人來說,節(jié)假日或周末舉行派對是“傳統(tǒng)活動”,人們通常隨便找個由頭就聚到一起,通過這種方式溝通情感、放松身心。此外,法國節(jié)日眾多,包括宗教節(jié)日和非宗教節(jié)日,家庭聚會、集體派對、戶外狂歡節(jié)等慶?;顒訑?shù)不勝數(shù)。
通常認為,歐美人酷愛派對活動,與他們更重視社交有關。派對(party)本身就有社交、娛樂、聯(lián)歡之意,其源流是中世紀的騎士聚會和有一定主題的“沙龍”,這兩種聚會最初都在家庭中舉行,家庭的氛圍被認為最友好、最適合無拘無束地交流。
“與亞洲人注重家庭不同,歐洲人較注重個人,平時他們通過參加派對來認識別人,進行社會活動?!瘪R塞爾·哈森表示,正因為如此,疫情之下派對遭禁,勢必引發(fā)連鎖反應。去年疫情暴發(fā)初期,意大利等國曾出現(xiàn)“陽臺音樂會”等活動,還把派對搬到線上,但這并不是長久之計。許多人甚至患上“派對綜合征”——沒有派對,心神不定,成為一種社會問題。這樣的情形下,“新冠派對熱”出現(xiàn),一些游行示威也變成游行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