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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被煤油燈照亮的那些往事

        2021-01-01 02:12:57劉啟全
        雨露風 2021年10期
        關鍵詞:燈頭燈罩煤油燈

        劉啟全

        一個深秋的周末,我忙完了手頭上的事務,決定到市里的古玩文化街去轉(zhuǎn)悠轉(zhuǎn)悠。每逢周末,古玩文化街上總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古玩地攤點始終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而地攤貨是我唯一主攻的方向。我對超過兩百年以上的古玩毫無興趣,因為我沒有任何鑒別能力,無法識別其真?zhèn)?,而對近幾十年來出現(xiàn)過的一些舊物件卻情有獨鐘。比如:銹跡斑駁的縫紉機頭、咿呀作響的留聲機、帶藤編外殼的雙層玻璃內(nèi)膽熱水壺、印有“先進工作者”字樣的搪瓷大口杯等,這些舊物件總能吸引我的注意力,讓我駐足不前、依依不舍。

        在一個不太起眼的地攤點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盞煤油燈,我對它有一股強烈的親切感,我想:這盞煤油燈就是今天的最大收獲了。然后,我蹲下身去,仔細觀摩、把玩著那盞煤油燈。

        這盞煤油燈由三個部分組成:底座是個口小肚子大的玻璃瓶,是盛煤油的容器,瓶口上有螺紋,擰接著一個銅制燈頭,燈頭上面是玻璃燈罩。燈頭中間有一個放置棉織燈芯繩的小圓筒,燈頭旁邊有一個帶動小齒輪的旋轉(zhuǎn)把手,是用于升降、控制燈芯繩的,燈頭四周還設置了許多稍稍外翻的花瓣狀葉片,用來固定上面的玻璃燈罩,葉片下面還有許多通氣小孔,在點燃燈芯繩后,這些小通氣孔就是煤油燈的氧氣通道。取下玻璃燈罩后,那個燈頭的形狀很像一朵盛開的南瓜花。

        我輕輕扭下燈頭,發(fā)現(xiàn)底座瓶口和燈頭的螺紋溝里還殘留著黑色的污跡,這是舊貨真品無疑了。玻璃燈罩和燈芯繩明顯是新配的,但這點瑕疵未超出我可以容忍和接受的范圍,不影響成交的決定。地攤主人一直喋喋不休地向我介紹這盞煤油燈的來歷、特點和收藏價值,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僅問了一下價錢,直接把這盞心儀已久的煤油燈收入囊中。

        我要買的不僅是一盞煤油燈,而是一些揮之不去的往事。我家是在一個很偏遠的、交流電通不到的小山村里,老家的方言管煤油叫作“火水”,煤油燈自然就稱之為“火水燈”了。在兒時的記憶中,煤油還有布匹、糧食是憑票定量供應的,因此,“火水票”“布票”“糧票”就成為那時家里最珍貴的財產(chǎn)。煤油燈的燈光是微弱模糊的,但它曾經(jīng)照亮過的那些歷史和往事卻是清晰可見的。

        據(jù)史料記載,煤油燈是1853年由一名波蘭的科學家發(fā)明的,清朝末年才傳入中國本土??梢韵胂蟮贸?,剛傳入中國的第一盞煤油燈絕對是非常新奇、時尚、尊貴的奢侈品,估計只有王公貴族才有資格使用。據(jù)說,后來洋人免費向中國老百姓贈送煤油燈,然后高價銷售石油產(chǎn)品即煤油。

        我們的祖先在數(shù)千年的漫漫長夜中使用的照明工具一直是火把、清油燈、蠟燭,用起來遠沒有煤油燈方便。當然,煤油燈傳入中國應該屬于一個重要的歷史性事件,因為一些西方文明也隨著那昏黃的燈光一同傳入了中國。

        1980年秋季,我在村辦的初中就讀二年級,這時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專生已經(jīng)畢業(yè)。加快培養(yǎng)人才、努力學習沖刺高考的春風已經(jīng)吹到偏遠的家鄉(xiāng)了。所以,從初中二年級開始,我就有幸參加晚自習了,家鄉(xiāng)的方言叫作“晚自修”。盡管美國科學家愛迪生在1879年就發(fā)明了電燈,但是偏遠的家鄉(xiāng)因為沒有交流電,所以一直沒有用上電燈。我們上“晚自修”課時,只能使用波蘭人發(fā)明的煤油燈了。

        每當“晚自修”課的鐘聲響起,同學們都自覺地點燃自己的煤油燈。當教室里數(shù)十盞煤油燈同時亮起來的時候,看著就像一片繁星點點的天空,整個教室里頓時彌漫著煤油燃燒后的特殊味道。從煤油燈的形狀可以判斷出使用者的家境情況。家境富裕一點的同學使用的是原裝貨,燈座、燈頭、燈罩都是原廠配套的;家境差一點的同學只能使用組裝品。組裝品的燈座基本都是北京牌墨水的玻璃瓶子,燈頭比較陳舊,有些玻璃燈罩還有殘缺口。我的專用煤油燈一直是組裝品,沒有生產(chǎn)廠家、沒有合格證,更沒有質(zhì)量承諾書和保修單。老師晚上批改作業(yè)、到教室巡查晚自習也是用煤油燈,但老師用的是公家配發(fā)的大號煤油燈。燈座、燈頭、燈罩、燈芯繩都比同學們用的小煤油燈大幾倍,所發(fā)出的亮光當然也強得多。每當老師提燈進入教室,那盞大號煤油燈就像一顆小太陽,能把半個教室照亮。當時,我曾經(jīng)在煤油燈下萌發(fā)一個人生遠大理想,長大后要成為一名人民教師,擁有一盞公家配發(fā)的大號煤油燈。

        1978年冬,安徽鳳陽縣小崗村的18個農(nóng)民勇敢地吹響了農(nóng)村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第一聲號角,隨后以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為基礎的農(nóng)村改革春風迅速吹遍神州大地,這股春風當然也吹到了我家鄉(xiāng)的小山村里。記得從我讀初二那年開始,大隊(現(xiàn)在的村委會)除了搞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還興辦副業(yè),搞創(chuàng)收。大隊當時辦了個松香廠,用松脂提煉松香、松節(jié)油等產(chǎn)品。盈利后買了一臺發(fā)電機,用一臺大馬力的柴油機來帶動發(fā)電。柴油機啟動后簡直是地動山搖,震耳欲聾的響聲能傳到幾里地之外。但所發(fā)出的電僅夠供應大隊部、學校和各生產(chǎn)隊的隊部,普通農(nóng)戶還用不上電。

        記得在初二的第二個學期,晚自習課用上了大隊發(fā)電機發(fā)出的電,教室里裝上了日光燈。那時候,老師和同學們都無比興奮,終于可以告別昏黃暗弱的煤油燈了。當時大隊的發(fā)電機組和松香廠安放在同一個廠房里。即將放暑假的一天下午,由于松香廠的工人操作不當,引起一場大火,數(shù)十噸易燃、易爆的松香和松節(jié)油被點燃。整個廠房幾乎被夷為平地,發(fā)電機組也被燒毀了,所幸沒有人員傷亡。日光燈下晚自習的美好時光僅持續(xù)了一個學期。火災發(fā)生后,被短暫遺忘的煤油燈不得不重出江湖,再度成為晚自習課的光明使者。

        我讀初三那年,父親承包了大隊集體所有的幾塊水田,水田就在學校的邊上,坐在教室里可以從窗口看到田里的莊稼。那年夏季,我上早讀課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在稻田里忙活了,從耙田、施基肥到拔秧苗到插秧都是父親一個人在做,我估計母親在家里的田地里忙著。按照家鄉(xiāng)的習俗,插秧是女人干的活,一個大男人去插秧是很值得憐憫的事情。那天我頻繁地從窗口看望父親忙碌的身影,很想幫他一把,但課還沒有上完,不能離開教室,心里只能干著急。直到下午第二節(jié)課的時候,父親還沒有插完最小的那塊田,按照這樣的速度估計三天都插不完。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第二節(jié)課下課鐘聲的響起,我急忙離開教室,跑到田里幫父親插秧。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就在我剛插了幾株秧苗的時候,班里的十七八個女同學齊刷刷地來到田邊,二話不說就挽起褲腿、袖子下田幫忙插秧。她們在家里都是干農(nóng)活的好手,插起秧來速度飛快。那時候種植的還是常規(guī)品種水稻,每束秧都五六株苗,水稻之父袁隆平培植的單株雜優(yōu)品種還沒有推廣到家鄉(xiāng)那里。我那時候還處于青春懵懂時期,看到那么多女同學來幫忙,心里緊張得連頭都不敢抬,感激的淚水混雜著汗水不停地滴到手上的秧苗里。在她們的幫忙下,在晚自習的鐘聲響起之前,所有的水田全部插上了秧苗。那天下午,我和那十幾個女同學都沒有時間吃晚飯,插完秧苗上田洗干凈手腳后,晚自習的鐘聲已經(jīng)敲響。我們又像往常一樣回到教室,點燃自己的煤油燈,開始復習各自的功課。我向來比較自卑、靦腆,竟然沒有勇氣開口向那些女同學說聲謝謝,那份無言的感激一直深藏在心底,珍藏到現(xiàn)在。

        1982年秋季,我考上了鎮(zhèn)上的高中,鎮(zhèn)上已經(jīng)通了交流電,在高中上晚自習課不再用煤油燈了。但是,煤油燈還沒有完全退出我的生活,因為家里還沒有通電,夜里還離不開煤油燈。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國家實施村村通電的宏大計劃,家鄉(xiāng)才用上交流電,煤油燈終于失去了最后的棲息地,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我從地攤上淘到的這盞煤油燈,不僅僅為了收藏,而是為了點燃一些回憶。在廣州農(nóng)民運動講習所紀念館展出的珍貴文物中,就有毛澤東青少年時期用過的煤油燈。在陜北棗園后溝,毛澤東在煤油燈下寫了歷史名篇——《為人民服務》。在西柏坡,革命領袖們曾經(jīng)在煤油燈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最終贏得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偉大勝利。50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陜北梁家河插隊時,與農(nóng)民群眾朝夕相處、同甘共苦,曾經(jīng)有一盞用墨水瓶拼裝起來的煤油燈陪伴著他青年時期的成長,這段時期堅定了他“要為人民做實事”的人生目標。

        煤油燈傳入中國的初期,是因為中國貧窮落后,是洋人推銷煤油、掠奪財富的一種手段;煤油燈退出中國的歷史舞臺,是因為中國發(fā)展了、強大了,是大國崛起的體現(xiàn)。盡管煤油燈已經(jīng)成為古董玩物,但是,那昏暗渾濁的燈光卻照亮了曾經(jīng)那段風起云涌、波瀾壯闊的歷史,照亮了那些難以遺忘的往事,也照亮了昨天那段來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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