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小北 石巖巖 丁士剛
北京大學第三醫(yī)院消化科1(100191) 北京大學第三醫(yī)院臨床流行病學研究中心2 北京積水潭醫(yī)院消化內(nèi)科3
幽門螺桿菌(Helicobacterpylori, Hp)是一類廣泛定植于胃黏膜的微需氧革蘭陰性桿菌。Hp定植已被公認與慢性胃炎、消化性潰瘍、胃癌等疾病相關[1]。在Hp感染早期,中性粒細胞聚集、浸潤于感染的胃黏膜組織,并在隨后的急、慢性黏膜炎癥反應中發(fā)揮免疫保護和炎癥損傷的雙重作用[2-4]。本文就中性粒細胞浸潤在Hp感染相關疾病中作用的研究進展作一綜述。
Hp定植后,其自身表達的尿素酶(Helicobacterpyloriurease, HPU)、中性粒細胞激活蛋白(neutrophil-activating protein, NAP)、外膜蛋白(outer membrane protein, OMP)、細胞毒素相關基因A蛋白(cytotoxin-associated gene A, CagA)、空泡細胞毒素A(vacuolating cytotoxin A, VacA)以及Hp核黃素代謝途徑產(chǎn)物等多種蛋白可作為抗原,介導中性粒細胞趨化。此后,中性粒細胞浸潤胃黏膜,通過分泌細胞因子,釋放活性氧(reactive oxygen species, ROS)、髓過氧化物酶(myeloperoxidase, MPO)等分子發(fā)揮黏膜免疫作用。
1. Hp的NAP與中性粒細胞浸潤:NAP具有介導中性粒細胞趨化、釋放ROS的作用[5]。NAP首先通過細胞內(nèi)途徑穿越胃上皮細胞到達上皮組織內(nèi)部,隨后在ERK1/2和p38 MAPK通路的參與下,誘導中性粒細胞表面的β2整合素轉化為具有高親和性配體功能的構象并上調(diào)其表達,高親和力構象的整合素在中性粒細胞趨化過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6]。
2. Hp的CagA、VacA與中性粒細胞浸潤:CagA蛋白通過Cag致病島編碼的Ⅳ型分泌系統(tǒng)分泌進入胃上皮細胞。隨后,CagA先后在非受體酪氨酸激酶Src和Abl的作用下發(fā)生酪氨酸磷酸化,激活p38 MAPK、NF-κB通路,刺激上皮細胞持續(xù)分泌白細胞介素(IL)-8;在IL-8的作用下,中性粒細胞浸潤于胃黏膜炎癥部位[7-9]。上述過程中有多種因子參與并發(fā)揮調(diào)控作用。CagA可通過上調(diào)骨橋蛋白表達進一步促進上皮細胞分泌IL-8[10];蛋白激酶CK2可能參與NF-κB通路的調(diào)控,促進NF-κB激活和IL-8表達[11];胃黏膜組織釋放的肝癌衍生生長因子(hepatoma-derived growth factor, HDGF)可協(xié)助增強中性粒細胞的趨化性,同時誘導并放大腫瘤壞死因子(TNF)-α/環(huán)氧合酶(COX)-2炎癥反應通路,加重黏膜組織的炎癥損傷[12]。
與CagA相似,VacA亦可作為抗原激活胃上皮細胞和巨噬細胞釋放IL-8,進而誘導中性粒細胞浸潤。ERK1/2、p38 MAPK通路亦被證實參與了這一過程[7]。
3. Hp的HPU與中性粒細胞浸潤:Hp定植后,HPU首先干擾胃上皮組織血管內(nèi)皮鈣黏蛋白(VE-cadherin)黏附連接的屏障功能,易化Hp的侵襲作用。隨著Hp侵襲的加劇,HPU侵及微血管內(nèi)皮,刺激內(nèi)皮細胞向促炎狀態(tài)轉化,并導致氧化還原代謝異常,上調(diào)黏附分子E-選擇素(E-selectin)和細胞間黏附分子-1(ICAM-1)表達。上述黏附分子可促進白三烯在血管內(nèi)皮的黏附,進而誘導中性粒細胞趨化[3]。
體外研究發(fā)現(xiàn),被HPU激活的中性粒細胞中Bcl-2基因家族具有促凋亡作用的Bad基因表達水平降低,具有抑制凋亡作用的Bcl-xL基因表達水平增高[13]。
4. 黏膜相關恒定T細胞(mucosal-associated invariant T cells, MAIT)、核黃素代謝途徑產(chǎn)物與中性粒細胞浸潤:MAIT是一群進化保守的T細胞,通過識別微生物核黃素合成通路代謝產(chǎn)物發(fā)揮免疫作用,具有固有免疫和適應性免疫的雙重特征[14]。Hp中存在的核黃素代謝途徑產(chǎn)物可被呈遞、識別,進而激活MAIT[15-16]。2018年發(fā)表的D’Souza等[16]的研究首次證實,經(jīng)該途徑激活的MAIT可引起中性粒細胞、巨噬細胞、樹突細胞、嗜酸性粒細胞以及非MAIT細胞聚集浸潤,參與Hp相關萎縮性胃炎的發(fā)生。由于MAIT與細胞毒性T細胞(Tc)1/Tc17表型相似,推測其可能通過合成、分泌干擾素(IFN)-γ等細胞因子發(fā)揮趨化作用。
5. Hp的OMP與中性粒細胞浸潤:OMP是一類表達于Hp表面的膜蛋白家族。近年來,炎性外膜蛋白 A(outer inflammatory protein A, OipA)、血型抗原結合黏附素(blood group antigen-binding adhesin, BabA)、唾液酸結合黏附素(sialic acid-binding adhesin,SabA)以及Hp外膜蛋白B(HomB)等多種OMPs的免疫功能已得到初步確認,被認為與Hp的黏附定植、毒力因子表達、誘導持續(xù)感染等作用有關[17]。黏附素AlpAB[18]、OipA[19]可能通過激活MAPKs、AP-1、NF-κB等信號通路誘導胃上皮細胞釋放IL-8,推測兩者參與了中性粒細胞的趨化。2015年發(fā)表的Shan等[20]的研究發(fā)現(xiàn),外膜蛋白18(Omp18)同樣可能與中性粒細胞浸潤相關。體內(nèi)實驗顯示,Omp18可上調(diào)小鼠胃黏膜組織巨噬細胞炎性蛋白2(macrophage inflammatory protein-2, MIP-2)表達,促進中性粒細胞浸潤;體外實驗顯示,Omp18+Hp菌株可促進胃癌細胞株AGS的IL-8表達,誘導中性粒細胞趨化。
2017年發(fā)表的Whitmore等[21]開展的體外研究將Hp與人中性粒細胞共培養(yǎng),結果顯示中性粒細胞出現(xiàn)了核分葉增多以及CD62L-、CD16+、CD11b+、CD66b+、CD63+的特征性表型,核分葉數(shù)量以及CD11b、CD66b、 CD63陽性表達率較對照組(非共培養(yǎng)干預中性粒細胞)顯著增高。由于上述表型的中性粒細胞與腫瘤相關中性粒細胞(tumor-associated neutrophils, TANs)表型相近,且具有類似的釋放ROS、分泌某些細胞因子(包括MIP-1、IL-6、IL-8、CXCL1、IL-1b等)等作用,因而推測其同樣具有腫瘤抑制作用。由此,作者首次提出了Hp感染狀態(tài)下“中性粒細胞表型可塑性(neutrophil phenotypic plasticity)”假說,推測Hp具有促進中性粒細胞分化為特殊表型的作用。
2019年發(fā)表的Liu等[22]的研究發(fā)現(xiàn),Hp CagA可通過Src/ERK信號通路和JAK/STAT3信號通路下調(diào)胃上皮細胞的組織蛋白酶C(cathepsin C, CtsC)表達,此作用可導致中性粒細胞活化減少,進而影響機體對Hp的免疫清除。經(jīng)CtsC蛋白誘導浸潤的中性粒細胞CD11b表達增高,CD62L表達降低,與Whitmore等[21]的研究結果一致,亦為“中性粒細胞表型可塑性”假說提供了一種可能的解釋。
1. 中性粒細胞的再趨化作用:中性粒細胞浸潤胃黏膜后可分泌MIP-1、IL-6、IL-8、CXCL1、IL-1b等多種細胞因子,進一步誘導中性粒細胞、單核細胞、樹突細胞、淋巴細胞等炎性細胞浸潤[21]。這一再趨化作用加強了中性粒細胞主導的黏膜固有免疫反應,亦參與了宿主細胞-體液免疫的誘導和調(diào)控過程。
2. ROS的分泌:中性粒細胞是細胞外ROS的主要來源[23]。首先,NAP與百日咳毒素敏感G蛋白耦聯(lián)受體特異性結合,隨后激活PI3K、Src家族酪氨酸激酶、ERK1/2和p38 MAPK,導致細胞內(nèi)鈣離子水平升高,最終使還原型煙酰胺腺嘌呤二核苷酸磷酸氧化酶(NADPH oxidase, NOX)在細胞質內(nèi)亞基磷酸化,釋放ROS。此外,Uberti等[13]的研究證實HPU亦可刺激中性粒細胞產(chǎn)生ROS,但具體機制尚需進一步探索。
ROS的釋放一方面可進一步上調(diào)黏附分子和趨化因子表達,引起細胞骨架重排、細胞間隙產(chǎn)生和炎性細胞遷移,加劇炎癥反應[24];另一方面,ROS還可導致DNA損傷,發(fā)揮致癌作用[25]。
3. MPO的分泌:MPO具有催化產(chǎn)生超氧陰離子和次氯酸的作用,是反映中性粒細胞浸潤數(shù)量的標志物之一[26]。NAP在誘導中性粒細胞浸潤的同時,亦可刺激中性粒細胞脫顆粒分泌MPO[27]。MPO可催化多種具有細胞毒性的氧化劑合成,其釋放增加可進一步加重胃黏膜損傷[27]。有研究發(fā)現(xiàn)MPO可能與消化性潰瘍的發(fā)生直接相關,且其在組織中的表達活性與潰瘍嚴重程度相關[28]。
1. 中性粒細胞浸潤對Hp感染的診斷預測價值:Hp感染常伴隨活動性炎癥,而中性粒細胞浸潤可提示炎癥活動性的嚴重程度[29]?;谏鲜隼碚?,近年來多項研究評價了中性粒細胞浸潤對Hp感染的診斷預測價值。程正位等[30]和徐小青等[31]通過觀察、記錄消化不良癥狀人群中Hp感染者與非感染者胃黏膜組織病理學中性粒細胞浸潤的陽性率,評估胃黏膜組織中性粒細胞浸潤與Hp感染的相關性,兩項研究敏感性(Hp感染者中檢出中性粒細胞浸潤患者的比例)、特異性(非Hp感染患者中未見中性粒細胞浸潤患者的比例)分別為0.92、0.84和0.89、0.85;進一步的分析顯示,在胃黏膜中-重度中性粒細胞浸潤(悉尼分級2~3級)的患者中,Hp感染陽性率顯著高于輕度中性粒細胞浸潤(悉尼分級1級)的患者,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提示中性粒細胞浸潤程度與Hp感染相關,可用于Hp感染的預測。
2. 基于中性粒細胞浸潤的藥物治療:中性粒細胞浸潤難以有效清除Hp,且可能介導嚴重的胃黏膜炎癥損傷,因此,抑制中性粒細胞浸潤可能成為未來治療Hp相關胃黏膜疾病的備選方案之一。2019年發(fā)表的Ren等[32]開展的動物實驗研究發(fā)現(xiàn),中草藥廣藿香的主要活性成分廣藿香醇(patchouli alcohol, PA)可通過抑制Hp的NAP和SabA表達、降低TNF-α和IL-8水平、抑制ROS產(chǎn)生等途徑,抑制Hp感染引起的中性粒細胞聚集和激活,改善胃黏膜炎癥。該研究結果可能為中藥廣藿香及其活性成分在Hp感染相關疾病治療中的應用提供了新的依據(jù),但相應藥物在抑制中性粒細胞主導的炎癥反應的同時是否會影響Hp根除治療效果,仍需進一步開展臨床研究加以探索。
黃連木分泌的香脂(chios mastic gum, CMG)是另一種可能具有潛在治療Hp感染相關疾病作用的物質。CMG提取物阿拉伯半乳聚糖蛋白(arabinogalactan protein, AGP)可能具有抑制NAP誘導的中性粒細胞激活和ROS釋放的作用,此作用可能與AGP與NAP受體結合,競爭性抑制NAP對宿主的抗原刺激有關[33]。
此外,研究[34-35]發(fā)現(xiàn)胃黏膜保護劑瑞巴派特在治療Hp感染相關胃炎的過程中可促進中性粒細胞浸潤的消退,推測此效應可能與抑制和清除體內(nèi)自由基、刺激內(nèi)源性前列腺素E2(PEG2)釋放等抗炎作用有關。
早在人類發(fā)現(xiàn)Hp之初,中性粒細胞浸潤在Hp感染相關疾病中的作用即已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盡管這一領域的研究延續(xù)至今,但相關機制遠未得到清晰闡釋,尤其是“中性粒細胞表型可塑性”假說的提出,使得問題更加撲朔迷離。中性粒細胞究竟是兼具免疫保護和炎癥損傷作用的 “雙刃劍”,抑或是分別發(fā)揮上述作用的不同亞群的集合?其發(fā)揮免疫作用的影響因素有哪些?能否通過免疫學方法增強中性粒細胞的保護作用、同時抑制其損傷作用?或許上述問題的答案里隱含著治療Hp感染相關疾病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