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琴詩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0）

宋王朝在推行仁政的實踐中表現(xiàn)突出。面對自然災害和社會動蕩，宋朝政府能積極做出反應，不斷完善社會救濟體系。與此同時，相應的救濟理念也不斷成熟。雖然早在先秦時期就產(chǎn)生了“天下大同”的美好理念，但真正將這種理念付諸實踐的則要追溯到宋朝。宋朝形成了一套完善的救濟體系，救濟對象包含了乞丐、流浪人群、兒童、孕婦、老人等，其救濟理念包含了仁政、損有余補不足、積極救荒、合理救濟、福利救濟等。

一、仁政

宋朝統(tǒng)治者在種種治國政策中都力圖體現(xiàn)仁政思想，在社會救濟中，努力將仁政理念貫徹到底，“宋之為道，一本於仁厚，凡賑貧恤患之意，視前代尤為至切”[1]4335?！捌綇V南、江南，輒詔振其饑，其勤恤遠人，德意深厚?！盵1]4337凡遇災變，統(tǒng)治者會“避朝變服，損膳徹樂?？謶中奘?，見于顏色”[1]4337。此外，統(tǒng)治者也深刻地體會到民眾生活的艱難，采取了一些有利于民眾的措施，“詔天下置廣惠倉，使老幼疾貧者皆有所養(yǎng)”[1]4337。除了利用設倉來保障民生以外，統(tǒng)治者還能夠以身作則，認識到“民貴君輕”的重要性。宋仁宗在位時期，京城發(fā)生了大瘟疫，仁宗不僅下詔直接給百姓發(fā)錢、發(fā)放藥材，對于名貴的藥材，也能夠做到不以己為先，留給百姓服用。當太醫(yī)勸仁宗留著自己食用時，仁宗答：“吾豈貴藥物而賤百姓？”[1]4338并直接下令將那名貴的藥材敲碎，作為藥引，下發(fā)給百姓，可見仁宗對于仁政、愛民的理念認識深刻。

中國是一個古老的農(nóng)業(yè)國，也是一個自然災害頻發(fā)的國家，每遇到災害發(fā)生時，社會就極易產(chǎn)生動亂，百姓四處流蕩，甚或聚而為盜。宋代統(tǒng)治者對這部分人往往不治重罪，“饑民劫囷窖者，薄其罪；民之流亡者，關津毋責渡錢”[1]4336。通過頒發(fā)這種類似的詔令，讓百姓意識到，國家不僅沒有放棄他們，相反還會對他們進行一定的撫恤，“河南府言洛陽等八縣民饑，詔發(fā)倉粟賑之，人五斗。又以京師米貴，遣使臣開倉減價分糶，以賑饑民”[2]7326。

在地方官員的治理上，宋朝統(tǒng)治者也在推行這種措施，“陛下念小民之艱食，為之發(fā)常平義倉，然為數(shù)有限，安得人人而濟之？愿陛下課官吏，使之任牛羊芻牧之責”[1]4344。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認識到地方官員在災荒年間治理上的困難，所以對地方官常以勸諭為主，還特別獎勵那些在災荒年間地方政績卓有成效的官吏，“詔諸州官吏如能勸誘蓄積之民以廩粟賑恤饑乏，許書歷為課”[2]7330。因此，宋朝統(tǒng)治者不論是在減災方面，還是對地方官員的獎懲上，都推行了他們的仁政理念，力求維持整個社會的穩(wěn)定。

二、損有余補不足

“天之所生，地之所養(yǎng)，以立足斯民之用有余也，特有偏而不均之患耳，富者庾滿，則貧者甑空，勢也。于是均平之政生焉，曰常平，曰勸分，曰由狹徙寬，凡所以使之有豐而無兇，損有余以補不足，皆王政之綱也?！盵3]這種“損有余補不足”的理念在先秦時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其意在于讓富人主動接濟窮人，均貧富，有無相濟。宋朝初年，官府常常以給予爵位官職、糧食價格優(yōu)惠甚至政府補償糧價差價等方式來號召和激勵富民、商賈積極賑救，讓其主動將家中所屯糧食拿出來救荒，“或募富民出錢粟，酬以官爵，勸諭官吏，許書歷為課；若舉放以濟貧乏者，秋成，官為理償”[1]4336。

宋政府在號召富人主動賑糧時，更多的是采用給予官職爵位的辦法來誘導，這在《宋史·食貨》中多次提及?！岸蝗?，詔諸道州、府被水潦處，富民能出粟以貸饑民者，以名聞，當酬以爵秩”[2]7326；“朝廷每遇水旱不稔之歲，望遣使安撫，許法招攜富民納粟，以助賑貸”[2]7331；“然當艱難之際，兵食方急，儲蓄有限，而振給無窮，復以爵賞誘富人相與補助，亦權宜不得已之策也”[1]4340。朝廷固然認識到總以官爵來誘導富人主動納粟不是個特別明智的選擇，但事情到了緊急關頭，只能采取這個權宜之策。朝廷還把勸誘富民、商賈出粟作為地方官吏政績考核的一個標準，“二十五日，詔諸州官吏如能勸誘蓄積之民以廩粟賑恤饑乏，許書歷為課”[2]7330。同時希望可以通過勸諭來感化富民，希望讓這些人意識到他們與整個社會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共同體，“陛下念小民之艱食……勸富民，使之無秦、越肥瘠之視。糴價一平，則楮價不因之而輕，物價不因之而重矣”[1]4344。

這種損有余補不足的理念，其出發(fā)點是好的，為了勸誘富民主動出糧賑荒的種種措施也是可取的。然而，這種情形到北宋中后期特別是南宋，已由自愿行為發(fā)展成為一種強制性、被動的行為。據(jù)《救荒活民書》記載：“州縣勸諭賑糶，乃有不問有無，只以戶等高下，科定數(shù)目，俾之出備賑糶”[4]，尤其是在光宗紹熙五年的時候，“令巨室富家約度歲計食用之外，交相勸勉，將所余米斛趁價出糶”[2]8006，這種行為實際上與北宋初年的王小波、李順起義所推行的“悉召鄉(xiāng)里富人大姓，令具其家所有財粟，據(jù)其生齒足用之外，一切調發(fā)，大賑貧乏”[5]沒有了實質性的區(qū)別。因此，這種“損有余補不足”理念發(fā)展到后期已很難繼續(xù)推行，它激發(fā)了富人與統(tǒng)治者的矛盾、富人與百姓之間的矛盾，為宋朝后期整個社會的動亂埋下了隱患。

三、積極救荒

在古代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社會里，小農(nóng)經(jīng)濟具有其脆弱性。典型的靠天吃飯，一遇到諸如洪水、大旱、蝗災等，小農(nóng)經(jīng)濟極易土崩瓦解。為了穩(wěn)定經(jīng)濟、維護社會的安定，一旦遇到災荒，宋朝統(tǒng)治者立即發(fā)倉賑糧，且對賑濟對象一視同仁，不搞歧視和區(qū)別，“諸州歲歉，必發(fā)常平、惠民諸倉粟，或平價以糶，或貸以種食，或直以振給之，無分于主客戶”[1]4335。不僅如此，朝廷也考慮到災荒年間百姓的購買力有限，會主動降低糧價，讓更多百姓能以較低的價格買到糧食，“京師苦寒，或物價翔踴，置場出米及薪炭，裁其價予民”[1]4336。此外，還會通過捕蝗換米的舉措來調動民眾抗災的積極性，“蝗為害，又募民撲捕，易以錢粟，蝗子一升至易菽粟三升或五升”[1]4336。針對雪災，政府對不同地區(qū)有不同的撫恤，“三十一年正月，雪寒，民多艱食。詔臨安府并屬縣以常平米減時之半，振糶十日；臨安府城內外貧乏之家，人給錢二百、米一斗及柴炭錢，并于內藏給之”[1]4341。除此以外，在皇帝生辰、祈福等特殊日子，政府也會適當?shù)剡M行撫恤，“凡遇寒、遇暑、遇雨、遇火、遇赦及祈禱、即位、生辰、上尊號、生皇太子、晏駕、大祥之類，臨安之民暨三衙諸軍時有振恤，及放商稅、公私房賃”[1]4341。

以工代賑這種舉措，在災荒年間也有實施?！盁o可歸者，或賦以閑田，或聽隸軍籍，或募少壯興修工役”[1]4336，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百姓，政府把他們聚集起來，讓他們去開墾閑田、修工役或直接編入軍籍。神宗皇帝特別下詔，規(guī)定各級地方政府要做好平時的統(tǒng)計，規(guī)劃自己行政區(qū)域內農(nóng)田水利工程需用的勞力，允許各地方政府凡遇災荒之年，可用常平倉之錢糧來招募饑民，由此就形成了特定的制度。

宋政府每遇到災荒時節(jié)，基本上都會采取以上措施來安置流民，其出發(fā)點是好的，但卻埋下了積貧積弱的隱患。宋朝的軍隊人數(shù)一直趨于飽和狀態(tài)，但其戰(zhàn)斗力卻很一般，加之每遇災荒年歲，政府為了防止流民暴亂，就無限制地收納流民，使得軍隊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而戰(zhàn)斗力又提不上去，在對遼和西夏的戰(zhàn)爭中鮮有勝仗，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導致軍費開支龐大，造成了冗費的局面。宋朝的軍隊人數(shù)超過了當時的任何一個國家，但其戰(zhàn)斗力卻始終表現(xiàn)一般。

宋王朝這種積極救荒的理念體現(xiàn)在諸多方面，暫不考慮其成果之好壞，這種積極救濟的行為和理念實屬難能可貴。

四、合理救濟

宋政府在社會救濟的過程中，力求將救濟措施合理有效地推行，避免引起社會動亂，“婺民有遏糶致盜者，詔閉糶者斷遣。殿中侍御史周秘言：‘發(fā)廩勸分，古之道也，許以斷遣，恐貪吏懷私，善良被害。望戒守令多方勸諭，務令樂從，或有擾害，提舉司劾奏’”[1]4340。顯然，政府已經(jīng)意識到一旦官吏在賑災中貪污腐敗、趁機牟利，百姓的利益會受到損害，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朝廷對地方官員總是多加勸諭，使其“務令樂從”，從而自發(fā)、自愿地為百姓謀福祉。

除此以外，在災荒時節(jié)，針對搶糧的盜賊，政府歷來有“寬饑民罪”的傳統(tǒng)，“民有以糧儲濟眾者，第功恩獎；其乏食持仗盜糧者，并減等論罪”[2]7331，“凡因饑持仗劫人家藏粟，止誅為首者，余悉以減死論”[6]，其目的在于希望這些盜糧者能夠改過自新。不僅如此，政府還頒布法令，允許人們舉報那些在災荒時節(jié)特意屯糧不賑濟者，“寧宗慶元元年，以兩浙轉運副使沈詵言米價翔踴，凡商販之家盡令出糶，而告藏之令設矣”[1]4342。有官員意識到盜糧者之所以產(chǎn)生，是基于官府的某些救濟措施推行不到位，對民眾的讓利不夠，認為要避免更多的民眾屯糧、盜糧，政府應作出更大的讓步，以此來“散利除盜”。端平元年六月，有臣僚上言：“建陽、邵武群盜嘯聚，變起于上戶閉糴。若專倚兵威以圖殄滅，固無不可；然振救之政一切不講，餞饉所迫，恐人懷等死之心。附之者日眾。欲望朝廷厲兵選士，湯定已竊發(fā)之寇；發(fā)粟振饑，懷來未從賊者之心，庶人知避害，賊勢自孤，可一舉而滅矣。此成周荒政散利除害之說也”[1]4343，借周朝的“散利除盜”思想來勸誡統(tǒng)治者，若一味抓捕、懲罰那些盜賊，不僅于事無補，反而會激起反叛心理，這是非常不利于維護社會治安的。因此，除了蕩定賊寇以外，更多的還是要“發(fā)粟振饑”，讓那些“附之者日眾”的人意識到，國家自始至終都在倡導“養(yǎng)民之政”，這樣自然而然就會“賊勢自孤”。

宋朝這種合理救濟的理念可謂是恩威并重、剛柔并濟、兼收并蓄，既將仁政理念貫徹到底，同時也并不放棄武力鎮(zhèn)壓。

五、福利救濟

宋朝政府在整個社會中建立了一套較為完善的福利體系，上到育兒，下到養(yǎng)老，同時還兼及救濟一些無家可歸、身有殘疾的流浪者?！爸T城、寨、鎮(zhèn)、市戶及千以上有知監(jiān)者，依各縣增置居養(yǎng)院、安濟坊、漏澤園。道路遇寒僵仆之人及無衣丐者，許送近便居養(yǎng)院，給錢米救濟。孤貧小兒可教者，令入小學聽讀，其衣襕于常平頭子錢內給造，仍免入齋之用。遺棄小兒，雇人乳養(yǎng)，仍聽宮觀、寺院養(yǎng)為童行。”[1]4339政府特別設置了諸如安濟坊、漏澤園、居養(yǎng)院等機構來安置那些小兒、老人以及“無衣乞者”，使這些人群有最基本的人身保障。居養(yǎng)院、漏澤園等機構的經(jīng)費通常是以戶絕財產(chǎn)為主，在戶絕財產(chǎn)捉襟見肘的時候，政府會補以常平息錢。

福田院是主要以鰥寡獨孤疾殘和窮丐者等社會弱勢群體為救濟對象的收容機構，對于“老疾孤窮丐者”，“京師舊置東、西福田院”[1]4338。福田院在建設初期的規(guī)模不大，所需經(jīng)費多是來自皇帝的私庫，發(fā)展到后期規(guī)模愈來愈大，所需經(jīng)費也越來越多，改由戶部管理，表明這種救濟行為由皇帝的私人仁政轉為政府的行政行為。對于老年患病者，政府也出臺了具體的贍養(yǎng)措施，“諸老疾自十一月一日州給米豆，至次年三月終。河東地寒，乞自十月一日起支，至次年二月終止；如有余，即至三月終。從之。凡鰥、寡、孤、獨、癃老、疾廢、貧乏不能自存應居養(yǎng)者，以戶絕屋居之；無，則居以官屋，以戶絕財產(chǎn)充其費，不限月。依乞丐法給米豆；不足，則給以常平息錢”[1]4339。不同的人群，每個月當領多少錢，從什么時間開始發(fā)放撫恤金，以及喪失了戶口的人群，應當怎樣處理等等一系列問題，政府都出臺了相應的細則。

在古代社會中，災荒、戰(zhàn)亂一旦發(fā)生，大量的尸體堆積在一起若不及時處理，會引發(fā)諸多嚴重問題，對此，宋政府專門撥款買地來安置無人認領的尸體，“天禧中，于京畿近郊佛寺買地，以瘞死之無主者”[1]4338，這塊專門安置尸體的地方被稱為“漏澤園”。漏澤園，乃國家免費公墓，既安葬無名尸體，也允許無地無錢的貧民將自己的親屬安葬于此。漏澤園的規(guī)模不小，占地一般不低于300余畝，不高于500余畝，還規(guī)定在安置園內，每一個墳墓都要給地九尺，深埋地下三尺，并且立碑刻字編號。此外，漏澤園在管理制度上也頗具人性化，對于那些無主尸體，政府會特意出資購置隨葬品和祭品；也會在園中建設房屋，供安葬親屬于此的貧民祭祀時使用；園中還雇傭專人進行打理。由此可見，宋朝政府已經(jīng)意識到，大量無主的尸體隨意丟棄亂墳崗，會引發(fā)環(huán)境衛(wèi)生問題乃至嚴重的社會問題，其較為妥善的處理方法為宋以后各朝提供了歷史經(jīng)驗，為后世樹立了典范。

宋朝的救濟制度一直為后人稱頌。相對完善的救濟制度保證了宋王朝在大災大難時期能及時采取措施穩(wěn)定社會秩序。以農(nóng)民起義而論，除宋朝以外的其他王朝或多或少都發(fā)生過大規(guī)模的民變，一些民變成為導致王朝覆滅的根本原因。宋朝小規(guī)模的民變有之，但始終沒有發(fā)生過大規(guī)模的內部叛亂，這其實與宋朝完善的救濟制度是分不開的。正如前文所述，能夠威脅到社會穩(wěn)定的流民、移民、饑民這類人群都被政府分而化之，這就從從根源上抯斷了發(fā)生全國性民變的可能性，正如宋太祖所言：“可以利百姓者，唯養(yǎng)兵也。方兇年饑歲，有叛民而無叛兵；不幸樂歲而生變，則有叛兵而無叛民”[7]。

筆者從宋代的社會救濟制度出發(fā)，梳理了宋朝社會的救濟理念，對每一種理念作了簡要評述，對其中存在的問題也作了粗淺的分析?？梢园l(fā)現(xiàn)，宋代社會救濟體系比較發(fā)達，社會救濟種類比較多樣，救助范圍較廣，體現(xiàn)了宋王朝的仁政理念和治政方略。研究宋代社會的救濟理念和救濟路徑，對加強和創(chuàng)新當今社會治理有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