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睿
(1.云南大學 歷史與檔案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4;2.云南民族大學 黨政辦公室,云南 昆明 650500)
金國是以女真人為主體建立的民族政權(quán),《金史》記載:“金之先,出靺鞨氏。靺鞨本號勿吉。勿吉,古肅慎地也。元魏時,勿吉有七部:隋稱靺鞨;唐初,有黑水靺鞨,粟末靺鞨?!?1)脫脫:《金史》卷1《本紀第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頁。五代時,始稱女真,“女真本名朱里真,蕃語舌音,訛為女真”(2)佚名:《宋史全文》卷13下《宋哲宗二》,李之亮校點,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56頁。。女真人習慣于“遷徙不?!钡挠文?、狩獵生活,其飲食習慣中,多食用牛、羊肉和乳制品等,相對農(nóng)耕民族較為油膩。茶葉能夠有效的消脂解膩,唐朝顧況在其《茶賦》中談及茶葉的功效,認為茶葉可以“滋飯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膩,發(fā)當暑之清吟,滌通宵之昏寐?!鼻宕蚶铨埖摹妒澄锉静輹搿酚涊d:茶葉“久食令人瘦,去入脂,使人不睡。”顧炎武在其《天下郡國利病書》中也提及茶葉,認為“茶之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給之。以其腥肉之物,非茶不消,青稞之熟,非茶不解,故不能不賴于此?!辈枞~良好的消脂解膩效果使其成為女真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飲品,此外,茶葉需經(jīng)過煮制或者沖泡后方可飲用,在飲茶的過程中,女真人改變了直接飲用生水的習慣,有效的改善了體質(zhì),提高了身體健康水平。女真早期不與宋朝接壤,主要通過二者之間的遼朝獲取茶葉,入主中原后,受宋朝飲茶之風的影響,在飲食上逐漸形成了“先湯后飲”的習慣,金國詩人劉迎曾作《淮安行》一詩,言“里閭風俗樂過從,學得南人煮茶吃”,描繪了金國百姓學習南朝宋人煮茶為飲的畫面,按《大金國志》記載:女真人“宴罷,富者淪建茗,留上客數(shù)人啜之,或以粗者煎乳酪?!?3)宇文懋昭:《大金國志校證》卷39《初興風土》,崔文印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553頁。飲茶的同時,女真人還會準備“重油漬面食,以蜜涂拌”的茶食。茶葉在金國非常流行,據(jù)《金史》記載:金國“上下竟啜,農(nóng)民尤甚,市井茶肆相屬,商旅多以絲絹易茶。”(4)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
唐朝陸羽的《茶經(jīng)》記載:“茶者,南方之嘉木也?!?5)陸羽:《茶經(jīng)》卷1《茶之源》,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6年版,第2頁。茶葉生產(chǎn)于南方,如當今的江浙、福建、云南等地區(qū)。茶興于唐,盛于宋,據(jù)南宋蔡絳所作《鐵圍山叢談》記載:“茶之尚,蓋自唐人始,至本朝為盛;而本朝又至祐陵時,益窮極新出,而無以加矣。”宋朝每年生產(chǎn)的茶葉多達四五千萬斤。金國所統(tǒng)治的地區(qū)主要在淮河以北,大多地區(qū)不適宜種植茶葉,所以金國的茶葉主要來源是宋朝。據(jù)《金史·食貨志》記載:金國茶葉“自宋人歲供之外,皆貿(mào)易于宋界榷場?!?6)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7頁。金國將榷場定義為“與敵國互市之所也。皆設場官,嚴厲禁,廣屋宇以通二國之貨,歲之所獲亦大有助于經(jīng)用焉?!?7)脫脫:《金史》卷50《食貨五》,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13頁。由此可知,金國本質(zhì)上是將宋朝視為敵國的。金國的茶葉需求量極大,僅“河南、陜西凡五十余郡,郡日食茶率二十袋,袋直銀二兩,是一歲之中妄費民銀三十余萬也?!?8)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金國每年“商旅多以絲絹易茶 ,歲費不下百萬”(9)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杜文玉甚至推測“金國在公元1206年至1223年這一時期,茶葉年輸入價值額約在250萬貫—350多萬貫之間波動?!?10)杜文玉:《論宋金茶葉貿(mào)易》,載《渭南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4期。
宋朝的茶葉施行官營制度,“禁私販,官盡榷之”(11)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三一之一一,劉琳等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6684頁。。宋朝設置有都大提舉茶馬司,“掌榷茶之利,以佐邦用;凡市馬于四夷,率以茶易之?!?12)脫脫:《宋史》卷167《職官志七》,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969頁。金朝要獲得茶葉,除歲供之外,僅能從榷場貿(mào)易中獲得,而從宋金的榷場設置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金國在宋金茶葉貿(mào)易中的劣勢地位,金朝對宋的貿(mào)易榷場有泗州場、壽州場、潁州場、鄧州場、唐州場、蔡州場、息州場、鳳翔場、秦州西子城場、鞏州場、洮州場、密州膠西場等12處,其中泗州場為主要榷場;宋朝在其境內(nèi)設置有盱眙軍、光州中渡市場、安豐軍花靨鎮(zhèn)榷場、隨州棗陽縣場、襄陽鄧城縣場及天水軍場等6處榷場,其中盱眙軍榷場為主要榷場。宋朝設置的榷場僅為金國設置榷場的一半,可見金國的榷場貿(mào)易需求是大于宋朝的貿(mào)易需求的,且宋朝設置榷場的目的在于“以博易之虛名,收羈縻之實用”(13)李石:《方舟集》卷12《黎州與交代宇文知郡啟》,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版,第1149冊,第664頁。,表明宋朝在注重榷場貿(mào)易經(jīng)濟效益的同時,更加注重通過貿(mào)易手段羈縻金國。
宋朝對本朝榷場內(nèi)的貿(mào)易擁有絕對的掌控權(quán),對榷場內(nèi)與金國的茶葉貿(mào)易管控更是十分嚴格。南宋時,軍器監(jiān)主簿沈該知盱眙軍措置榷場時曾規(guī)定:“凡榷場之法,商人貲百千以下者,十人為保,留其貨之半在場以其半赴泗州榷場博易,俟得北貨,復易其半以往,大商悉拘之,以待北賈之來。兩邊商人各處一廊,以貨呈主管官牙人,往來評議,毋得相見。每交易千錢各收五厘息錢入官?!?14)佚名:《宋史全文》卷21上《宋高宗十三》,李之亮校點,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76頁。商人要“上場通貨,已自互相結(jié)甲五人每一保。榷場書填甲貼,付保頭收管。榷場又開到,申數(shù)客人單名物貨件。移牒付淮河渡。本渡憑公牒辨驗甲貼真?zhèn)?,同榷場主管官并本軍所差官當面逐一點名,搜檢隨身并應行行貨。若無夾帶禁物,方得過淮?!?15)徐松:《宋會要輯稿》職官四四之三二,劉琳等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4220頁。南宋商人要到榷場貿(mào)易,需要經(jīng)過重重搜檢,且有人作保方能成行,而在榷場內(nèi)開展貿(mào)易,也不得與金國商人直面交易,而是通過政府指定的榷場交易中介——“牙人”來完成交易?!端螘嫺濉分懈敲魑囊?guī)定販賣茶葉的商人“止許與本場官折博,不得令南北客相見,博易茶貨。”(16)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三八之三六,劉琳等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6846頁。除了對商人進行嚴格管理外,宋朝還牢牢掌握著榷場開場的權(quán)力,宋朝榷場舊例每日開場一次,紹興十九年改為每五天開場一次,隆興二年又改回每日開場一次。除此之外,宋朝對茶葉走私還予以非常嚴厲的打擊,南宋時,查獲向金國走私茶葉的獎勵和處罰是雙倍于向其他地區(qū)走私茶葉的,據(jù)《慶元條法事類》記載:“紹興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敕:‘巡捕官獲到客人私渡茶過界及諸色人獲到依獲私茶法,一斤比推二斤推賞。所有透漏私渡過界合干地分,巡捕官亦比附賞格,斤一重斤比二斤責罰施行?!?17)謝深甫:《慶元條法事類》卷28《榷禁門一》,戴建國點校,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93頁。此外,宋朝銷往金國的茶葉質(zhì)量往往較低,宋朝試著周煇曾出使金國,“見三節(jié)人或攜建茶沿途備用,而虜中非絕品不顧。蓋榷場客販坌集,且能品第精粗。中下者彼既不售,乃赍以歸?!?18)周煇:《清波雜志校注》卷四《密云龍》,劉永翔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54頁。
宋朝在與金國的軍事斗爭中,往往處于劣勢。但作為當時世界的經(jīng)濟中心,宋朝雖然軍事實力不如金國,卻可以通過經(jīng)濟手段對金國大行羈縻之事。宋朝對金國茶葉的壟斷,使其牢牢掌握著金國的一條命脈。一方面,宋朝牢牢占據(jù)著宋金茶葉貿(mào)易的主動權(quán),掌控的茶葉的價格、茶葉的輸出數(shù)量等,且一旦宋金交惡,宋朝立刻關閉榷場,茶葉貿(mào)易也隨即斷絕。金國既面臨著“奈何以吾有用之貨而資敵乎”的貿(mào)易逆差,又面臨著一旦做過,宋朝便斷絕互市、無茶葉可食的窘境;另一方面,作為“敵國”的宋朝,可以通過茶葉貿(mào)易獲得軍費,如宋朝每年給淮南都督府五萬斤福建貢茶,“召商人持往淮北”(19)佚名:《宋史全文》卷21上《宋高宗十三》,李之亮校點: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376頁。,貿(mào)易所得作為淮安都督府的軍費使用,可以“于近邊置場博易軍需等物應副支用”。此外,宋朝還能夠通過茶葉貿(mào)易換取大量軍用物資——馬匹,以此彌補軍事上的不足。
宋朝對金國的茶葉壟斷,使金國在被動中倍感壓力,金國曾在多個方面作出嘗試,力圖減小宋朝茶葉壟斷對金國的威脅。
河南、山東是金國極少數(shù)能夠生長茶葉的地區(qū),即便到現(xiàn)在河南信陽出產(chǎn)的毛尖、山東日照的綠茶也是較為出名的。金國曾經(jīng)在河南和山東試圖種植茶葉,“章宗承安三年(1198)八月,以謂費國用而資敵,遂命設官制之。以尚書省令史承德郎劉成往河南視官造者,以不親嘗其味,但采民言謂為溫桑,實非茶也,還即白上。上以為不干,杖七十,罷之。”(20)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茶樹種植一般需3年才能夠進行少量采摘,10年才能到達生產(chǎn)期,金國顯然沒有掌握茶葉的種植和采摘技術,其在河南種植出來的作物甚至不能稱之為茶葉,茶農(nóng)俗稱其為溫桑。金章宗承安四年(1199)三月,金國又“于淄、密、寧海、蔡州各置一坊,造新茶,依南方例每斤為袋,直六百文。以商旅卒未販運,命山東、河北四路轉(zhuǎn)運司以各路戶口均其袋數(shù),付各司縣鬻之。買引者,納錢及折物,各從其便。”(21)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金章宗曾親嘗茶葉,以為此次生產(chǎn)的茶葉“味雖不嘉,亦豈不可食也。”(22)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茶葉味道雖然不好,但還是勉強可以食用的,但金國生產(chǎn)的茶葉依宋朝茶葉包裝為準,每一袋裝一斤,每袋價格為六百文,這種價高品次的茶葉完全無法正常銷售,在同樣價格、同等重量的情況下,百姓寧愿購買質(zhì)量更好的宋茶,金國只能在“山東、河北四路悉椿配于人”(23)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到后期甚至“令每袋價減三百文”(24)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半價銷售至第二年四月仍然無法賣出,直至茶葉腐敗不堪,金國不得已在泰和五年(1205)春天,“罷造茶之坊”(25)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從茶葉生產(chǎn)的年限上講,金國嘗試生產(chǎn)茶葉前后不過數(shù)年,甚至沒有達到茶葉的最佳采摘期;從茶葉的種植地上講,金國種植出的茶葉味道極為不堪,可以說,金國嘗試生產(chǎn)茶葉是徹底失敗的,即便如此,金國仍然沒有放棄生產(chǎn)茶葉的嘗試,依舊保留著為數(shù)不少的茶樹,金章宗告諭省臣:“今雖不造茶,其勿伐其樹,其地則恣民耕樵。”(26)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泰和六年(1206),金章宗還令“河南茶樹槁者,命補植之?!?27)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
金國每年向宋朝購買茶葉,“歲費不下百萬”,金國在宋金茶葉交易中的貿(mào)易逆差,使大量資金流入宋朝,金人也不禁發(fā)出“恐耗財彌甚”(28)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百M國用而資敵”(29)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的感慨。為擺脫宋朝的茶葉壟斷,金國還嘗試著減少茶葉的消耗,金國曾在國內(nèi)宣揚,“茶本出于宋地,非飲食之急,而自昔商賈以金帛易之,是徒耗也?!?30)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認為以金帛交易宋朝茶葉,是徒增國家損耗之事。為減少茶葉消耗,金世宗于大定十六年(1155)更定香茶罪賞格,(31)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7~1108頁。泰和六年(1206),金章宗令“七品以上官,其家方許食茶,仍不得賣及饋獻。不應留者,以斤兩立罪賞。七年,更定食茶制?!?32)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至元光二年(1223),茶葉禁令進一步升級,規(guī)定“親王、公主及見任五品以上官,素蓄者存之,禁不得賣、饋,余人并禁之。犯者徒五年,告者賞寶泉一萬貫?!?33)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金國曾令七品以上官員才能食茶,后來升級為親王、公主和五品以上官員才能食茶。然而,金國“上下竟啜”的情況并未好轉(zhuǎn),據(jù)《宋會要輯稿》記載,史正志言:“本司買茶一千六百余引,見過兩淮折博,而兩淮總領所歲費長引過江翻引錢約一百余萬貫。”(34)徐松:《宋會要輯稿》食貨三一之二〇,劉琳等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6689頁。按宋朝規(guī)定,每一茶引可販賣茶葉120斤計算,僅此一次,史正志所在本司便向金朝販賣了192000斤茶葉,而金國向宋朝購買茶葉所需“歲費不下百萬”,僅兩淮總領每年的翻引錢(越界銷售茶葉的額外捐稅)便已足夠了。
金國最初在宋金的茶葉貿(mào)易中以銀錢、絲絹等作為貨幣支付買茶錢,銀錢、絲絹都是當時貿(mào)易常用的結(jié)算方式,是可以作為貨幣使用的硬通貨,“金幣錢谷,世不可一日闕者也”(35)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而在金國眼里,茶葉不過是“飲食之余,非必用之物”(36)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言事者以為“茶乃宋土草芽,而易中國絲錦絹有益之物”(37)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耙杂杏弥锒谉o用之物”(38)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8頁。,會導致金國“耗財彌甚”。既然金國無法扭轉(zhuǎn)宋金茶葉貿(mào)易中的逆差地位,金國為了避免作為硬通貨的銀錢、絲絹大量流入宋朝,曾經(jīng)嘗試以雜物易茶。金國以為“國家之鹽貨出于鹵水,歲取不竭,可令易茶?!?39)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金朝東面疆土臨海,能夠生產(chǎn)大量的海鹽,而且海鹽不過是取之于海水,取之不竭、用之不盡,如果可以用食鹽換取宋朝的茶葉,對于金國來說,則是以無用之物換取有用之物了。但是,金朝以食鹽換取宋朝茶葉的想法過于一廂情愿,如果宋朝缺鹽,這一想法還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宋朝并不缺鹽,宋“國朝鹽莢,舊有三路。解鹽行于關中,東北鹽行于京東、西、畿甸,東南鹽行于江、淮。東南鹽者,通、泰煎海也。”(40)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14《總論國朝鹽莢》,徐規(gu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95頁。宋朝的關中、東北、東南都產(chǎn)鹽,而且數(shù)量不少?!端问贰な池浿尽酚涊d:“至道二年,兩池得鹽三十七萬三千五百四十五席,席一百一十六斤半。三年,鬻錢七十二萬八千余貫?!?41)脫脫:《宋史》卷181《食貨志下三》,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4414頁。紹興末,僅鹽課便有“二千一百余萬緡”(42)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14《景祐慶歷紹興鹽酒稅絹數(shù)》,徐規(gu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90頁。。宋朝的食鹽不僅能夠滿足國內(nèi)的需求,甚至還可以輸出給西南民族政權(quán),紹興十六年(1146),宋朝的“淯井鹽四十余萬斤,歲取其贏五萬余緡為軍食之用”(43)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14《蜀中官鹽》,徐規(gu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301頁。,此外,宋朝還曾以三萬三千六百斤食鹽犒勞周邊少數(shù)民族。而即便是在食鹽產(chǎn)量較少的西北地區(qū),西夏出產(chǎn)的青白鹽質(zhì)量更好,價格更低。所以,金國試圖以食鹽換取宋朝茶葉的嘗試是完全行不通的,無奈之下,金國只能繼續(xù)以銀錢、絲絹等貿(mào)易宋朝茶葉,使大量有用之物流入宋朝。
鑒于金國在宋金茶葉貿(mào)易中的劣勢地位和宋金之間互為“敵國”的關系,金國在宋金茶葉貿(mào)易中擔心的更多的是資敵,而通過宋金邊民和商人的茶葉走私,金國支出的賣茶錢不過是流入宋朝民間,而不為宋朝政府所收納,也就談不上資敵??梢哉f,宋金之間的茶葉走私是對金國有利的,所以金國對于宋金之間的走私茶葉是默許,甚至是鼓勵的。宋孝宗時期的王質(zhì)以為“北界利其茶而以貨誘之”,據(jù)《宋史全文》記載:“鼎、澧、歸、峽產(chǎn)茶民私販入北境,利數(shù)倍。自知戾法不顧,因去為盜,由引錢太重,貧不能輸,故抵此?!?44)佚名:《宋史全文》卷22下《宋高宗十七》,李之亮校點,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16頁。在可以獲利數(shù)倍的高額利潤驅(qū)使下,宋朝邊民、商人將大量的茶葉私販到金國,紹興二十九年(1159),宋朝右正言王淮曾上言,以為“兩淮之間尚多私相貿(mào)易之弊……以歲計算之,茶不下數(shù)萬引”(45)徐松:《宋會要輯稿》兵二九之一五,劉琳等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9244頁。,盜販之人“多輒千余,少亦百數(shù)”,民間茶葉走私既多,則官方茶葉貿(mào)易數(shù)量相對減少,據(jù)《宋史》記載:“茶于蔣州私渡,貨與北客既多,而榷場通貨之茶少矣?!?46)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86,紹興三十年九月壬午,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3117頁。對于“邊民又窺利,越境私易”(47)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金國本來是默許、甚至鼓勵的,不過因為“恐因泄軍情,或盜賊入境”(48)脫脫:《金史》卷49《食貨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109頁。,而稍加約束,而據(jù)《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載,當時宋朝商人攜帶“茶于蔣州私渡,貨于北客者既多,而榷場通貨之茶少矣”(49)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86,紹興三十年九月壬午,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3117頁。,金國從宋朝商人走私中獲得了數(shù)量不少的茶葉。宋金之間的茶葉走私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渠道,便是使者私覿,私覿是兩國使節(jié)在交聘過程中互贈禮物的行為,也可以理解為使者之間的私下交易。建炎元年(1127)南宋使者傅雱出使金國,私人攜帶“生姜、臘茶、錫器、紙筆等”(50)趙永春編注:《奉使遼金行程錄》,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第218頁。到金國私覿。紹熙二年(1191),金遣使者完顏兗賀宋光宗生辰,宋朝館伴使倪思多次與其私覿,其中就包含了不少茶葉?!吨孛鞴?jié)館伴語錄》記載:
“初六日,思等循例送兗等第一次私覿,各紫羅、纈羅、木棉、虔布各一十匹,龍團、鳳團茶各一斤。
初七日,樞密使送兗等私覿。
初八日,思等循例送兗等第一次私覿,各沉香一斤、箋香一斤、建茶盞一十只、黑漆四星茶合一副、茶托子一十只、走馬碗缽一副、香壘子一副、椰子香壘子一副、犀皮四星茶合一副、減妝一副、茶筅子一十個、分茶五十夸、建茶一百夸。
十二日,思等循例送兗等第三次私覿,各纈羅、纈絹、木綿、虔布各一十匹,龍團、鳳團茶各一斤,建茶五十夸。兗等令北引接傳語思等致謝受訖。
十三日,思等泛送兗各端硯一只、沉香一塊、薔薇露一瓶、素馨油一合、異樣茶二夸、出格茶一十夸、上品龍涎香一十五餅、龍鳳茶一斤。兗等令北引接出位傳語思等致謝受訖?!?51)趙永春編注:《奉使遼金行程錄》,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第321~328頁。
按此條,雖然使者私覿相對宋金之間的茶葉貿(mào)易數(shù)量不算大,但其中“循例”二字可以體現(xiàn)出私覿已經(jīng)成為宋金使者之間的慣例,也是宋金兩國所默認的行為。盡管私覿的茶葉數(shù)量不多,但宋金之間派出的使者包括賀正旦使、賀生辰使、告哀使、遺留使、告登位使、祭奠使、吊慰使、賀登位使、賀冊禮使、回謝禮信使、泛使、答謝國信使等等,頻繁的使者往來讓宋金使者之間的茶葉私覿成為宋金茶葉貿(mào)易的一個補充。不過,使者之間的茶葉私覿一般只能滿足使者自身、甚至家庭的飲茶需求,對于整個國家龐大的茶葉需求卻是遠遠無法滿足的。
經(jīng)濟上,金國不如宋朝,軍事上,金國立國后大多數(shù)時期是強于宋朝的,軍事上的優(yōu)勢使金朝有實力以武力威脅宋朝,宋朝為了求和,往往贈予金朝大批禮物,其中便有金國亟需的茶葉。靖康元年(1126)正月,金國一路南下,圍攻太原,宋朝為乞求金國退兵,向金國贈送了大量的禮物,其中有“興國茶場揀芽小龍團一大角,建州壑源夸茶三十夸”(52)佚名:《大金吊伐錄校補》卷1,金少英校補,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146頁。,后又送上“茶五十斤:上等揀芽小龍團一十斤,小團一十斤,大團三十斤”(53)佚名:《大金吊伐錄校補》卷1,金少英校補,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151頁。。靖康元年(1126年)十月,金兵再次南下,宋廷再次向金國送禮請求議和,禮物中有“小龍團茶一十斤,大龍團茶一十斤,夸子正焙茶一十斤”(54)佚名:《大金吊伐錄校補》卷2,金少英校補,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262頁。。在宋朝的求和禮物中,在精而不在多,雖然贈送的都是上等茶葉,但其數(shù)量不過數(shù)十斤,對于金朝龐大的茶葉需求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綜上所述,宋朝壟斷了金國的茶葉貿(mào)易,掌握著金國的一條經(jīng)濟命脈。在宋朝茶葉壟斷中感受到巨大威脅的金國不愿意在茶葉貿(mào)易中受制于宋朝,通過嘗試生產(chǎn)茶葉、減少茶葉消耗、轉(zhuǎn)變支付方式、默認茶葉走私,甚至以武力相威脅等方式,力圖打破宋朝的茶葉壟斷。但實際上,金朝的這些嘗試大多是失敗的,即便有些方式起到一定的作用,也是收效甚微,根本就沒有能夠打破宋朝對其貿(mào)易中的茶葉壟斷。
金國未能打破宋朝的茶葉壟斷,宋朝以茶葉貿(mào)易行羈縻之事卻卓有成效。盡管當時的中國被南北割裂開來,但縱觀宋金并立時期,在宋金茶葉貿(mào)易的拉鋸中,二者總體上保持著較為良好的貿(mào)易關系。而雙方的茶葉貿(mào)易,不僅僅滿足了金國對于茶葉的需求和宋朝對于經(jīng)濟、和平的需求,雙方更以茶文化為媒介,推動了以女真民族為主體的金國和以漢族為主體的宋朝之間的融合。在宋朝,品茶逐漸發(fā)展為文人墨客的一種雅趣,正如黃儒《品茶要錄》所言:“自國初以來,士大夫沐浴膏澤,詠歌升平之日久矣。夫體式灑落,神觀沖淡,帷茲茗飲為可喜?!痹诮饑枞~也發(fā)展成為百姓待客的必備物品,金國百姓婚嫁也以茶葉為聘禮,表示對婚姻的堅貞不渝;金國詩人劉鐸也曾為茶葉作出“永夜如何得消遣 ,新詩吟罷自煎茶”的佳句;而當時的金熙宗“能賦詩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戲,盡失女真故態(tài)矣……宛然一漢戶少年子也”(55)宇文懋昭:《大金國志校證》卷12《熙宗孝成皇帝四》,崔文印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79頁。,這對于中國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的構(gòu)建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