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華威
(吉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吉林 四平 136000)
認識論是哲學關注的主要問題之一,古今先賢圣哲都對該問題做出過探索,只是不同的哲學家對認識論問題的解釋不同而已。就西方哲學而言,知性(或廣義上的理性)無疑是思索認識論問題的重要基礎,這也是西方崇尚知性分析精神的部分原因。依據哲學史家的看法,形式與質料是西方傳統(tǒng)哲學思考認識論問題的基本模式。西方哲學發(fā)展到近現代出現了很多關于解釋認識論問題的新理論和新觀點。其中,胡塞爾從現象學的維度出發(fā)基于意向邏輯對認識論問題的探討,對現代西方認識論的發(fā)展具有重大的意義。本文試圖從認識論的視野揭示出胡塞爾意向邏輯的基本問題:意識與某物的關系問題。首先,立足于現象學的視域探討現象與“實事本身”[1]180之間的關系,指出傳統(tǒng)理智型認識論所面臨的困境;其次,就意識與某物的關系做出闡釋,旨在表明意向邏輯的基本問題;最后,闡述胡塞爾意向邏輯的重要價值和意義。
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說法,哲學起源于人們的驚異。這種驚異不僅針對外部世界,而且還有對自身存在的好奇。人生存于世間,面對浩瀚的宇宙以及蒼茫大地不免會產生對各種事物的好奇心,滿足這種好奇心的理想對象便是自然世界。諸如,宇宙的本源是什么,自然界為什么會有四季的更替,刮風下雨是否是上帝或神的旨意等等。正是在這些問題和好奇心的驅使下,認識論問題逐漸成為哲學的核心主題之一。然而,關鍵的問題在于如何把握宇宙的本源,如何合理地解釋這些自然現象。
任何一種對宇宙本源問題的解釋都是人們思考哲學問題的思維方式。就哲學思維方式而言,它們之間沒有高低之分,有的只是相互間的差異而已。從西方哲學史的視域看,西方主流哲學大都推崇知性分析或理性推演的方法來解釋問題,這種做法和他們的生活方式密切相關。世界上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看待哲學問題的方式,他們基于民族自身的特性對世間萬物做出解釋。但是,這些解釋的共同之處都指向最高的形上對象,或者說,都存在著較深的形而上學情結。無論是宇宙論問題,還是認識論問題都和形而上學密切關聯著。也就是說,基于人學的立場思考宇宙論或認識論問題必然會走向形而上學。其原因在于,人作為有理性的存在者本身就是有限的存在,他無法超越自身的有限性。從有限性出發(fā)根本無法抵達無限性的殿堂,這就注定了知性分析或理性推演的方法不能有效地解釋形上問題。然而,人作為有理性的存在者又受到好奇心的驅使,便不斷地向外求索尋求問題的答案。按照康德的解釋,人作為有理性的存在者其本性就是趨向于無限。在康德那里,理性成為人的本性,它決定著人們對形上對象的追尋之努力??档碌呐姓軐W是以人學的立場思考問題的典范。在《純粹理性批判》中,他開篇就講到形而上學的命運問題以及它為何會衰落的原因。依康德之見,形而上學之所以衰落是因為人們對理性的誤用,把理性的合法性運用范圍搞錯了。也即是說,形而上學衰落的根本原因不在于理性,而在于人們對理性的誤用。這樣一來,拯救形而上學必然要解決理性合法性運用的范圍問題。事實上,認識與真理以及理性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系。依據柏拉圖較為形象的說法,真理總是和必然性的鏈條捆綁在一起,若要認識它需對“欲望和感覺保持警惕”[2]754。這就意味著,理性認識若要獲得客觀真理就要達到必然性的標準,否則是無法對真理進行把握的??档乱彩侨绱怂伎颊胬砗驼J識問題的??档乱龅氖潜Pl(wèi)科學以及為新的或科學的形而上學奠定基礎。一方面,回應休謨否定因果律的問題。康德認為因果律必然是存在的,它的原理不是休謨所說的“由習慣得來”[3]206,而是統(tǒng)覺的綜合統(tǒng)一性原理。另一方面,為新的或科學的形而上學奠定基礎,給予形而上學應有的地位和意義,使理性在合法的范圍之內運行。歸根結底,康德通過考察知識所以可能的基礎,把“先天綜合判斷是如何可能的”[4]37作為論述的重點。換句話說,只要能夠證明先天綜合判斷是有效的,那么知識所以可能的基礎就得到說明和確定。通過康德在批判哲學中的論述不難發(fā)現,他將知性范疇對感性雜多的綜合作為先天綜合判斷的基礎,而這種范疇對感性雜多的綜合則被康德稱為統(tǒng)覺的綜合統(tǒng)一性原理。實際上,康德是在先驗哲學的層面對認識問題做出解釋。因為他把統(tǒng)覺的綜合統(tǒng)一性原理視為人的先天認識機能。這樣一來,康德通過“哥白尼”式的革命就把認識論問題回歸到主體層面,不再圍繞著客體來研究認識論問題。如果說,康德的先驗哲學或先驗邏輯對解決認識論問題沒有幫助,那么這種說法是不確切的。盡管康德把范疇對感性雜多的綜合規(guī)定為人的先天認識機能,但最終的先驗自我意識問題仍然未得到徹底的說明。也就是說,在康德那里先驗自我意識問題仍然是未解之謎。不過,康德的先驗哲學對后來人們思考認識論問題具有重大的意義,人們對先驗自我意識問題探索的步伐從未停息。胡塞爾從現象學的維度基于意向邏輯對認識論問題的闡釋就是經典的實例。
胡塞爾提出“回到實事本身”[5]5的口號來思考認識論問題,這也是現象學所要實現的基本目標。依據胡塞爾的解釋,憑借傳統(tǒng)理智型認識論是無法把握到“實事本身”的,因為這種方式只能造成主體與客體、身體與心靈、物質與觀念之間的對立矛盾問題,而不能直接顯現“實事本身”。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胡塞爾一方面對近代以來的“笛卡爾”式的認知方式提出批評,揭示出身體與心靈、物質與觀念之間對立關系的實質;另一方面,針對康德先驗哲學中的先驗自我意識問題提出解決方案,從意向邏輯的層面對認識論問題做出全面的闡述。由于西方近代哲學轉向對認識論問題的研究,這使得主體與客體以及真理問題顯得異常突出。這種強調主體能動性的做法與近代西方哲學注重人的自主性是分不開的。經過近代的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人們逐漸把自主性放在首要的位置。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其原因在于理性主體意識的覺醒。按照哲學史家的解釋,自近代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以來,這種對理性主體自主性的追求就從未間斷過。無論是對認識論問題的關注,還是對理性主體自主性的追求,其背后的深層次原因無非是基于人學立場的哲學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在康德哲學那里表現得較為明顯。如前所述,康德無法真正解決先驗自我意識問題,這就使得后來的哲學家不得不重新思索解決該問題的有效路徑。胡塞爾從現象學的視域出發(fā)思考認識論問題,訴諸于意向邏輯試圖超越先驗哲學所遇到的困境。按照胡塞爾的觀點,若要實現對“實事本身”的把握,則不能通過傳統(tǒng)理智型認識論的方法,而要運用現象學的方法來實現。也就是說,胡塞爾所追求的是哲學上的“明晰性”[6]196和確證性。從胡塞爾哲學發(fā)展的過程來看,這種目標一直貫穿在他的整個哲學之中。就現象與本質而言,它們之間的關系問題是認識論關注的首要焦點。在近現代認識論哲學研究的領域中,對該問題的解釋主要有主體論、客體論和主體客體符合論等觀點。盡管這些觀點之間有不同之處,但他們都是基于人學的立場做出的闡釋。如此一來,在認識論的研究領域中,理性主體的地位必然占據統(tǒng)治地位,訴諸于知性分析或理性推演的方法解釋認識論問題必將成為主流。然而在胡塞爾看來,這種立足于人學立場對認識論問題的探索是不徹底的。其根本原因在于,人作為理性存在者本身固有的有限性決定的。也即是說,通過知性分析或理性推演的方法無法實現把握“實事本身”的目標。本質直觀與現象學的還原是其思考認識論問題的關鍵。之所以如此,是由他所追求的明晰性和確證性目標使然。事實上,明晰性儼然是內在的自明性,這種自明性無疑和意識之間的關系密切。這也是胡塞爾基于意向邏輯思考認識論問題的原因。但是,胡塞爾所提出的意識與唯理論者主張的意識有所不同。意識總是和某物相互關聯在一起的,而唯理論主張的意識只是一種理性主體的自我意識,它們二者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異。這表明,胡塞爾的研究一開始就關注某物問題而不是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意識領域,即便是他基于意向邏輯對認識論問題的思考也是如此。
然而,關鍵的問題是胡塞爾的意向邏輯到底指的是什么,他為何要提出“意識總是關于某物的意識”[1]45。換句話說,在胡塞爾那里,意識與某物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系,他能否通過意向邏輯成功地解釋認識論問題。尤其是面對康德哲學中的先驗自我意識問題,胡塞爾能否提出有效的超越路徑。
胡塞爾的意向邏輯指的是不同于西方傳統(tǒng)哲學崇尚理智型的思維邏輯,它是一種直面與顯現“實事本身”的邏輯。這種意向邏輯的特點在于,以意識的內在明晰性取代主客二分的思維模式,注重從意識內在性的維度把握“實事本身”的內涵。胡塞爾的意向邏輯所追求的是“認識如何能夠確信自己與自在的事物一致,如何能夠‘切中’這些事物?”[7]11,也即是“主觀如何切中客觀”。胡塞爾基于意向邏輯對該問題的思索,一方面闡明意識與某物的關系問題;另一方面揭示自我與“實事本身”之間的關聯。自近代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以來,自我意識問題便成為現當代認識論哲學思考的重要問題。
胡塞爾之所以提出“意識總是關于某物的意識”之論斷,其原因就在于他賦予自我意識以特殊的意義。按照胡塞爾的解釋,意識與某物的關系不是純粹的對立二分關系,而是兩者相互融合在一起的統(tǒng)一體。因為意識總是和某物或者活動相關,沒有某物或活動的話就沒有意識的產生。這一觀點在費希特哲學中有詳細的揭示。費希特在《全部知識學的基礎》中提出的“非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具有超越主客對立模式思考認識論問題的萌芽,這也是他把意識的活動看得十分重要的原因。實際上,胡塞爾在《邏輯研究》和《笛卡爾式的沉思》中就已揭示出意識和意識對象的關系問題。在胡塞爾那里,意識與意識對象是一同存在的,沒有意識對象,意識是無法發(fā)揮作用的。只不過,胡塞爾并不像費希特那樣將意識活動作為分析和論述的重點,而是對意識的“意蘊圈”做出詳細的闡述。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胡塞爾敏銳地認識到訴諸于自我意識來解釋認識論問題容易陷入唯我論的怪圈,從而不能真正地揭示出意識與某物之間的關系問題。這樣一來,意識對象或某物必然成為近現代認識論哲學亟待思考的問題。從胡塞爾“回到實事本身”的口號中不難發(fā)現,他所思索的無非是主觀意識如何切中客觀事物的問題。也就是說,現象與本質之間的關系是胡塞爾所關注的核心問題。然而,胡塞爾提出的意向邏輯與近代笛卡爾主義關于意識的觀點是不同的。近代笛卡爾主義意義上的自我只是一種純粹的自我意識,它并不能有效地說明認識論問題。相反,這種基于純粹意識的解釋只會使認識論問題陷入唯我論的窠臼之中,對揭示認識問題的本質并無實質的幫助。而胡塞爾的意向邏輯表明的是意識與某物或意識對象之間的直接關聯。換句話說,胡塞爾一開始就比較重視意識對象問題,而不是將意識作為思考的首要對象。所以,胡塞爾在不同場合都強調“意識總是關于某物的意識”。胡塞爾意向邏輯的顯著特點所展現的正是意識和某物之間的關系問題,這種展現意識與某物關系的方式不再是主體與客體相對立的方式,而是將自我與某物視為整體的思考方式。如此一來,胡塞爾便基于意向邏輯揭示出意識與某物的關系實質,為其進一步說明認識論問題奠定基礎。胡塞爾是在現象學意義上對意識與某物之間的關系問題做出解釋的。在胡塞爾看來,傳統(tǒng)認識論哲學把現象與本質絕對對立化的做法是有缺陷的,因為這種把現象與本質絕對對立化的做法對解釋認識論問題不僅沒有助益,反而會造成一系列難以解決的問題。因此,胡塞爾基于現象學的維度,通過意向邏輯重新思考認識論問題的實質。胡塞爾之所以追求認識上的明晰性和確證性,主要針對的還是“主觀如何切中客觀”的問題。一方面,認識上的內在明晰性必定與意識緊密相關,脫離意識來思考內在明晰性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確證性又和某物相互關聯,這就要求對認識論問題的思考必須充分照顧到內在與外在之間的關系,否則很難達到認識上的明晰性和確證性目標。歸根結底,“主觀如何切中客觀”就是內在如何與外在相互勾連的問題。
西方近代認識論哲學所面對的核心問題是現象與本質、內在與外在之間的關系問題。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是由西方近代認識論哲學的思維方式決定的。西方近代理性主體的覺醒為這種思考認識論問題的方式提供了平臺,同時也造成主體與客體、觀念與物質、內在與外在之間的對立矛盾。這就使得近現代的哲學家不得不思考認識論問題的實質與內涵。胡塞爾基于現象學的視角,通過意向邏輯對“主觀如何切中客觀”的探索就是這種努力的表現。其實,人作為有限性的存在者對認識問題的思考必然帶有局限性。這種局限性不僅表現在人對客觀對象的理解層面,而且還表現在自我意識與某物的關系層面。這樣一來,內在明晰性與外在確證性之間的關系就構成解釋認識論問題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依據胡塞爾的觀點,本質直觀的明晰性是無可懷疑的,它所表現出來的確證性在數學領域已經得到證實。但是,本質直觀如何與邏輯思維相互關聯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換句話說,直觀與邏輯之間的關系正是解決認識論問題的癥結所在。如果基于人學的立場思考這一問題,那么直觀與邏輯的關系是無法解釋清楚的。正如康德批判哲學所揭示的那樣,人作為理性存在者面對最終的物自體只能采取不可知的態(tài)度。這就表明,立足于人學的立場來解釋認識論問題本身就帶有局限性,這一局限性是人的有限性造成的。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胡塞爾提出現象學的方法運用意向邏輯來解釋認識論的問題。無論是他主張的懸置法、本質直觀,還是現象學的還原,其最終目的都在于說明現象與本質、內在與外在之間的關系問題。胡塞爾曾在《歐洲科學的危機與超越論的現象學》中對該問題做出過詳細的闡述。在胡塞爾那里科學與哲學的關系得到重新的理解,他對現象學以及意向邏輯的闡釋就是這一理解的表現。用胡塞爾自己的話說:“然而科學危機所指的無非是科學的真正科學性,即它為自己提出任務以及為實現這些任務而制定方法論的整個方式,成為不可能的。這種情況也適合于哲學。哲學在我們今天正面臨被懷疑論、非理性主義和神秘主義壓倒的危險。只要心理學還提出哲學的要求,而不只是想成為一門實證科學,它也會處于同樣的情況?!盵8]13不容否認,在學者瓦爾特·畢邁爾看來:“胡塞爾的思想進程有時是跳躍式的。胡塞爾提出一個問題,然而在準備闡述這個問題時,他卻被一個潛在的,而現在成了注意中心的問題吸引住了;以后他又給出一個很長的概述,其目的只是要在現在將以前思考過的東西保留下來。如果他在一個問題上停留下來,那么經常的情況就是,他總是對這個問題一再地重新思考,重復,對寫好的東西修改,批判,或干脆將它擱置起來?!盵8]3就意識與某物的關系問題而言,胡塞爾的態(tài)度也是如此這般地反復思考。這一點可以在他晚期哲學對生活世界的論述中得到證實。這就意味著,在胡塞爾那里對任何哲學問題的思索都是徹底的,即便是不能得到確切的答案,但對問題的思考力度也絲毫未曾改變。
總之,胡塞爾意向邏輯的基本問題是意識與某物的關系問題。他通過現象學的維度對意識與某物關系的論述,不僅揭示出主觀與客觀之間的悖論,而且展示出人作為有限的存在者對認識論問題思考的局限性。一方面,意向邏輯所闡釋的意識與意識對象的勾連關系表明,單純依賴于純粹自我意識無法達到對“實事本身”的把握與理解;另一方面,即便是基于現象學的還原最終還是無法克服意識的內在性和主觀性困境,這就意味著對認識論問題的思考仍然是哲學界面臨的重要問題。
現象與本質的關系是認識論哲學探討的永恒話題。認識論哲學之所以關注該問題,是由于人的理性認知本性決定的。無論是笛卡爾提出的“我思”,還是康德通過批判哲學得出的“物自體不可知”,抑或是胡塞爾對“主觀如何切中客觀”問題的思索,無不展現出對認識論問題的思考與探索。而胡塞爾基于現象學的維度,通過意向邏輯對認識論問題的揭示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一方面,他對意識與某物關系的闡述表明,自我意識本身具有內在性和主觀性問題;另一方面,他運用現象學的方法對認識論問題的分析,為西方近現代哲學研究認識論問題提供新的視域。
自胡塞爾提出現象學以來,現象學便成為思考認識論問題的主要方法。從某種意義上說,內在如何通達外在、觀念如何與物質相互關聯成為現代西方認識論哲學亟待說明的問題。誠如胡塞爾所揭示的那樣,意識哲學無法克服自身的內在性與主觀性困境,若要徹底地解釋認識論問題就必然要轉變思考認識問題的方式和立場。胡塞爾意義上的現象學為這種轉變思考認識問題的方式和立場提供了契機。這一點從胡塞爾與海德格爾的分歧中可以得到證實。毫無疑問,海德格爾運用現象學的方法對此在的生存論分析深受胡塞爾哲學思想的影響。只是他們關注哲學問題的側重點不同,從而導致他們在具體觀點上的分歧和差異。胡塞爾對明晰性與確證性的追求貫穿其終生,而海德格爾則是通過對傳統(tǒng)哲學方法的批判,以及訴諸現象學的方法通過對此在的生存論分析來展現其哲學的意義與價值。具體而言,海德格爾之所以轉向生存論的研究,是因為一方面他意識到意識現象學本身存在的困境,單純通過意識理論無法說明認識論問題的實質;另一方面,他通過現象學的方法把“在世存在”作為研究的重點,力圖將存在的本真意義如其所是地展現出來,以此來超越意識現象學的困境。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海德格爾轉向存在論的立場試圖通過對此在的生存論分析揭示出存在的本真意義。盡管海德格爾的存在哲學思想對后來的哲學影響深遠,但是如果沒有胡塞爾哲學思想的熏陶,海德格爾很難有那么大的成就。也就是說,胡塞爾的哲學思想本身就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他對意識與某物關系問題的分析與解釋更是如此。正如美國哲學家維克多·維拉德-梅歐所宣稱的:“胡塞爾分析了意向對象,并且在其中至少發(fā)現了三種反映意向活動的分界線。意向活動與意向對象之間所以具有這種對應或一致,是因為意向活動與意向對象之間存在著相互關聯,胡塞爾稱之為‘超驗的相互關聯原則’,意向活動中的各種區(qū)別通過這一原則而在意向對象中具有超驗的交互關系,反之亦然?!盵9]94其實,胡塞爾在思考自我意識問題時,其前后期的思索略有不同。立陶宛學者阿隆·古爾維奇對這一變化做出過詳細的闡述,他說:“自我的一個觀念或表象可能會顯現出來;它甚至可能通過其他方式被輕易地顯現或表達出來,有可能存在著一個特殊的特性或前設使自我得以顯現。但只有當自我現時地顯現出來時,意向行為才會被經驗為與自我是聯結的,或者是相關聯的?!盵10]297這表明,胡塞爾對意識與某物的思考是立足于現象學的立場的。事實上,胡塞爾基于現象學的維度,通過意向邏輯對意識的分析不僅對薩特有著重要的影響,而且也深深地影響著梅洛-龐蒂、德里達等哲學家。只不過薩特關于自我的解釋仍然帶有傳統(tǒng)認識論的傾向,他對自我與虛無的解析更能展現出這一傾向。盡管如此,胡塞爾的哲學思想依然對薩特和梅洛-龐蒂等人具有重要的啟迪意義。
值得注意的是,梅洛-龐蒂所提出的知覺意識與胡塞爾認為的意識之間存有較大的差異。其原因在于,他們思考哲學問題的視角和立場不同。與胡塞爾相比,梅洛-龐蒂更為注重知覺與被知覺世界的描述,他試圖通過被知覺世界的闡述來說明人與人、人與他人,以及他人與世界之間的關系問題。在梅洛-龐蒂那里,知覺意識并非純的自我意識,而是與人的知覺直接相關的意識,它本身就含有“在世存在”的意蘊。這就意味著,梅洛-龐蒂不再訴諸于純粹的意識來解釋認識論問題,而是通過揭示人的生存論意義來解說認識論問題。與其說梅洛-龐蒂對胡塞爾意向理論借鑒較多,毋寧說胡塞爾晚期哲學對他影響甚深。在某種意義上,梅洛-龐蒂的確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揮了胡塞爾的晚期哲學,并對其中的“生活世界”[11]107概念推崇有加。梅洛-龐蒂的哲學并非只是胡塞爾哲學的注解,而是帶有自身特色的哲學思想。梅洛-龐蒂訴諸于肉身化的主體對認識論問題的論述就是這種特色哲學思想的證明。胡塞爾的現象學思想對現代西方哲學的影響意義深遠,尤其是他在《歐洲科學的危機與超越論的現象學》中提出的問題至今仍是學界思考的基本問題。實際上,就現象與本質之間的關系問題而言,本身就是比較難以徹底解決的問題。因為人作為有理性的存在者必然帶有一定的局限性,而基于人的視角思考認識論問題勢必會造成這樣或那樣難以解釋清楚的難題。這就意味著,對現象與本質之間關系問題的思考是永無止境的。從哲學史的視域看,不同的哲學家對該問題的思考與解釋具有差異之處,但他們對認識論問題思索的努力未曾改變,特別是對胡塞爾基于現象學的思考更是如此。從胡塞爾整個思想的發(fā)展歷程來看,他對早期意識理論的分析也不盡滿意,這一點在他晚期哲學關于生活世界的論述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梢哉f,胡塞爾對明晰性和確證性的追求最終還是落腳到生活世界之中,而不是單純地訴諸意識哲學的思考。也即是說,在胡塞爾那里,“現象學的任務就是要返回到任何意義之構成的意向起源中。這是理解生活世界的主體間構成的一種嘗試,并且是理解這些遺留傳統(tǒng)和知覺實踐如何在其中發(fā)揮作用的一種嘗試。這里有一種對歷史背景的反思,它表達了我們所屬的那種歷史的存在”[9]122。因此,現象學從對意識現象學的研究發(fā)展到對存在論現象學的研究有其邏輯必然性。正是這些難以解釋清楚的問題推動著現象學研究的發(fā)展,也為人們思考認識論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和路徑。總體而言,現代西方哲學的發(fā)展有向著身體或物性研究的轉變趨勢,它不再像傳統(tǒng)哲學那樣繼續(xù)思考純粹理念與客觀事物之間的關系問題,而是轉向存在論或生存論的立場重新思考本體論、認識論等哲學問題。這一轉變趨勢無疑和胡塞爾的哲學思想密不可分,無論是薩特對存在與虛無的探討,還是梅洛-龐蒂基于身體對認識論問題的解釋,抑或是德里達通過聲音、文字等對意義理論的闡述,都展現出現代西方哲學發(fā)展的這種趨勢。
綜上所述,意識與某物之間的關系是胡塞爾意向邏輯的基本問題。胡塞爾通過對意識的意向性分析揭示出意識特有的結構,并指出純粹訴諸于意識無法說明認識論問題的實質。一方面,胡塞爾立足于現象學的立場對“笛卡爾式”的自我意識做出批判與改造,力圖基于意識與某物關系的描述展現出認識論問題的本質與內涵;另一方面,在胡塞爾看來,傳統(tǒng)理智型認識論思維模式根本不能實現“回到實事本身”的哲學目的,因而他從現象學的維度出發(fā)思考“主觀如何切中客觀”的問題,進一步揭示出意識與某物之間的關系問題。胡塞爾基于意向邏輯對認識論問題的探討,對現代西方認識論哲學的發(fā)展具有重大的價值和意義,他不僅揭示出意識的本質性特征,而且為現代西方認識論哲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域和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