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文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錢鍾書于1944年開始創(chuàng)作《圍城》,經過兩年的“憂世傷生”,終于1946年完成,連載于《文藝復興》第二卷第六期。這是一部動蕩時期產生的作品,但是這部書中所滲透的思考遠遠超越二十世紀四十年代,錢鍾書“的審美概括是涵蓋整個人生——但是事實上主要是現(xiàn)代文明中的現(xiàn)代人生”[1]??缭桨雮€世紀之后,2005年,李洱開始創(chuàng)作《應物兄》,經歷十三年的書寫,終于在2018年正式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這部長達八十六萬字的巨作同樣以上層學院知識分子為主要書寫對象,挖掘他們內部道德的缺失以及靈魂的虛無。由此看來,《圍城》與《應物兄》在對知識分子的書寫上形成一定的承接,同時滲透了對當代社會的追問與思考。
在《圍城》中,三閭大學成為知識分子的主要聚集地,錢鍾書通過幽默的語言對這一人物群進行漫畫式的描寫。高松年是三閭大學的校長,同時也是一位老科學家,但“老科學家”可拆分為“老的科學家”和“老科學的家”,高松年顯然屬于后者,作者暗諷高松年無真才實學,配不上他的頭銜。接著用“女人老了就不值錢”,又來嘲諷高松年知識的陳腐?!凹偈挂粋€犯校規(guī)的女學生長得非常漂亮,高校長只要她求情認錯,也許會不盡本于教育精神地從寬處分,這證明這位老科學家還不老。”[2]顯然高松年不僅學識上有所缺陷,同時品德上也有缺失。韓學愈是個地地道道的“知識騙子”,方鴻漸雖也曾從愛爾蘭人那里買“克萊登大學”假文憑,但撒謊后并無勇氣堅持到底,而韓學愈與他狹路相逢,當騙局將要暴露之際,他故作鎮(zhèn)定,先發(fā)制人,把現(xiàn)實中不存在的克萊登大學說得好像確實存在一樣,使未到美國的方鴻漸都不敢確定;新哲學家褚慎明??糠g外國哲學雜志而在三閭大學占有一席之地,他查出世界大哲學家的通信地址,把雜志評論欄里贊美他們的話摘抄下來,改頭換面換為自己的語言,然后寫信給這些哲學家,因為外國哲學家是最牢騷不平的人,專門權威沒有科學家那樣高,通俗的名氣沒文學家那樣大,忽然幾萬里外有人寫信并且恭維他們,便回信稱褚慎明是中國新哲學的創(chuàng)始人,褚慎明憑借這三四十封回信“嚇倒了無數(shù)人”。李梅亭則是窮兇極惡、不可救藥的人,在去三閭大學的途中方鴻漸、趙辛楣在船艙中忽聽見隔壁李梅亭房里有女人沙啞的聲音;看同行的孫小姐的眼睛“白多黑少”;寧可暴淋雨中也不肯拿出自己的雨傘,怕自己的藥被淋濕;孫柔嘉得病后,李梅亭沒有拿出一服有效的藥劑,而是僅僅取出魚肝油丸;在大家餓肚子時,一人偷偷出去買烤白薯,錢鍾書活畫出一個嚴監(jiān)生式的吝嗇鬼和登徒子式的好色之徒。到三閭大學,當了“訓導長”后,他則處處擺出一副假道學的面孔:為了“嚴于男女之防”,規(guī)定“未婚的先生不能做女學生的導師”,導師要和學生同桌吃飯等清規(guī)戒律,但背后他的所作所為又證明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兩面派、偽君子。
由此可見,單單說《圍城》是表現(xiàn)抗戰(zhàn)時期知識分子的苦悶、動搖,似乎還不能道出錢鍾書的創(chuàng)作本意,他要展現(xiàn)特殊年代下一部分知識分子的病態(tài),對知識分子內在精神的弱質以及靈魂的缺失進行探索與批判。這種“圍城”下的人格虛弱表現(xiàn),貫穿在錢鍾書的一切小說,構成統(tǒng)一的人物形象群。這正是錢鍾書在戰(zhàn)爭背后思考的問題,以獨特的方式表現(xiàn)時代的變遷是如何影響蕓蕓眾生的命運,對知識分子進行靈與肉的描寫。
在《應物兄》中,李洱圍繞儒學研究院的建立,把文界、商界、佛界的人聚集在一起,對他們的精神樣貌進行現(xiàn)時的描寫,來探討這些所謂高等知識分子內部精神的缺失。小說中用應物兄的三部手機華為、蘋果、三星,暗喻三代知識分子的堅守、抗爭、淪陷。三代人呈現(xiàn)出的是不同的精神氣質:有堅守的張子房、何為教授、雙林院士;有抗爭的文德能;有已經淪陷的珍妮、張明亮、易藝藝?!拔摇贝┬杏谌R分子之間,往返于“夢想”“事業(yè)”“飯碗”之中,這個褶皺社會下的“我”,有著崇高的“太和”夢,但也熱衷于性事的展現(xiàn);對儒學有敬畏之心,卻與官員、商人沆瀣一氣;享受他人的利用,懦弱地沉浸在自我言說的世界之中,卻沒有勇氣抗爭。他們像李梅亭、汪處厚等人陷在自己的“圍城”之中。儒學大家程濟世的鄉(xiāng)愁不過是對濟哥、仁德丸子、燈兒的深情,而沒有涉及儒學的一角;喬木先生就是一個“偽君子”,他是讓應物兄少說話,自己卻一句不肯少說的“利己主義者”;季宗慈的婚姻觀是“合法占有和利用對方的性器官”,所以他不想陽痿,不想結婚;“葛道宏本人是不愿意說廢話的??墒且粋€不愿說廢話的人,通過研究廢話成了一個著名的學者,不免讓人感到滑稽。當然,他最終什么也沒有說”[3]116。研究魯迅的鄭樹森,本來極其討厭周作人,為了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寫了一篇贊美周作人的文章;似乎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儒家,都各種體面、各種周旋、各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每個人又都遭遇著各種尷尬、各種受挫、各種不可遏止的墜落。
文德能的作品集本是《The thirdself》,最終改為《The thirdxelf》,由“s”變身“x”,滲透得更多的是對當代知識分子的諷刺以及擔憂:熱衷性事,失去自我。華學明因為程濟世的私心而被逼瘋、程濟世的兩個孫子均是畸形、卡爾文死前對現(xiàn)代儒學的質疑,這無疑都是對現(xiàn)代社會人精神畸形最好的詮釋。正如何為教授對這個時代的拷問:“人是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人類的主觀普遍性?如何認識我們這個時代?什么是這個時代的本質特征?什么可以支撐起我們的信念?”[3]432在我們這個激發(fā)思的年代,最激發(fā)思的,是我們尚不會思,連儒學這個沉淀幾千年的厚重文化都難以和當代人的精神進行連接,“已經找不到一種生活來承載那些偉大的思想了。再厚重、正大的思想也成了孤魂野鬼,無所著落,而粗糲、囂張、欲望化的生活直接沖到了時代的前臺,思想不過是一個影子,赤裸裸的生活才是實體”[4]。
薩特說“他人即地獄”,這句話很準確地道出人與人之間的無法溝通,而對這一話題的書寫則也成為一個永恒的命題。夏志清先生稱“《圍城》是一部探討人的孤立和彼此間的無法溝通的小說”[5],這一直受到《圍城》研究者的首肯?!秶恰吠ㄟ^一系列悲喜交加的事件,揭示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和孤獨的心境。這種疏離感既表現(xiàn)在方鴻漸的家人之間,也表現(xiàn)在情人、同事之間。家人之間的關系本來是親密無間的,但方鴻漸的家人之間仿佛并非如此。孫柔嘉與方鴻漸結完婚回到方家,她沒想到短暫到來能充當妯娌間的和平使者,而自己卻成為被攻擊的對象;方遯翁的老派觀念是讓孫柔嘉在家相夫教子,而孫柔嘉則想擁有屬于自己的一份工作;兩親家見過面也都相互鄙視,方家恨孫家簡慢,孫家厭方家陳腐,這導致孫柔嘉與方鴻漸兩人在各自家里受氣之后,回到自家生悶氣,雙方“搶一條繩子,盡力各拉一頭”,最后繩子斷了,方鴻漸成為出窗外的徘徊者。在感情上,方鴻漸與鮑小姐、蘇小姐、唐小姐以及孫柔嘉等一一疏離,唐曉芙與方鴻漸兩人的“愛情悲劇”不是來自金錢的利害、世俗的社會門第觀念以及舊式禮教,而恰恰是他們自身。方鴻漸誤以為蘇文紈打來電話,破口大罵。在這毀滅性的攻擊之下的唐曉芙都發(fā)暈了,其實她后來意識到方鴻漸誤以為她是蘇文紈,但此刻她的虛榮心占了上風。她寧愿裝出被別人錯怪的模樣也不愿為恢復兩人關系做一次努力,兩人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這是方鴻漸第一次深刻體會到這種疏離感,痛定思痛,他發(fā)現(xiàn)人與人根本無法在精神上相互溝通和相互理解。如楊絳在《寫〈圍城〉的錢鍾書》中所言:“唐曉芙顯然是作者偏愛的人物,不愿把她嫁給方鴻漸。其實,作者如果讓他們成為眷屬,由眷屬再吵架再鬧翻,那么,結婚的如深陷圍城的意義就闡發(fā)得更透徹了?!盵6]直到方鴻漸最后和孫柔嘉結婚,夫妻間彼此也難以相互理解,而是天天吵架,仿佛彼此間都成為刺猬,心靈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后都成了“孤島”。在三閭大學,這種人際隔膜則表達得更加淋漓盡致,除方鴻漸之外每個人都陷在爭名奪利當中,“老科學家”高松年、靠“三十四封回信”嚇到無數(shù)人的褚慎明、“偽道學”李梅亭、“知識騙子”韓學愈,他們保持彼此間的距離,人們相互敷衍、相互猜疑、相互戒備、相互構陷,生怕對方揭露自己的隱私,這使方鴻漸、趙辛楣等人感到極度的孤獨。從《圍城》中我們會領悟到人與人之間,是不可能達到絕對的了解,理解是相對的,這就像物理學中靜止是相對的,而運動則是絕對的一樣。錢鍾書把圍繞在方鴻漸周圍的男男女女揭露得一覽無余,不留一分余地,這樣的安排不僅僅揭示現(xiàn)代人靈與肉難以統(tǒng)一的矛盾境地,更重要的是對人心能否溝通提出最根本的質疑。
到了《應物兄》,這種人際間疏離感的描寫變得更加的強烈,隨著二十一世紀經濟快速的發(fā)展,面對著物欲橫流的社會,消費文化與物質文化承載人們的思想活動,精神溝通成為一種奢望。寺廟本來是圣潔之地,但是上香分等級,為了“敬頭香”,它也成為一個拍賣的場所,圣潔之地被商業(yè)化。被稱為“象牙塔”的校園,也被卷入消費的市場之中,“太和”包含應物兄的學術夢想,而最終卻成為一場鬧劇。修建太和的主導人物是程濟世,但是他的心思似乎也不在儒學研究上;褲衩大王陳董想要通過儒學研究,掌握性事的克制;孔子“不語怪力亂神”,研究鬼神的吳鎮(zhèn)最后也轉到儒學研究院,成為副院長;被稱為程濟世的“子貢”——黃興,披著儒學的外衣,行猥瑣之事,美國經濟危機時,憑借便宜的價格和富有中國風的名字的安全套而發(fā)了財,信奉儒學的他換了七個腎。作為父母官的欒庭玉省長,換了一任妻子后,與自己助手金彧撕扯不斷,一心致力于仁德路、軍馬場、太和的建立,為了在自己退休后能在太和研究院得到一個職位。由此可見,李洱編織了一張大網,以儒學為中心,把各色人等都包裹進來,他們都披著儒學的外衣,包裹著赤裸裸的欲望,蒼白的生活成為實體。應物兄在“太和”上寄托著自己的學術理想,但是這個理想被他人物化,直到最后坍塌,導致他逐漸被邊緣化。
《應物兄》中的每個人都披著儒學的外衣,卻行茍且之事,導致靈與肉的分離,進而導致個人與世界、他人的疏離,最終也造成了自我的疏離。應物兄就是一個切實的例證,他本來是一個能言之人,但是他的導師喬木先生告訴他除了上課要少說話,表情不要太豐富。但是應物兄感覺到,如果他不說話,這樣下去,他會變成一個傻子,所以他采取一個折中的方法,說出來的話,不讓別人聽到聲音。這樣舌頭痛快了,腦子也可以思考了。所以在《應物兄》里許多地方都寫到應物兄用“腹語”的方式表達,那些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的一些話,而這才是應物兄自己的真實袒露;而他那些說出口的話,則是有礙于場景的設置,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所以應物兄的這種人格分裂的表現(xiàn)正是自我疏離的一個真實寫照。小說開頭,應物兄要問:“想好了嗎?來還是不來?”這句話本來將要對費名說的,但這句話出現(xiàn)的場域是應物兄自己的浴室,他是在自言自語,所以這句話也屬于應物兄對自我的一種召喚。所以在全文中,經歷一場有關儒學研究院的建立,對仁德路、跑馬場的尋找的鬧劇過后,應物兄似乎也找到了自己,最后經歷的那場車禍也是對應物兄自我身份的驗證。終于在結尾處,應物兄得到了肯定回答“他是應物兄”,這是自我經歷矛盾、痛苦、分裂后的確認,但也是一個影射,還有多少人在迷失的路上,像方鴻漸一樣始終深陷“圍城”之中。
錢鍾書被稱為“幽默大師”,非常幽默的人,骨子里透露出的卻是極度絕望,因為絕望所以輕松。魯迅先生有濃厚的虛無思想,但他的偉大之處不在于他是否承認虛無,而在于他能否抗擊虛無。而錢鍾書繼承了“魯迅式”的幽默?!秶恰芬浴傲骼藵h”的模式,方鴻漸經歷求學、戀愛、工作、婚姻四個人生的基本階段,最終以失敗和幻滅告終。錢鍾書把“方鴻漸”毀滅給人看,他沒有賦予方鴻漸任何宏大的、崇高的理想,而是具體地展現(xiàn)一個普通人的最普遍的人生經歷,從而使方鴻漸這樣一個普通的現(xiàn)代人、一段平凡的生命歷程有著極大的普遍概括性和高度的本體象征性,不但概括了整個現(xiàn)代人的生存困境,而且象征著整個人類的基本存在狀況?!皣恰毕笳髦叭松f事”,就像三閭大學那個破敗的門,象征人生“一無可進的進口,一無可取的去處”般的絕境,現(xiàn)代人日益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被命運盲目的撥弄,只剩下無邊的孤獨感和落寞感,現(xiàn)代人如方鴻漸家的那口老鐘,充滿荒誕諷刺與感傷?!秶恰窂谋硐蟮骄駜群?,都浸透著混亂、骯臟與不堪。因此在錢鍾書筆下,我們看不到知識分子未來的希望與光明,似乎這個知識群體和時代一樣風雨飄搖,隨波逐流,已經壞到骨子里。
李洱在《應物兄》中寫到許多欲望的種類以及變形,尤其是在淪陷的一代中尤為突出,應物兄的博士易藝藝,她本來對學問不是很專研,寫論文時還會出現(xiàn)一些基本性的筆誤以及用詞錯誤,把“善誘”寫成“善友”。她為了獲取在儒學研究院的一個位置,不惜與吸毒的程光篤發(fā)生關系,明知生下的孩子會是個畸形嬰兒,卻堅持這樣做,因為想要以程濟世孫子為籌碼,換取在太和研究院的工作。應物兄的在職博士張明亮有遠大的學術理想,聲稱自己最愿意生活在戰(zhàn)國時代,因為亂世出英豪;最崇拜的人是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齊桓公,給自己起的筆名是小白,這是齊桓公的名字。而今,他甘愿一輩子在“太研”養(yǎng)馬,為程先生養(yǎng)蟈蟈,在“太研”灑掃庭除,為了成立程先生著作編輯委員會而擔任主任一職。珍妮沒有去貴州,卻寫了一篇有關儒學的文章《儒驢》,格式雖然對了,但是內容卻一派胡言,她作為儒學研究者,連“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這句話并非出自孔子之口,而是曾參所說都不知道。但是李洱在書寫的過程中埋下希望的種子,書寫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以及抗爭的年輕人。嚴謹認真的何為教授;為了國家利益沒有陪妻子走完最后一程,甚至忍受自己孩子對自己誤解的雙林院士;遠離世俗的利益追求,住在貧民窟似的雜亂院子里,堅持寫中國版的《國富論》的經濟學家張子房等。這無疑是對許多卷入現(xiàn)實名利的學者最現(xiàn)實的鞭撻。中生代中除有像吳鎮(zhèn)那樣不學無術、依靠對別人的誹謗來提高知名度的人,還有像文德斯那樣直到死都要“成為一個把事物變美的人”。他代表中國知識青年的一段青春,充滿對未來的向往,代表那一代人對自我價值和國家命運的追問。文德能是一種符號的代表,伴隨著文德能的離開,他們的青春也隨之消失。即便其他人都茍且地活著,精神上也已經隨文德能一樣死去,而文德能雖死去,卻永遠活在自己最絢爛的青春。在大部分人淪陷之后,有文德斯、小顏這樣不矯揉造作、坦蕩蕩的人物出現(xiàn)。文德斯始終對學術存有敬畏之心,他非常敬重自己的老師,陪伴導師何為教授走完最后一程。同時這種敬畏體現(xiàn)在學術上面,當季宗慈想要出版何為教授的作品時,他當即拒絕,因為季宗慈出版的書都俗不可耐,僅僅貪圖利益與名聲。出版自己哥哥的書時,費邊想要讓自己公司的出版部出版,讓應物兄幫忙寫序,出于商業(yè)利益這樣能多賣幾本。但是文德斯拒絕這樣的營銷,而是獨自找出版社出版《The thirdxelf》。恰如應物兄評價:“只有文德斯這樣的人配給文德能寫序,同樣只有文德斯能替哥哥出版遺作?!币驗槲牡滤乖诰裆鲜歉蓛舻?。華學明與小顏是同齡人,但從外表看卻像兩代人,這樣顯現(xiàn)小顏內在精神的純粹。小顏在博客里回答過網友各種有關鳥類的刁鉆問題,比如大雁的類型,他知道有豆雁、灰雁、斑頭雁、紅胸黑雁、白額雁、雪雁、白鵝黑雁之分。對于儒學他也信手拈來,孔子的話,你說出任何一句,他都能在一秒之內告訴你出處。所以比他長一輩的號稱大師的唐風也不敢小看他,時常向他請教問題。對于這種時代的裂變,李洱采取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換韻”:“傳統(tǒng)一直在變化,每個變化都是一次斷裂,都是一次暫時的終結。傳統(tǒng)的變化、斷裂,如同詩歌的換韻……每個中國人,都處于這種斷裂和連續(xù)的歷史韻律之中?!盵3]331頹靡、混亂、悲傷過后,同時也會有一種新的精神風貌誕生?,F(xiàn)如今是一個文化巨變的時代,絕望從哪里產生,希望也會從哪里出現(xiàn)。這是李洱留給我們的希望,也在激發(fā)我們的信心。如《應物兄》的末尾,應物兄在遭遇車禍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我還活著”,這里讀來令人感慨萬端,在我們看來他已經命懸一線,但還堅韌地活著。這也是李洱對這個時代的思考,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該失去希望。
謝有順說:“當歷史正在進入一個實利時代,懷想和追問一個遠逝的夢想,這對于重新思索中國人的生存境遇和精神出路,有著不容忽視的價值和意義?!盵7]無論是《圍城》還是《應物兄》,它們在內在書寫過程中都表現(xiàn)出一種對知識分子精神狀態(tài)的擔憂,同時也是對全人類靈魂的一個質問。這個激發(fā)思的時代,我們尚不會思,表面上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實際沒有一個人得到自由,因為我們的精神上都是虛假的,如《圍城》結尾用那口自鳴鐘嘲笑了一切。跨越半個世紀之后,《應物兄》的出現(xiàn)是對當下時代最好的詮釋,同樣包含對這個實利社會最大的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