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美玲（黑龍江大學）

一、言語行為理論發(fā)展脈絡(luò)

言語行為理論是由英國語言哲學家奧斯?。↗.Austin）提出，由塞爾（J.Searle）加以完善和發(fā)展。言語行為理論的形成基于以下假設(shè)：人類交際的基本單位不是句子或者其他什么語言單位，而是完成諸如肯定、詢問、命令、致謝、道歉、許諾、拒絕等特定類型的行為。

言語行為理論的部分觀點和術(shù)語最早可追溯到德國哲學家、數(shù)學家弗雷格（G.Frege）、奧地利哲學家、邏輯學家維特根斯坦（L.Wittegenstein）、波蘭裔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B.Malinowski）、美國語言學家布龍菲爾德（L.Bloomfield）等的著作。弗雷格首先提出語言不僅可以用于描述，而且可以用于下定義、提問題、講故事等，這說明語言不僅僅局限于描述事實和表達思想（孫淑芳 2001:27）。后期維特根斯坦進一步發(fā)展了此觀點，他在《哲學研究》（1953）一書中提出了語言游戲說，認為語言與語言活動構(gòu)成的整體就是語言游戲，語言是人們用來相互傳遞信息的動態(tài)手段。他指出，命名和描寫只不過是兩種語言游戲，還有許多種語言游戲根本不是對現(xiàn)實進行命名或描寫，如提問、評定、請求、允許、命令、指責等。他認為語言游戲的種類是無法計算的，這不僅因為人們總是能夠想出新的語言游戲，而且因為游戲之間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錢敏汝 2001：160-162)此思想為言語行為理論的建立奠定了一定基礎(chǔ)。至于“言語行為”這一提法，早在20世紀20-30年代就由馬林諾夫斯基和布龍菲爾德等提出，此時學者們的興趣點主要是討論語句的真假。

現(xiàn)代哲學意義上的“言語行為”概念是由奧斯汀最先提出的，他發(fā)現(xiàn)許多語句并無真假可言，人們說出某些語句可能是實施某些行為。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重點關(guān)注語言的功能和說話人的作用。他1955年題為《論言有所為》（《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的系列講座全面反映了其言語行為思想，他對言語行為理論形成所做的貢獻主要包括施為句與描寫句、言語三分說和言語行為的分類。奧斯汀上述思想引起國內(nèi)外學界廣泛關(guān)注，他的學生塞爾繼承并系統(tǒng)地發(fā)展了言語行為理論，主要貢獻包括言語行為的成功條件、言語行為的進一步分類和間接言語行為理論。繼塞爾之后，有不少語言學家對言語行為的分類進行評價，也提出了不少新的分類法，但大都是以奧斯汀和塞爾的分類為依托，因此基本沒有實質(zhì)性的創(chuàng)新成果。

二、奧斯汀言語行為思想

奧斯汀言語行為思想源于他所發(fā)現(xiàn)的施為句。他認為許多語句的使用目的不是或不僅僅是作出真假描述，還可能是實施某行為?；诖耍瑠W斯汀將語句劃分為言有所述和言有所為兩大類，即描寫句和施為句。(何兆熊 2000：87)隨著研究不斷深入，奧斯汀提出除顯性施為句外還存在隱性施為句，最后提出任何描寫句都有可能是隱性施為句的思想。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促進了其言語行為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從而促使其提出言語三分說。

在發(fā)現(xiàn)施為句理論的種種缺陷后，奧斯汀開始探索一個能夠解釋所有言語行為的更為全面的理論。他認為，一個完整的言語行為分為三個層次，即同一語句同時體現(xiàn)三重行為：言說行為（locutionary act,locution，也譯作‘言之發(fā)’，‘敘事行為’，‘言內(nèi)行為’）、意向行為（illocutionary act,illocution，也譯作‘言之力，‘行事行為’，‘言外行為’）、取效行為（perlocutionary act,perlocution，也譯作‘言之果’，‘成事行為’，‘言后行為’）。(華劭 2003：236-237)

所謂言說行為是指說話本身所構(gòu)成的行為，即發(fā)出符合某一語言要求的語音、音節(jié)、說出單詞、短語和句子等，并賦予這些語音一定的意思和對應(yīng)所指，它是言語行為“說”的一面。以“Я тебе помогу.”為例，這一語句是通過一連串的聲音說出的，這些聲音組成音節(jié)、單詞、句子，表達某種意義，它包含了有意義的詞匯（я,ты,помочь），也包含一定的語法關(guān)系（主體一格、客體三格、完成體將來時），表達了對應(yīng)的命題內(nèi)容（我會幫你），具備相應(yīng)語調(diào)。意向行為是指通過“說”的行為表達交際意圖和目的的行為，它是言語行為“行”的一面。例如，說話人通過“Я тебе помогу.”來表達許諾意圖（我一定會幫你）。取效行為是指說出的話語對受話人產(chǎn)生的某種效果。換言之，話語一旦說出，就一定會產(chǎn)生某種效果，這就是言語行為“果”的一面。例如說話人說出“Я тебе помогу.”語句，表達了“我一定會幫你”的許諾意圖，可能引起受話人一系列感受，如因相信而感激涕零，因相信而留在了某地工作，因懷疑而不屑等。至于到底會出現(xiàn)何種結(jié)果，這取決于許許多多的語用因素。

綜上，根據(jù)奧斯汀的思想，言語行為包含言說、意向和取效三個層面，這三個層面行為在一個完整的言語行為中同時發(fā)生。言說行為是意向行為和取效行為的基礎(chǔ)，而后兩者是立于前者的升華。

三、取效行為重解

目前，國內(nèi)外學界對奧斯汀言語行為三分說的價值給予充分肯定，但對言語行為三個層面行為的理解卻存在不少爭議，尤其是對取效行為概念的理解。俄羅斯學者格洛溫斯卡婭說：“在言語行為理論中，取效行為概念是最為含糊不清的”。（Гловинская М.Я.1992:123）如前所述，奧斯汀本人將取效行為定義為說話人說出的話語對受話人產(chǎn)生的效果，也就是言后之果，即說話人通過言說行為和意向行為在受話人身上獲取的實際效果。說話人說出“Я тебе помогу ”語句，表達了“我一定會幫你”的許諾意圖，最終可能在受話人身上獲取一系列結(jié)果，因相信而高興，或是因懷疑而觀望等。由此可見，奧斯汀視野中的取效行為實際上是獲取的實際效果，而并非是說話人在實施動作意義上的取效行為。正如德國學者赫爾比希（Helbig）所說：“與其說取效行為，毋寧說是某種意向行為的取效結(jié)果”（孫淑芳 2001:202-203）。而我們知道實際效果具有不確定性，具體來講，說話人通過言說行為和意向行為能夠在受話人身上引起何種效果，這要取決于兩大方面因素。一方面，要看說話人的表達是否正確、得體，表述是否恰當；另一方面，受話人能否正確理解說話人的意圖，取決于受話人的素養(yǎng)、悟性、處境及其他語用因素。也就是說，實際效果很難由說話人把握和控制，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受話人?？梢?，奧斯汀是從受話人的反應(yīng)角度來定義說話人的行為——取效行為，這違背了他本人提出的言語行為三分說初衷：言說行為、意向行為和取效行為是一個有機完整言語行為的三個部分，由一人而為，同步完成。

毋庸置疑，奧斯汀提出的取效行為術(shù)語是正確的，但很遺憾，他沒有對此給出清晰明確的定義，從而造成學術(shù)界理解的混亂。我們擬將奧斯汀的“取效行為”術(shù)語稱之為“取效結(jié)果”，是說話人實施言說行為和意向行為后，從受話人處獲取的實際效果。但是，對于出現(xiàn)何種實際效果說話人無法左右，只能為達到預期效果而采取一定的言語交際策略來影響受話人理智、感情和意志，我們把這種可受說話人控制的影響行為稱之為取效行為，取效結(jié)果是受話人對說話人實施意向行為與取效行為的回應(yīng)。

四、言語行為理論對媒體語篇研究的啟示

任何理論都有其優(yōu)勢與不足之處，言語行為理論自然也是如此。

從語言學角度來看，20世紀以來的語言研究呈現(xiàn)出兩大趨勢：關(guān)注語言的形式結(jié)構(gòu)和語言的具體功能。言語行為理論的誕生則為語言研究開辟了新視角，即把語言視作言語行為。在言語行為理論視域下，語言研究重點不是句子本身的結(jié)構(gòu)，而是句子所表達的意義、意圖、交際參與者之間的相互作用等，突出了人和社會的作用。言語行為理論的提出，抓住了語言的動態(tài)化特征。它使以語法為中心的研究轉(zhuǎn)向以言語使用為中心；從以單個句子為中心向語篇為中心方向發(fā)展；從以語言本身為中心轉(zhuǎn)向以語言的使用者（發(fā)話人和受話人）以及語言環(huán)境等為中心；從以語言知識為中心轉(zhuǎn)向以交際能力為中心等。（孫淑芳 2001:54）至于不足之處，總的來說，言語行為理論研究者忽視了取效行為的研究。一方面強調(diào)取效行為與言說行為和意向行為一同組成完整的言語行為，另外一方面，卻將取效行為排斥在研究視野之外，甚至將取效行為與取效結(jié)果混為一談。導致出現(xiàn)此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是，奧斯汀對取效行為概念界定的不夠清晰，后來的研究者不夠重視。此外，學者們偏重理論研究，忽視了對具體語言材料的考察。

學界普遍認為言語行為理論仍以句子為基本單位，但也有不少學者提出，應(yīng)該考慮語篇是否也同樣具有言語行為的性質(zhì)。此類問題引起學界不小的反響，大家各抒己見，就語篇是交際行為的手段這一觀點達成共識，并得出結(jié)論：語篇是復合的行為，是由一個個部分行為組成的言語行為序列(錢敏汝 2001：47)。此思想為媒體語篇研究開啟了新視角。

第一，基于言語行為理論“言有所為”思想，我們主張，媒體語篇同樣具有言語行為的性質(zhì)，媒體語篇的存在即是語篇發(fā)話人在實施某種或某些言語行為，這就從根本上打破了傳統(tǒng)的語言結(jié)構(gòu)研究，為媒體語篇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第二，基于奧斯汀言語行為三分說，媒體語篇包括言說、意向和取效三個部分。從語篇內(nèi)容來看，它是言說行為，有意義和所指；從說話人意圖角度看，它是意向行為，表達說話人交際意圖或目的；從以言取效層面看，它是說話人在實施意向行為時為達到預期效果而采取一定言語交際策略對受話人施加的影響。很顯然，說話人不是按照先后順序完成上述三個部分，它們是三位一體的，說話人說出語篇內(nèi)容，則同時完成言說、意向和取效行為。

第三，取效行為的重解，為媒體語篇研究提供了新視角。我們認為，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取效行為與意向行為之間只是對應(yīng)關(guān)系，而不是等同關(guān)系。在媒體語篇中，意向行為與取效行為具有明顯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語篇發(fā)話人的交際意圖和預期效果都比較明確。意向行為的實施是為了表達說話人某種交際意圖，如果僅僅實施意向行為，則有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受眾理解了發(fā)話人的意圖，但卻未作出發(fā)話人期望的反應(yīng)。實際上，說話人說出話語不僅希望表達交際意圖，也期望取得預期效果。為了能夠在受話人身上獲得期望的反應(yīng)，取得預期效果，就必須在實施意向行為的同時實施取效行為，即采用一定的言語交際策略向受話人施加影響，這為媒體語篇動態(tài)化研究提供了一個切入點，即從取效角度來開展研究。第四，倘若言說行為內(nèi)容是語法、語義學的研究對象，取效結(jié)果（奧斯汀所提的取效行為）主要是受話人的反應(yīng)，對它的研究取決于語境等許多因素，很難發(fā)現(xiàn)規(guī)律性現(xiàn)象，那么，意向行為研究則是言語行為理論的核心，甚至成為了言語行為的代名詞。正如張春隆（1995）所說：“言語行為術(shù)語已用來專門指意向行為”(錢敏汝2001：208)。顯然，言語行為研究者關(guān)注的焦點是意向行為，而取效行為則因奧斯汀對其概念解釋不清使得學者們對其有不同的理解，甚至長期被忽視。因此從取效層面來研究言語行為，可以說是對言語行為理論發(fā)展的一點貢獻，也是媒體語篇研究的一個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