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慶東
今年高考結束,我(北大中文系教授孔慶東)在北大計算中心偶遇已經退休的前招辦領導史明老師,從當下的疫情,聊到了2003年非典時期高考閱卷的一幕幕往事。
不能讓一個人感染SARS
2003年,國家采納各方建議,高考改到6月。本來這是個載入高考歷史的“典型標志”,但誰也沒有想到,年初爆發(fā)的SARS(非典),春天達到了高潮,直到5月底,北京的新增病例才開始為零。于是留在我們閱卷人員腦海中的那一年,就成為“非典之年”。
由于北大被定為特殊隔離單位,因此那一年另選了保密閱卷場地。北大特派一輛專車每天接送我——這是我唯一連續(xù)十天享受校領導待遇的“特權時光”。往年閱卷的首要任務是信息安全,而2003年的首要任務是人員安全——不能讓一個人感染SARS。假如一人感染,可能一組人都要隔離。所以每天場地要消毒、人員要消毒、試卷要消毒。
參加閱卷的高校和中學老師們,一早就從小組長手里領到一本一本的試卷,簽名登記,左手翻著卷紙,右手在答案上比量著,遠看頗似一個服裝車間里,工人們在縫紉機上進行裁剪。那時候還沒有建立“雙評”制度,從填空到作文,都是一支筆給分。小組長的復查任務非常繁重,大題組長的審核任務也相應加重,而最后推到我這里來的終審工作量,也明顯高于往年。
如此勞累閱卷之后,再聰明的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腦子幾乎拒絕運轉了,合分工作難免出錯,于是就單請了一批學生,專門進行分數(shù)加減。史明老師他們緊張地搬運、打包、分類。要把各區(qū)縣各學校的試卷打亂、混編,閱卷之后還要再歸隊、合編。既要管物資,又要管人員;既要管交通,又要管吃飯,還要確保人員安全,所有的閱卷員和后勤安保人員,都感覺自己跟非典前線的醫(yī)生一樣,身處一種戰(zhàn)時狀態(tài),現(xiàn)在想來格外有觸動。
穿上防護服閱卷
2003年的北京高考作文題目是“轉折”,文體不限,這是符合非典背景之下,降低命題難度的上級指示精神的,意思就是盡量不用動腦,不設限制,讓所有考生都“有話可說”,另外也有利于引導積極向上的健康情緒。但是從閱卷的學術性來看,命題越放水,就導致閱卷越艱難。就從這個“人人有話說”的“轉折”來看,許多考生都簡單地把抗擊非典取得勝利說成是“轉折”,而實際上既沒有寫出“轉”,也看不出有什么“折”。還有大量考生把平時準備好的某篇文章,硬貼上轉折的標簽。于是得了非典堅持上學,是轉折;親人去世,發(fā)現(xiàn)遺物中有張照片,也是轉折;李白看見老奶奶磨鐵杵,也是轉折;愛因斯坦煮手表發(fā)明了蒸汽機,也是轉折……
本來每年的作文中,那些經過“悲情訓練”的學子們,都要寫死一大批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在這特殊的非典之年,就更是“尸橫遍野”,慘不忍睹了。而站在閱卷立場,既要理解和同情在非典背景之下的教學滑坡,又要堅持為國選材的客觀標準;既要防止分數(shù)趨中形成的難解難分的“大肚子”,還要注意一些不那么健康的另類思想情緒……這些標準如何細化為閱卷員的操作指南,真是令人煞費苦心。
閱卷進入尾聲,突然開來一輛密閉武裝押運車,運來的是罹患SARS考生的試卷。由于我掌握每一道題的評分標準,所以我穿上防護服,進入專設的消毒閱卷室,親自評閱這批試卷。因為數(shù)量不多,很快就完成了任務,印象中整體的成績還不錯,我心想這些考生身患非典還能鎮(zhèn)定答題,真是應該嘉勉。不知道17年后,那些我親自給了全部語文分數(shù)的學子,都在何處,其中會不會有人參加了今年的抗擊新冠肺炎的戰(zhàn)斗呢?
(摘自《中華讀書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