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子
《孟子》是記錄孟子言行的一部著作,也是儒家重要經(jīng)典之一。孟子是在被諸侯君王們認為“迂遠而闊于事情”的窘境中走上了立言之路。正是立言,使孟子成為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他以繼承孔子衣缽為己任,為儒家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使儒家思想成為影響中國兩千余年的正統(tǒng)思想。
唐甄生于明清鼎革崩解之際,深受儒家思想影響,一生仕途十分不順,生活困苦,但著述不輟,費時三十年而成就一部《潛書》。他非常推崇孟子,在《潛書》中專設(shè)《辨儒》《尊孟》《宗孟》等篇論孟子之學(xué),他表示“聞孟子之言,而后知圣人之治天下”“甄雖不敏,愿學(xué)孟子焉”。
孟子是孔子之后儒家學(xué)派的代表人物,與孔子并稱“孔孟”,他的思想博大精深,包括政治、哲學(xué)、教育、文藝等諸多方面,心性說作為其哲學(xué)思想的重要方面,深刻影響了之后的程朱理學(xué)、陽明心學(xué)等思想流派。唐甄對孟子心性說不是抄襲,不是搬用,而是加以改造,為我所用。近代著名學(xué)者梁啟超評論說:“鑄萬雖極力提倡心學(xué),然與宋明儒明心見性不同,他養(yǎng)心專為治事用,所以心學(xué)只是手段,不算目的。”
孟子是先秦諸子中較早對人性進行系統(tǒng)探討的思想家,他對人性問題進行了多方闡釋,提出了人性本善的理論,性善論是其心性說的核心內(nèi)容。孟子認為人皆有“四心”,《孟子·告子上》記載: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孟子認為人人都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而且這四心并不是外界所賦予的,是人“心”本來就具有的。在“四心”基礎(chǔ)上,他進一步論述了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等“四端”。在他看來,人的善性與生俱來,此“四端”就如人有四肢,是先天而來,他雖然認為人性本善,卻沒有否定后天的作用和修身的重要性。此四者必須經(jīng)過自我修養(yǎng),擴大而充實它們,才能發(fā)展成為“仁、義、禮、智”等現(xiàn)實的道德行為,進而足以安定天下。
唐甄深受孔孟傳統(tǒng)儒家思想影響,非常重視內(nèi)在的心性修養(yǎng),在孟子“心性說”的基礎(chǔ)上,對“心性”有了新的見解。他先用孟子的話定義“性非他,仁義禮智是也”,進而定義什么是“心”,“仁義禮智非他,人心是也”?!靶摹迸c“性”雖稱謂不同,其實皆是“仁義禮智”也,說明“心性”的一體性。在《潛書·宗孟》中,他認為“良知,在我者也,非若外物,求之不可得也”,也就是說“求心”的方法是“良知”,而求“良知”的方法是靠“自得”。
唐甄“尊孟”“宗孟”不是抄襲孟子,而是把孟子的學(xué)說建構(gòu)成有內(nèi)在邏輯體系。他并沒有像一些心學(xué)家那樣走上空談心性之路,而是主張既要“自修”心性,又要擴充出去,“達則兼濟天下”。他認為修德的過程,必須施之于“政事”,才是一個完整的修德過程,所以,在《潛書·辨儒》中,他認為“心體性德,既已自修,天地萬物,何以并治?必措之政事而后達。”“仁義禮智俱為實功”,“實功”者何?他認為“陰陽順逆,人氣所感,百姓既安,沴戻消釋,則地?zé)o山崩水溢之變,天無恒旸恒雨之災(zāi),萬物繁育,咸得其生”“是故虛受不可言仁,必道能廣濟,而后仁全于心,達于天下”是也?!稘摃ば怨Α酚涊d:
修身治天下為一帶,取修身,割治天下,不成治天下,亦不成修身;致中和育萬物為一帶,取致中和,割育萬物,不成育萬物,亦不成致中和;克己天下歸仁為一帶,取克己,割天下歸仁,不成天下歸仁,亦不成克己;孝悌忠信制梃撻秦楚為一帶,取孝悌忠信,割制梃撻秦楚,不成制梃撻秦楚,亦不成孝悌忠信。若續(xù)所割二尺五寸之帶還為五尺之帶,可圍可結(jié)可綴,兩端之穟蕤然,而中有續(xù)脊,終不成帶。
唐甄把“盡性”和“事功”的統(tǒng)一比作朝服上的絲帶,此帶本來長五尺,如果把它割裁成二尺五寸,想通過圍、結(jié)、綴等方式還原,就不能作為絲帶了,“盡性”和“事功”的關(guān)系就像朝服上的絲帶是不能分割的。他認為,“心性”和“事功”本來就是一個完備統(tǒng)一的,這是他對孟子“心性說”的繼承和發(fā)展。
孟子一生向往為官從政,希望一展抱負、治國平天下,給百姓帶來福祉。戰(zhàn)國二百余年間,發(fā)生了大小戰(zhàn)爭二百余次,他游歷各國,親眼所見老百姓所遭受的由暴政、戰(zhàn)亂帶來的疾苦,孟子不忍見民眾無辜死于刀兵之禍,《孟子·梁惠王上》記載: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肽芤恢俊瘜υ唬骸皇葰⑷苏吣芤恢?。’‘熟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熟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lǐng)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
孟子所處的時代,社會正處于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急劇變革的時代,階級矛盾十分尖銳,他能提出“民貴君輕”的思想,強調(diào)對平民百姓的尊重和人與人之間的平等,不得不讓人感佩,民本思想也是孟子政治思想中最輝煌的部分。
孟子深刻而系統(tǒng)地闡述了民本思想,并把它發(fā)展成為仁政的理論基礎(chǔ),運用到施政綱領(lǐng)之中,在《孟子·盡心下》中,他認為:“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寶珠玉者,殃必及身。”趙岐注云:“諸侯正其封疆,不侵鄰國,鄰國不犯,寶土地也。使民以時,民不離散,寶人民也。修其德教,布其惠政,寶政事也。”在孟子看來,土地、人民、政事是國家的三個基本要素,土地為立國之基業(yè),人民為守國之根本,政事為經(jīng)國之綱要。在此基礎(chǔ)上,孟子提出 了“民貴君輕”的思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這段話肯定了百姓在國家中的基礎(chǔ)地位,認為百姓在國家政治中的地位比君王重要得多;只有得到百姓和贏得民心,才能得到天下和成為天子。
“民貴君輕”一經(jīng)提出,對傳統(tǒng)社會產(chǎn)生了極大震動,以致綿綿不絕影響了兩千多年,成為各代思想家批判君王專制的銳利武器。此外,孟子還提出:“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贝搜员缓笕撕啙嵏爬椤暗妹裥恼叩锰煜?,失民心者失天下”,流傳度極高。更為可貴的是,孟子還提出了可以變更君王的主張:“諸侯危社稷,則變置。”如果諸侯危害了國家社稷,則可以改立諸侯。
自秦漢以后,民眾在政治上的作用與地位逐漸被有識之士所認識到。歷史上不少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都對孟子的“民為貴”思想有所繼承與發(fā)揮。如唐太宗稱:“國以民為本”,南宋思想家陸九淵認為孟子的民貴君輕論是“大義正理也”“知人主之職分”。在明末這一思想解放的時期,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唐甄等一批進步思想家也都對孟子的“民為貴”思想有所借鑒發(fā)揮,并且提出許多大膽的民本思想,對專制皇權(quán)制度進行反思,這其中孟子思想的影響是至關(guān)重要的。
戰(zhàn)國以來,雖然對君主專制政治持批判態(tài)度的思想家代不乏人,但在儒家學(xué)派內(nèi)部,人們更多指斥的是王朝末世的暴君庸主,至于秦漢以來的君主專制政治,卻很少在整體上提出批評意見。唐甄則明言“帝王皆賊”,《潛書·室語》記載:
唐子曰:“大清有天下,仁矣。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逼扌υ唬骸昂我灾^之賊也?”曰:“今也有負數(shù)匹布或擔(dān)數(shù)斗粟而行于涂者,或殺之而有其布粟,是賊乎,非賊乎?”曰:“是賊矣?!?/p>
這是唐甄猛烈抨擊封建帝王的一篇代表作,他縱觀歷史,認定“自秦以來,凡帝王者皆賊也”。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對于秦漢以來君主專制政治的認識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以往的思想家。他敏銳地認識到,秦漢以降治世少亂世多,主要原因就在于君主對權(quán)利的高度壟斷。由于權(quán)利集中于君主一人之手,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對其形成制約,這在客觀上造成了“懦君蓄亂,辟君生亂,暗君召亂,暴君激亂”的惡果。
唐甄極大地發(fā)揚了孟子的民本思想,唐甄認為,國家的封疆,府庫,朝廷,官職都是“民”固之,充之,尊之,養(yǎng)之才有了今天的成果,所以民應(yīng)該是“上者”,然而當下社會“攘民”,“忘民”的官員遍及全國,致使民不聊生,國家窮困,所以唐甄針對這些問題主要提出了要“養(yǎng)民”“富民”的思想,通過“養(yǎng)民之善政”實現(xiàn)“達政”的目標。孟子認為:“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笔┤收诿?,讓人民有“恒產(chǎn)”,“省刑罰,薄稅斂”都是孟子具體提出的養(yǎng)民愛民的措施。唐甄依據(jù)這些思想提出了“達政”,“省官”,“富民”,“考功”等措施,與孟子的思想非常接近,可以說他不僅學(xué)習(xí)發(fā)揚了孟子的思想,而且將很多思想具體化可操作化,讓這些措施確實有可視性的可能與途徑。
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肯定了唐甄與孟子的承繼關(guān)系,如《潛書》的張序認為唐君之書“皆孟子之學(xué)”,潘序認為唐甄“尊孟宗王”,而近人蕭公權(quán)也認為唐氏談學(xué)論政“遠承孟子”。唐甄的思想是在繼承孟子哲思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時代背景與個人體悟,得出的新的發(fā)展。
唐甄與遂寧呂潛、新都費密,合稱“清初蜀中三杰”,與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并稱明末清初“四大著名啟蒙思想家”,被中宣部、國家教委列為對中國歷史有重大影響的“杰出思想家”。唐甄思想在我國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梁啟超曾將唐甄的《潛書》評價為中國歷代圣人思想的一個總結(jié),認為它凝聚著“東方哲人智慧的精華,實在是醒人之良藥,逆耳之忠言”。魏禧評價唐甄的《潛書》為“五百年無此文矣!”。他提出的“批判帝制,主張均等”的民本思想、“知行合一、經(jīng)世致用”的儒家思想、“革新政治、整頓吏治”的政治思想、“興軍強國”的軍事思想、“鼓勵農(nóng)桑、富民興邦”的經(jīng)濟思想、人人接受平等教育的“平民教育”等等論述,至今仍熠熠生輝。
唐甄作為土生土長的達州人,是當?shù)匕臀幕牡湫腿宋铮?019年入選為“巴文化·達州十大歷史名人”。有學(xué)者認為,“唐甄思想是巴文化研究的重要一頁”“唐甄思想研究是巴文化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筆者認為,進一步探討孟子對唐甄的影響,探尋唐甄思想的淵源,研究唐甄對孟子以及儒家思想的現(xiàn)代轉(zhuǎn)化,有助于今人更加深入地了解唐甄其人其書,更加形象地了解達州巴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