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琳
從貴州深山到英國倫敦,也許只隔一片繡片的距離。
15年前,依文集團董事長夏華開始啟動中國手工坊項目,已在國內男裝市場站住腳的她,帶著團隊走入貴州深山,挨家挨戶尋找繡娘。
她把繡娘比喻成“深山里的明珠”,幫助她們運用手中的絲線改變命運;她把設計師比喻成“游擊隊”,讓他們留在山里和繡娘合作;她對從沒出過大山的繡娘們許下承諾:“繡好了,我?guī)Т蠹胰ケ本?,去倫敦?!?/p>
這些年,夏華一半時間在大山,一半時間在都市,但都離不開“繡”。她說,她和她的繡娘們已經分不出誰是誰。
繡夢工坊讓鄉(xiāng)村婦女變身“CEO”
目前,中國手工坊項目已從30多個少數(shù)民族里尋回了13000多名繡娘,設立了1200多家“繡夢工坊”,其中有幾人的家庭工坊,也有幾百人的大型工坊,遍布云南、內蒙古、甘肅、青海等10個省、自治區(qū)。
為了不讓代代相傳的繡樣消亡,夏華和團隊通過走訪、鑒別和認證,建立線上數(shù)據(jù)系統(tǒng),耗時數(shù)年收錄了5000余種民族傳統(tǒng)紋樣。
栩栩如生的蝴蝶、活靈活現(xiàn)的百鳥圖……一幅幅蘊含豐富民族文化的繡品都出自繡夢工坊的繡娘之手。人們驚嘆她們技藝精湛,卻很難想到,10多年前,這些花鳥圖騰還只停留在當?shù)厝说囊曇爸校驘o法轉化為收入,一度被很多繡娘舍棄。
為了讓她們相信這門手藝是有價值的、可以賺錢的,夏華決定先培養(yǎng)一部分村里帶頭人。“我們剛剛進村的時候,每天培訓時要給繡娘100至200塊錢的務工費,要不然她們更愿意外出打工、賣水果?!?/p>
布依族的獨臂繡娘梁忠美就靠一身繡藝讓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和夏華相遇之時,正坐在街頭的小板凳上,面前擺了一個刺繡的小臺子。
她可以不用草稿,照著愛人抓來的蝴蝶標本將花紋定格在繡片上。可她的作品在家鄉(xiāng)的小集市上只能賣幾十元,只有極少的游客能夠看到她的蝴蝶,每月收入僅有1000元左右。
經過設計團隊的精心打造,梁忠美手中的蝴蝶變成了各種衍生品,走出了大山,走上了歐洲大舞臺——她繡的百蝶衣驚艷了倫敦秀場?,F(xiàn)在,她的一幅繡品市場價可以賣到2000元,月收入已經上萬元。還有74歲的潘玉珍,她擁有60多年繡齡,是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苗族刺繡傳承人。如今,她的繡品經過加工,變成了時裝、高跟鞋和工藝品,銷往全世界。她去年一年的收入達到150多萬元。
越來越多的繡娘加入了繡夢工坊。以筆記本上的花紋為例,經過標準化培訓,一位成熟的繡娘一天能繡10本,一本大概能賺30~40元,一天就能拿到幾百塊錢。
夏華還能記得多年前鼓勵繡娘們的場景?!拔腋l(xiāng)親們說,大家好好繡,繡好了帶你們去北京,大家都很激動,后來我說帶大家去倫敦,卻是一片鴉雀無聲。村主任跟我講,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倫敦是哪兒?”
這幾年,夏華踐行著她的承諾,將近千名繡娘帶出大山,去看更遠的世界。而潘玉珍幾乎成了繡娘們的代言人,不僅跟著夏華去了倫敦走秀,還去了美國、加拿大、新加坡……
當少數(shù)幾個繡娘開始脫貧的時候,整個村子看到了希望。目前村寨繡紡的帶頭人和負責人,能夠帶動上百人,依靠刺繡產業(yè)脫貧致富。甚至有的帶頭人已經不再局限于刺繡,開始轉變成管理者的角色。
“我們實實在在地培養(yǎng)了一批大山里的‘CEO,每一個人都非常認真負責,從發(fā)活兒、找繡娘、監(jiān)督質量,一直到把產品收上來,她們都承擔著真正的管理者的職能,跟我們一起去管理這些工坊?!毕娜A的語氣流露出了自豪。
深山集市:一場城市和深山的碰撞
蜀繡、扎染手絹、純手工制作的銀飾品、吃貨喜愛的郫縣豆瓣醬……11月7日,一場名為“深山集市·千年蜀繡Restart郫都”的集市在王府井步行街開市。獨特的場景搭建吸引了很多消費者來此拍照打卡,體驗郫都文化。
這是一種場景化、體驗化的新零售模式。夏華考慮到手工藝品耗時長從而導致價格相對較高,如果在商場租場地售賣,很難吸引顧客。為了讓產品走進都市,更好地實現(xiàn)商業(yè)化,不如直接讓他們體驗“在山里趕集”的感覺。
自2018年8月在北京僑福芳草地正式落地以來,深山集市在國內外已經開了超百場,截至去年9月,覆蓋了5000萬消費者,有近百位企業(yè)家參與進來共建工坊。
集市上,繡衣、布鞋、箱包、飾品、杯墊、筆記本……深山元素和城市需求完美融合。設計師將繡娘的指尖技藝轉換成了標準化、規(guī)?;?、具有商業(yè)價值的產品。但在此前,這一度讓中國手工坊項目陷入瓶頸。
不同村子、不同繡娘的刺繡水平、擅長的花樣各不相同,什么產品是城市消費者需要的,不同產品需要的工時如何,怎樣組織規(guī)模化的培訓,如何保證手工藝產品順利通過質檢,如何進行標準化的生產……無數(shù)問題在初期接踵而來。
“這個過程特別艱難,應該說前面近10年時間,我好多次坐在大山里邊哭,覺得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被貞浧甬敃r的困境,夏華不禁紅了眼眶。
項目初期一直在虧錢,能夠走到現(xiàn)在,靠她和繡娘一路上的彼此支撐。“很多人說我們幫繡娘改變了命運,其實,她們也讓我們走得更堅定了?!?/p>
隨著模式愈加成熟,深山集市的市場廣闊起來,其產品邊界也在不斷擴展。繡娘指尖的藝術不再局限時裝、紙巾盒、杯墊、茶臺,而是根據(jù)不同的場景做不同的設計,已應用到沙發(fā)、屏風、壁畫等大型家居產品之上。
技藝精湛的繡娘作品的價格也在攀升,比如潘玉珍,其作品最貴的已達到8萬至10萬元一幅,每平方尺約幾千元。即便如此,其作品的市場需求依然在上升。
從個體能力到產業(yè)能力
這些年,夏華不斷穿梭于大山和都市,見證著村里繡娘的變化。從不明白什么是“時尚”“藝術”,到自己成為半個設計師,繡娘已經懂得如何讓繡品更適合都市人群。
夏華認為,如果一個女性能通過自己的雙手賺錢,就可以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八齻儠兊锰貏e自信,你會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笑容、說話的方式,包括對孩子的教育,都在發(fā)生變化。她們不用拋家舍業(yè)跑到外地打工,在家繡花,既能賺錢,又能照顧老人孩子。”
更重要的是,繡娘懂得了自己手藝的寶貴。對她們來說,這不再只是老人們傳下來的一個手藝,而是讓她們感到自豪的職業(yè)。
設計師和繡娘一起合作,通過培訓到人、訂單到戶的模式,讓繡娘獲得了永久脫貧的能力。看到了這一切后,當?shù)卦絹碓蕉嗟耐獬龃蚬づ娱_始返回家鄉(xiāng),也過上了“背著娃,繡著花,養(yǎng)活自己,養(yǎng)活家”的日子。
而夏華對這份事業(yè)的決心也更加堅定了:她要用一輩子去做。
十幾年來,一張張繡片創(chuàng)造了近10億的產值,13000多名繡娘獲得了收入的提高。在中國手工坊項目的影響下,貴州、云南多個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村子完全依靠自己的文化和產業(yè)特色逐步走出了貧困。
以貴州織金縣蠟染工坊為例,一位帶頭人就能帶動周圍幾百個村民參與進來,自2016年至今,整個村子已經承接了上千萬的訂單。
“一開始大家看到的都是個體能力和個體價值,但從經濟的角度來說,如何把個體能力變成群體能力,把群體能力變成產業(yè)能力,只有這一步的跨越走通了,才能真正做到可持續(xù)脫貧?!毕娜A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