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夫

寫給蠶

你一生，或幾生

一次次脫掉外衣，露出柔嫩的胴體

你破籽而出，那件硬殼實(shí)在太小

然后你成為爬蟲

蛻皮

又自我作繭。這件外衣是自織的

吐血，死掉

而再生就是咬破自做的絲質(zhì)錦衣

這需要多么深刻的覺醒啊

否認(rèn)前生的事業(yè)

而后成為飛翔物

再布下一件件小衣服

像一粒粒紐扣

讓紐扣自我碎裂

可珍藏在故宮的那件絲質(zhì)龍袍

至今完好

再寫給父親

到現(xiàn)在為止

我終于成為我的兒子，我是我的

父親。今年春節(jié)，我單獨(dú)陪母親

她在讀報，我望著她

如你。我越來越像也越加成為你了，父親

冬季，多了端坐

春季，少了疾走

話越來越少

脾氣內(nèi)斂了很多

我和這個世界下的一盤大棋已達(dá)收官階段

棋到終局，明白所謂輸贏

就是推枰而去

逆風(fēng)面光，和老年迎頭相撞

好個難題的釋解

和死結(jié)的融化

活到現(xiàn)在，登高望遠(yuǎn)的事不去做了

打點(diǎn)襟口的米粒

和窗前花影

更為要緊。我忽然對窗玻璃上的雨水滿懷感激

它是一滴水追尋另一滴水

痕跡歸一

晨 光

最好看的

是太陽沒出來，噴薄的光穿刺云彩

讓云燒融

最好前方有座大山

產(chǎn)生巨大的黑影

最好這樣的堅持多保留會兒

讓所有觀光客的內(nèi)心產(chǎn)生微瀾

這一刻

動車行至荒野，就跑得特快

感覺我是在趕路

這一刻，離家

我于千里之外

穿行

忽然覺得這是我一生中

值得銘記的輝煌一刻

我尚健碩，陽光灑向大地

我在光陰中奔走

手上做著有意義的事

還有痛感，樂點(diǎn)

還有急火攻心

對很多人和事深懷警惕

對這一刻，尚不知

心存感恩

在阿壩

太陽無煙。瓦藍(lán)的天空不語。

風(fēng)遙不可及。鳥聲尖利，劃過空氣中玻璃的

痛處，光開始晃動。

有人坐在羊群里，如和云相處。

有人抽煙，

他在剎那間吐出的是云。

一些事情更為明了或越加模糊

時至今日，水落石出的事多起來

很多人露出白骨，也有人化為霧氣

沉默的，依然沉默

但身體抽搐了三下，總算表了個態(tài)

一生鳴唱的鳥，忽然嘶啞，可能看到了斷腸物

幾十年前寄出的情書，上個月收到回復(fù)

少女的芳香還在。這歲數(shù)，看到石頭變作水

椅子突然垮散，天空多出灰，或云彩

都不要驚心

只有家鄉(xiāng)人知道，我的底牌或命在哪兒

從這個巷口進(jìn)入，再從那個門出來

是兩個不同的人

天 空

我仰望天空，比如傍晚

此刻天空也會往下看

它收攏胸脯，而臉孔模糊

我因之有了往上的浮動感

樹木，樓宇，煙囪，遠(yuǎn)近的田野也都引頸

向上，望去

我眼里的天空和一棵樹沒什么不同

天空看到的是石頭和水，沉寂或移動的風(fēng)中

之物

作為人，天空不認(rèn)識

它不了解我此刻的愁緒

但洞悉我的計劃

它盲目，又魯莽

大地之上可有先知？

絕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