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藝術家庭,家族中很多人從事與繪畫藝術有關的工作。我的藝術道路受到了祖父孫其峰先生的很大影響。作為畫家,他是我繪畫藝術重要的導師之一;作為美術教育家,他的很多教育理念和教學方法都非常值得我學習。跟隨他學習的時光,是我最為寶貴的人生經(jīng)歷。
受家庭影響,我接觸繪畫的時間要比一般人早些。記得孩提時代(大概四五歲)家里有一組老式衣柜,其中一個柜子門上鑲了一幅工細至極的畫,畫的是鴛鴦。我總是喜歡看著畫面上形神兼?zhèn)涞囊粚λ荩唤氘嫷迷趺催@么像啊。后來父親告訴我,那是你爺爺畫的。從那時開始,我知道祖父是畫畫的。我開始熱衷于鉆進他的工作室里,看那滿墻的花花綠綠。而祖父也偶爾會在創(chuàng)作之余滿足我的好奇心,告訴我畫的是些什么,這些花卉鳥獸的習性和特點。在幼小的我眼中,祖父是堪比《十萬個為什么》的存在。在他畫室里創(chuàng)作間歇時進行的隨機講解,成了我繪畫和認識自然科學的啟蒙。到現(xiàn)在,他給我講述的很多內容,都在若干年后的學習和見聞中得以印證。祖父對于自然科學中動物學和植物學知識的積累是我所接觸的畫家中最為淵博的。藝不壓身,祖父的學習精神是非常值得我學習的。
大概在初中時,我就已經(jīng)開始系統(tǒng)地學習繪畫。那時祖父還擔任著天津美術學院國畫花鳥的授課工作,在教學之余,還教授著很多書畫愛好者學畫,下班回家之后,也幾乎每天都有人來家里找他求畫或看畫。繁忙的日程安排,讓早晨成為他為數(shù)不多的固定創(chuàng)作時間。那時候,祖父幾乎每天早晨五點之前就已經(jīng)起床,簡單的洗漱之后,他會叫起還在酣睡的我和他一起日課練習。對于十幾歲的少年來說,每天六點不到就起床簡直是種折磨,但是那段時間也使我打下了一定的繪畫基礎,這與祖父“脅迫”之下的早課有著莫大關系。那段時間他既是要求我起床做功課的嚴格導師,也是夏天備好飲水,冬天升起火爐的慈祥爺爺。祖父的功課不輟是貫穿他整個藝術生命的,在我的記憶中他幾乎不參與任何交際應酬,與觥籌交錯相比,他更喜歡下班之后回家創(chuàng)作或者給登門求教的學生指導畫技。如今記下這段過往,是回憶也是自勉,我常掛在嘴上的忙,實在有些借口之嫌。
在我上美術高中之前,我的畫技基本上是由祖父和父親傳授的。祖父對于我的學習時刻都會關注,每每有問題都會進行解答。對于我完成的功課,都要詳細指出優(yōu)劣之處,并給出針對性的訓練方案。然而,到了美術高中學習之后,祖父對于我的指導戛然而止。偶爾拿畫給他看,他也只是簡單的說行或不行。以至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以為祖父不再關心我的學業(yè)。直到有一天,我在畫速寫的時候,祖父主動對我說,速寫的功夫還要加強,我隨口問了一句:“您覺得我該如何加強?”祖父對我說:“你在學校有老師,要以他的教學安排為準,你有問題要去請教你的老師。我在家里給你講多了,你容易在學校里容易飄?!边@種尊師重道的態(tài)度,讓我一直銘記到今天。不但尊師,祖父亦要求我敬人。那時候,祖父家里常有登門求畫或登門求教的人,來者往往看著祖父的面子,對我贊許有加,少年心性的我,難免會有些飄飄然崖岸自高。這種倨傲自持的態(tài)度剛一出現(xiàn),祖父就非常嚴肅地和我談話。告誡我魏紫姚黃各擅勝場,別人向你問藝是看得起你,你要尊重人,不要因為你是孫其峰的孫子而自以為是。
我就讀天津美術學院之后,一是因為就近,二是方便照顧,便搬去和祖父母一起住。那時候祖父已經(jīng)退休在家,有更多的時間來指導我的學習。每晚回家時都需要檢查我當天的作業(yè),上學時我主修的是國畫人物,但祖父要求我多畫一些花鳥或山水的題材,并告訴我學畫什么題材都要畫一些,不可偏科。他還要求我進行一定量的書法和篆刻練習。這些綜合練習,給我后來確定主攻山水畫方向以及從事美術教育事業(yè)帶來了極大的好處。那時候他對我進行訓練的一些方法,我也應用到了現(xiàn)在的教學當中,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記得我在寒暑假期間會回山東招遠老家看他,在那里我們祖孫兩人經(jīng)常進行一種頗有趣味的練習。先由一人畫出畫面的一部分,另一人補齊。在這個過程當中,祖父通過真切的實踐,對我進行構圖、造型、筆墨等要素的訓練。除了這種饒有興趣帶有博弈意味的練習之外,祖父還要求我進行速寫、默寫強化訓練,比如仰視角度飛過頭頂?shù)镍B類、居高臨下俯瞰的人。而在我勉強為之完成以后,對我的問題所在,他都在第一時間點評,并經(jīng)常將他的速寫本給我,以便我仔細研讀對照。印象中祖父極少當面對我夸獎,對我的褒獎往往是在一段時間之后由祖母轉述于我。在他作畫的時候,經(jīng)常把我叫到身邊,對我常出現(xiàn)的問題實戰(zhàn)講解,邊講邊畫演示著解決問題的方法,而這個時候,在經(jīng)歷了創(chuàng)作、沉淀、思考三個過程之后的我,往往有種醍醐灌頂感覺。在從事美術教學工作后,我發(fā)現(xiàn),相比立即點評畫作隨即進行指導的教學方法,讓學生有個自我審視自我修正的時間,然后再進行指導的效果更好。祖父作為美術教育家,實是經(jīng)驗老到。
在我大學畢業(yè)之后,即將到天津師范大學從事美術教育工作之前,祖父和我進行過一次長談。他就我即將從事的工作,說了很多。同為美術教育工作者,他將很多經(jīng)驗傳授與我。迄今為止,印象尤深的是,他要求我對畫史、畫論、畫理要下更大的功夫。用他的話說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并能講其所以然。畫家能畫好就行,畫是用眼看的,美術老師要會畫更要能講才堪配此職?!彼麖娬{我要一精多能,因為學生的需求是多樣的,身為教師要有足夠的知識儲備。時至今日,我仍然感激祖父在青少年時期對我進行的全面訓練。在對專業(yè)能力提出要求的同時,祖父對我在師德師風上也提出了嚴格的要求。在我入職前,祖父將他的座右銘“知足、不知足、知不足”寫成書法作品贈予我以茲鼓勵,并說:“生活上要常知足,治學上要不知足,更要知道自己哪里不足?!边@些要求與希望,到現(xiàn)在我也不曾忘記。
可以說祖父對于我的教導一直是遵從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思想進行的。他在我生命中的角色,導師的成分甚至多過祖父的成分。然而我亦能從他的一舉一動中感受到他殷切的期望。作為藝術家,他的成就讓我高山仰止,作為教育家他的經(jīng)驗讓我受益良多,作為祖父他的關愛讓我倍感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