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長虹
2009年,中國書法與中國篆刻都被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人們學習書法的興趣越發(fā)濃厚,對書法與人生的關系也進行了更加系統的思考,隨之而來的有關書法的學術討論也更加深入了。這些都是非常令人振奮的。在此可喜的書法發(fā)展態(tài)勢下,筆者也不揣簡陋參與其中,提出一些想法,聊供大家批評。
近年來,大家都在談書法或者樂于被稱作“書法家”,但是對于書法的內涵是什么,卻是眾說紛紜,并且難免有些魚龍混雜,在此試從幾組概念進行辨析:
一直以來,書法與寫字的關系糾纏不清。現在大概可以實用和藝術功能進行區(qū)分——偏重于易辨易識的實用行為是“寫字”,偏重于藝術效果的探索活動則叫“書法”。假如在此把“字如其人”的古訓進行檢驗,則挑選一個個清晰的字來看應該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書”則未必如人,因為同一書家會有不同作品形態(tài),很難說哪一種形態(tài)更像書家本身,比如說張旭、楊維幀、傅山等人的行草書和楷書即具有極大的反差!順便說到“丑書”這個概念,如從寫字的角度來評價,則不合常理的書寫形態(tài)好像就是“丑書”;但倘若以藝術哲學的角度看,“丑”也可以成為一種美,“藝術既能根據美的現實而創(chuàng)造藝術美,也能根據丑的現實而反映現實丑,并且通過審美創(chuàng)造使現實丑轉化為藝術美?!盵1]在這方面,傅山還提出“四寧四毋”(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的著名理論呢![2]當然,某些四肢健全者利用荒誕不經的丑惡行徑以博取觀眾眼球者絕不在此列。[3]這樣的區(qū)別,或許可以省卻一些口舌之辯,使得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相對于第一組概念在內涵上的混淆,本組概念的差別,則在于民間表達的約定俗成和書面用語的規(guī)范準確之間,三者中最標準的說法應該是“學書法”。其中,“寫大字”倒還說得過去(雖然這個說法所指未必全是“大字”,也可能是“中字”或者“小字”呢);而每次聽到“寫書法”的說法,卻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如同聽到“打掃衛(wèi)生”一樣的感嘆莫名了——就前者而言,難道有不“寫”的“書法”嗎?而且,在《說文解字》之類的工具書中,“書”本身就有“書寫”的意思,何必再來個“寫+書法”呢?再者,這樣的表達本來強調的是“書寫”,說不定反倒可能會被誤解為“寫書(著作)的方法”呢!這樣看來,還是“學書法”的表達更加準確一些。就后者而言,“衛(wèi)生”也應該是“打掃”的結果而非對象才更加合理,因此標準的說法還應該是“講究衛(wèi)生”。
首先聲明一下,此處談論的“學”,重點是探討書法的學習方法,而非系統的書法學研究。之所以探討這個問題,是因為在與書法愛好者們交流過程中,常常涉及到學習書法的途徑——民間比較通行的做法是先學楷書,再學行書、草書。這種途徑對于沒有任何書寫基礎的兒童來說是對的,但如果面對已經有寫字基礎且對書法有一定興趣的學習者,這樣的順序就未必然了。因為學習者個體的情況千差萬別,在學習路徑上實在沒必要或不應該搞一刀切。在此,筆者試著總結以下兩句話:1、臨帖如交友;2、出帖如做人。
首先,臨帖和交友有啥關系呢?我們常說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或者“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正可以視作臨帖和交友二者關系的形象表達。其實,筆者在書法教學中也有一個轉變觀念的過程,即從楷書-行書-草書的相對傳統的規(guī)定順序,變?yōu)橐虿氖┙?、因勢利導的靈活做法——即允許學習者在相對了解書法簡史的前提下,根據興趣從宋以前的碑帖中自由選擇相應的碑帖。因為臨摹有感覺的碑帖就像交往志趣相投的朋友,較之傳統的規(guī)定動作,變得更有親切感從而容易上手。從教學效果來看,學習者的潛力激發(fā)出來了,學習興趣也更加濃厚了。而且,隨著學習的深入,他們各自又能不斷結合階段性的感悟尋求自己的針對性補課內容——或者用行草來增加行筆的氣勢和動感,抑或用篆隸來強化用筆的穩(wěn)定性,日積月累形成自己的獨特學書系統。因此,學習路徑的暫時不同,某種角度來看正是一種學習者自我選擇的求同存異,久而久之可以達到曲徑通幽、殊途同歸的效果。
其次,為什么又說出帖如做人呢?因為,通過各種渠道的學習后,學習者會逐漸形成自己的書寫特色和風格,正如走出校園的學生最終會融合學科背景形成個人風格,進而自謀生路、自立面目。在這方面,米芾通過“集古字”的方法最終實現自成一體就是典型的成功案例。當然,米芾藝術風格的形成,不僅僅得益于書法的學習和實踐,也得益于繪畫,他在書畫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相比之下,同樣是學習“二王”的王鐸,與米的風格則迥然相異,究其原因,除了藝術的營養(yǎng),恐怕他以明朝大學士之尊晚年變節(jié)降清的政治際遇和人生感悟也占了相當的比例!在學習顏體的系列中,何紹基的風格如“鬼抽筋”(可能也會被今天某些人批為“丑書”),但是舒同卻憑借“馬背書法家”“黨內一支筆”的美譽(毛澤東主席語),造就了今天電腦字庫中的“舒體”。或許也可以說,舒同的最終成功正是得益于“天時、地利、人和”的完美組合。
那么,幾千年來兼有書寫記事(強調實用性)和抒發(fā)性情功能(強調藝術性)的中國書法,在科學技術日益發(fā)達的今天,究竟應該如何與時俱進地發(fā)展?特別是進入人類非遺名錄之后,它對人民大眾精神狀態(tài)和日常生活的影響到底何在?這些問題的探討完全可以形成系列學術專著,但在這篇小文章中,聊以幾個具體例子來說明:
2016年,業(yè)師陳振濂先生在《從“展廳文化”到“日常書寫”——關于書法創(chuàng)作在當下的一個重要命題》,提出幾個有助于我們對這三十多年的發(fā)展脈絡進行切實認識與把握的節(jié)點:其一、“閱讀書法”,自撰內容;其二、銜接典籍,探賾古史;其三、“日常書寫”,以書記事;其四、關于“中國經典古籍收藏史”系列。[4]陳先生畢生以研究書法為宗旨,他高屋建瓴的思考,應該引起書法人深入而持久的關注。
在實踐者中,胡志平博士提出“重新拿起筆來”亦可以為我們提供參考。他以省書協領導之尊,居然將書法講座開到了大學宿舍區(qū),吸引了宿管阿姨參與其中,充分體現了“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文藝指導思想,[5]活動效果廣受好評。
當然,這樣的思考者和實踐者還有不少——
比如在全民抗疫的日子里,春節(jié)前返鄉(xiāng)看望父母的丁政博士遵守防疫規(guī)定居家隔離,盡管政府的有效統籌保證了他們衣食無憂,但是家人的精神上還是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好在從事高校書法教學的丁博士每天堅持用朋友所贈的極其簡陋的文房四寶記錄所見所聞和所思所想,并且在微信朋友圈與各地友人保持密切的交流分享,終于氣定神閑地贏得了健康出門的歡欣時刻,他也用自己的非凡實踐又一次證明了書法在當下尤其是人生關鍵時刻的書寫歷史和提振精神的巨大能量!
再如,中國書協、西泠印社等專業(yè)組織和團體發(fā)動書法家們潑墨揮毫并且義賣抗疫,用書法這種傳統的方式為這個時代留下了精彩的藝術成果和美好記憶。筆者也有幸參加了太原傅山研究會組織的“美善不息”主題作品創(chuàng)作活動,表達了自己對于舉國抗疫的關切之情以及作為中國人在國家危難之時應盡的綿薄之力![6]
已經列入人類非遺名錄的中國書法,勢必如同其它非遺項目一樣,陪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也包括喜愛書法的國際友人)風雨同行、與時俱進,通過志同道合者的持續(xù)思考和藝術實踐彰顯其積極的時代意義;與此同時,思考者和實踐者們也不斷遠離浮華、自我沉淀,逐漸產生越來越豐富的精神成果,激勵著越來越多的書法人繼續(xù)前進,隨著這個偉大的時代煥發(fā)出更加璀璨的文明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