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敦寧

關(guān)鍵字：周天子 齊國 征伐之權(quán)

齊國是周王朝初建之時分封在東方的一個重要諸侯國。齊國的始封之君是姜太公，其立國之初已在周王朝中擁有特殊的政治、軍事地位和權(quán)力?！妒酚洝R太公世家》云:“及周成王少時，管蔡作亂，淮夷畔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R由此得征伐，為大國?！雹佟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5 頁。按照周禮，“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岸Y樂征伐”,即制作禮樂及發(fā)令征伐的權(quán)力，是天子才能擁有的權(quán)力。周成王將天子擁有的征伐之權(quán)賜予齊國國君，足見齊國與周王室關(guān)系的密切。從此，齊國國君可以代表周天子討伐有罪諸侯，維護周王朝的統(tǒng)治。正是因為齊國擁有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為齊地兵學的發(fā)展繁榮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有利條件。

一、周王朝為了鞏固和強化對東方的統(tǒng)治，賜予齊國征伐之權(quán)

周王朝建立后，其統(tǒng)治并不穩(wěn)固。周王朝原是商王朝的一個西部小國，卻在八百多個諸侯、方國的幫助下，滅亡了自己的宗主國商王朝。滅商后，周公在對殷商遺民的訓詞中，仍自稱“小國”，而稱已滅亡的商王朝為“大國殷”“大邦殷”“天邑商”。在殷商故地，尤其是東方一帶，仍然存在著強大的商朝殘余力量。這些舊勢力對新生的周王朝虎視眈眈，嚴重威脅周王朝的統(tǒng)治。周武王滅商后，封商紂王之子武庚于殷商故地，統(tǒng)率其遺民。周武王又安排自己的弟弟管叔、蔡叔、霍叔駐守在殷都舊地及周圍一帶，監(jiān)視殷商遺民，以防止其反叛。滅商后第二年，周武王去世了。當時周成王年幼，由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攝政。然而，管叔、蔡叔對周公攝政不滿。于是，武庚見有機可乘，便拉攏管叔、蔡叔，又聯(lián)合東夷的徐、奄、薄姑等方國，起兵叛亂，局勢一時十分嚴重，對周王朝的統(tǒng)治造成了極大威脅。

面對武庚等勢力的叛亂，周公旦迅速采取果斷措施，親率大軍東征，“遂誅管叔，殺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衛(wèi)，封微子于宋，以奉殷祀。寧淮夷東土，二年而畢定”①〔西漢〕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71 頁。。此次東征的范圍非常大，聲勢達于江南?！秴问洗呵铩す艠贰酚涊d：“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踐伐之。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于江南?！雹谠S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28 頁。這也反映出此次叛亂范圍之廣，以及西周建立之初形勢的嚴峻。周人以一個西部小國取代了宗主國商王朝而擁有天下，其力量單薄,不足以統(tǒng)治東方各族，因而實行分封制，封疆建國以屏藩周室。特別是周王室的主要力量集中在西部，而殷商殘部大都盤踞在東方。因此，為了加強對東方的統(tǒng)治，周王室必須在東方建立一支能維護其統(tǒng)治的支柱力量。于是，周成王便賜給分封在東方齊國的姜太公征伐之權(quán)。

周成王為什么把征伐之權(quán)賜給姜太公而非其他人呢？首先，姜太公與周王室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姜太公是周武王的岳父、周成王的外祖父，并且在滅商建周過程中立有大功?！妒酚洝R太公世家》記載，“周西伯昌之脫羑里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quán)與奇計，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陰權(quán)皆宗太公為本謀。……天下三分，其二歸周者，太公之謀計居多?！雹邸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4、92 頁?！对娊?jīng)·大雅·大明》描述了姜太公在牧野之戰(zhàn)中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的情景：“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 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雹堋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4、92 頁。因此，周武王分封的第一位功臣就是姜太公?！妒酚洝ぶ鼙炯o》云：“于是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為首封。封尚父于營丘，曰齊?！雹葜苷窀ψg注：《詩經(jīng)譯注》（修訂本），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372～373 頁。其次，姜太公本身來自東方，對東方的形勢非常了解。《史記·齊太公世家》云：“太公望呂尚者，東海上人。”據(jù)考證，其地在今山東日照一帶。姜太公對殷商舊勢力，以及東夷部落、方國的風土人情等各種情況非常了解，能夠做到“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再次，姜太公封齊建國后，很快在東方站穩(wěn)了腳跟，鞏固了政權(quán)。齊國初建之時，姜太公面臨的形勢也比較嚴峻、復雜。《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姜太公趕往齊地建國時，“夜衣而行，犁明至國。萊侯來伐，與之爭營丘。營丘邊萊。萊人，夷也，會紂之亂而周初定，未能集遠方，是以與太公爭國”①〔西漢〕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5 頁。。為了迅速穩(wěn)定局面，鞏固新生的齊國，姜太公采取了一些非常措施?！俄n非子·外儲說右上》記載：“太公望東封于齊，齊東海上有居士曰狂矞、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于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劣跔I丘，使執(zhí)而殺之，以為首誅?！雹凇睬濉惩跸壬髯?，鐘哲點校：《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341 頁。姜太公認為，狂矞、華士兄弟不向天子稱臣，也不為諸侯做事，是自私自利，不為國家盡義務(wù)，擾亂了國家法紀，其行為完全是以不合作的姿態(tài)和平對抗新生的齊國，所以將其誅殺?！洞呵锓甭丁酚涊d，當時齊國的司寇營蕩，“足恭小謹，巧言令色，聽謁受賂，阿黨不平，慢令急誅，誅殺無罪”。他表面上卻勸說姜太公推行“仁義”，要求姜太公做到“愛人”“尊老”，并且向姜太公解釋如何做到“愛人”“尊老”，稱“愛人者，有子不食其力；尊老者，妻長而夫拜之”。姜太公揭露其本質(zhì)說，“寡人欲以仁義治齊，今子以仁義亂齊，寡人立而誅之，以定齊國”③以上均見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370～371 頁。。因此，果斷地將其誅殺。通過這些非常措施，姜太公迅速消除了不穩(wěn)定因素，安定了齊國，僅僅用了五個月的時間便向周公“報政”。

姜太公在齊國推行的政策、措施，使齊國在立國之初就擁有強大的實力和十足的發(fā)展后勁?！妒酚洝R太公世家》云：“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yè)，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雹堋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5、2462、1275 頁?！妒酚洝へ浿沉袀鳌穼R國立國之初的發(fā)展盛況描述得十分形象：“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襁至而輻湊。故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雹荨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5、2462、1275 頁。齊國這種強大的發(fā)展后勁，從立國之初周公對齊魯兩國的評價上也可以看出?！妒酚洝斨芄兰摇吩疲骸棒敼葜跏芊庵敚甓髨笳芄?。周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后除之，故遲?！喾庥邶R，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及后聞伯禽報政遲，乃嘆曰：‘嗚呼，魯后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雹蕖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5、2462、1275 頁。這應(yīng)該也是為什么周成王沒有將征伐之權(quán)賜給與其關(guān)系更為密切的同姓魯國而是外戚齊國的一個原因。

周成王賜給齊國征伐之權(quán)，讓外祖父的齊國在軍事方面代表周天子震懾東方，征伐違抗王室命令的諸侯、方國。同時，因為“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為睦”，周天子也積極扶持與齊國同處東方的周公之子伯禽建立的魯國，“分魯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備物、典策，官司、彝器”①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修訂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536～1537 頁。，使魯國具備了周王室的各種文物制度，讓魯國在文化方面代表周天子震懾東方，與齊國一同形成文武并重的局面，共同捍衛(wèi)周王朝在東方的統(tǒng)治?！秶Z·魯語》記載的齊孝公一次討伐魯國的事件，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齊孝公討伐魯國，魯國派展喜游說齊孝公。齊孝公問展喜，面對齊國大軍，魯國依靠什么而不懼怕。展喜回答道：“恃二先君之所職業(yè)。昔者成王命我先君周公及齊先君太公曰：‘女股肱周室，以夾輔先王。賜女土地，質(zhì)之以犧牲，世世子孫無相害也?！泵鎸φ瓜驳恼f辭，齊孝公理屈詞窮，“乃許為平而還”②以上均見陳桐生譯注：《國語》，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67 頁。，不戰(zhàn)而退。

二、“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是齊國征伐之權(quán)的行使范圍，并不是齊國疆域的四至

要了解周天子賜給齊國征伐之權(quán)的行使范圍，首先必須明確“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不是齊國封疆范圍的四至?！睹献印とf章下》記載北宮锜請教孟子周王朝的官爵、俸祿等級制度，孟子描述各種爵位封地大小時說：“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③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17 頁。表明公、侯封國的土地縱橫各一百里?！睹献印じ孀酉隆愤€記載了孟子描述齊魯兩國立國時的封地大小，其云：“周公之封于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于百里。”④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68 頁?！睹献印访鞔_說明，姜太公封齊建國時的疆域范圍大約縱橫一百里。姜太公封齊建國時的都城營丘在今臨淄區(qū)，齊國初建時的封地大致為今臨淄區(qū)、廣饒縣和博興縣一帶，并沒有達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這一范圍。

姜太公之后的齊國國君先后是齊丁公、齊乙公、齊癸公、齊哀公。到了齊國的第五位國君齊哀公時代，齊國的疆域也沒有東至大海，因為在當時齊國的東部，還有一個鄰國紀國的存在?！妒酚洝R太公世家》云：“哀公時，紀侯譖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靜，是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當周夷王之時?！雹佟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6、1245、1246 頁。齊胡公遷都的原因是齊哀公被紀侯譖殺，遷都目的自然是為了躲避紀國。紀國在齊國以東什么地方呢？ 《括地志》記載：“故劇城在青州壽光縣南三十一里，故紀國。”②〔唐〕李泰等著，賀次君輯校：《括地志輯校》，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42 頁。《齊乘》記載春秋紀國的位置是，“紀城，壽光南三十里，春秋之紀國”。劉敦愿、宋百川、劉伯勤三位先生注釋為：“紀國故城遺址，位于壽光市紀臺鎮(zhèn)紀臺村、黃孟莊、馮家莊周圍?！雹邸苍秤跉J撰，劉敦愿、宋百川、劉伯勤校釋：《齊乘校釋》，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299 頁。當時，紀國最西部的一個城邑酅邑（今臨淄區(qū)皇城鎮(zhèn)皇城村東南），距離齊都臨淄僅18 里。紀國直到齊襄公（前698—前686年在位）時才被齊國滅亡。在齊國和紀國以東的今山東半島一帶，還存在一個萊國。萊國到了齊靈公（前581—前554年在位）時才被齊國滅亡，納入齊國版圖。在此之前，酅邑（今臨淄區(qū)皇城鎮(zhèn)皇城村東南）以東直至大海的土地，并不屬于齊國。

到了齊桓公（前685—前643年在位）時期，為了取得周王室和諸侯列國的支持，爭奪中原霸權(quán)，齊桓公與管仲返還了齊國過去侵占別國的土地，將自己的封疆保持在符合周禮規(guī)定的合法范圍之內(nèi)。《國語·齊語》記載，返還別國土地后，齊國合法領(lǐng)土疆域的四至，“南至于陶陰，西至于濟，北至于河，東至于紀酅”。陳桐生先生對其四至在今天的地點分別注為“陶陰：泰山之北。濟：濟水。河：黃河。紀酅：紀國酅邑，在今山東淄博東”④以上均見陳桐生譯注：《國語》，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0 頁。。因此，周天子分封給齊國的合法疆域并不符合“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的說法。所以，“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不是齊國疆域的四至。

《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了當時周成王賜給姜太公征伐大權(quán)的原因——“管蔡作亂，淮夷畔周”。那么，周成王賜給姜太公征伐大權(quán)的目的，自然是要姜太公幫助周王室迅速平定“管蔡”“淮夷”的叛亂活動，協(xié)助周天子維護和鞏固周王朝在東方的統(tǒng)治。“管蔡”是指分封在原商都朝歌周圍一帶的周朝宗室管叔和蔡叔。對于“淮夷”，《史記·正義》記載：“孔安國云：‘淮浦之夷，徐州之戎?！雹荨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6、1245、1246 頁。管叔和蔡叔駐守的地方（在今河南北部一帶），淮浦之夷和徐州之戎（聚居在淮河中下游地區(qū)的一個民族），從來不在齊國的疆域范圍之內(nèi)。周成王還明確指出，齊國征伐的對象包括“五侯九伯”。對于“五侯九伯”，《史記·集解》這樣解釋：“杜預(yù)曰：‘五等諸侯，九州之伯，皆得征討其罪也?！雹蕖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6、1245、1246 頁。作為一個諸侯國的齊國，在其境內(nèi)怎能存在“五等諸侯”和“九州之伯”呢？以上說明，“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這個范圍只能是姜太公及其后世國君能夠代表周天子行使征伐大權(quán)的范圍四至。

《左傳·僖公四年》云：“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爾貢苞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瘜υ唬骸曋蝗?，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師進，次于陘?！背钩家札R國在北方，楚國在南方，“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是問，管仲自然要回答齊軍來到楚國國境的合法理由。怎么“風馬牛不相及也”？早在周成王時就賜給我們齊國征伐之權(quán)，楚國就在齊國征伐之權(quán)的行使范圍之內(nèi)。楚國不向周王履行進貢包茅的法定義務(wù)，齊國自然要來興師問罪，這是齊國的權(quán)力和職責所在。管仲不能用齊國疆域范圍來回答楚國，因為楚國并不在齊國疆域范圍之內(nèi)，只能回答齊國征伐之權(quán)的行使范圍。楊伯峻先生對“履”的注釋也印證了這一點:“履，所踐履之界，非指齊國疆土，乃指得以征伐之范圍?！雹僖陨暇姉畈幹骸洞呵镒髠髯ⅰ罚ㄐ抻啽荆?，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89～291 頁。

通過楚成王承認錯誤并答應(yīng)向周天子進貢，說明楚國承認自己的確在齊國“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征伐之權(quán)的行使范圍之內(nèi)。同時，證明這個范圍四至并不是西至古黃河下游河道，南至今臨朐縣南部大峴山中段的古穆陵關(guān)，北至今河北鹽山南部的古無棣溝（古稱無棣水)?！妒酚洝に麟[》注釋“穆陵”的位置在今湖北省境內(nèi):“舊說穆陵在會稽，非也。按：今淮南有故穆陵門，是楚之境。無棣在遼西孤竹。服虔以為太公受封境界所至，不然也，蓋言其征伐所至之域也?！雹凇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45 頁。《水經(jīng)注·淇水》注釋“無棣”的位置在南北朝時期的遼西孤竹縣（即今河北盧龍縣一帶）:“京相璠曰：‘舊說無棣在遼西孤竹縣?！雹邸脖蔽骸翅B道元著，陳橋驛校證：《水經(jīng)注校證》，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30 頁?？梢?，“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是周王室賜予齊國行使征伐大權(quán)范圍的四至，并不是齊國疆域的四至。齊桓公稱霸的口號是“尊王攘夷”，“尊王攘夷”就必須維護、遵守周禮，其爭霸活動就要在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的范圍之內(nèi)?！秶Z·齊語》記載齊桓公行使其霸主權(quán)力的范圍，“南征伐楚”，“北伐山戎，刜令支、斬孤竹而南歸”，“西征攘白狄之地，至于西河，方舟設(shè)泭，乘桴濟河，至于石枕。懸車束馬，逾太行與辟耳之谿拘夏，西服流沙、西吳”。對于此處的“白狄”等地名，陳桐生先生注：“白狄，赤狄的別種，主要分布地在今陜北高原，少部分在山西西部。西河：白狄之西。石枕：晉國地名。太行：太行山。辟耳：山名。拘夏：辟耳山的一個險要溪谷。流沙、西吳：地名，在今甘肅省。”①以上均見陳桐生譯注：《國語》，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1～263 頁。由此可見，“西至河”不是黃河下游的河道，而是黃河上游的河道。因此，齊國征伐之權(quán)的行使范圍“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是東至大海，西至今甘肅的黃河上游河道，南至今湖北一帶，北至今河北東北部、遼寧西部一帶。

三、周天子賜予齊國征伐之權(quán)，使得姜齊始終遵奉周天子，維護周王室的尊嚴和地位，并對齊國歷史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由于周天子賜予齊國征伐之權(quán)，齊國成為維護周朝統(tǒng)治的重要力量。周王朝建立之初，統(tǒng)治還不穩(wěn)固，齊國征伐之權(quán)的作用就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明顯。“三監(jiān)之亂”發(fā)生后，姜太公長子呂伋領(lǐng)成王之命，隨周公東征，在姜太公的響應(yīng)下，最終將其平定?！叭O(jiān)之亂”平定后，周成王“命魯侯禽父、齊侯伋遷庶殷于魯”②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45 頁。；并且，在姜太公的幫助下，周成王還平定了薄姑等方國的叛亂?！蛾套哟呵铩酚涊d晏嬰回憶齊丁公的事跡，“丁公伐曲城，勝之，止其財，出其民”。對于文中的“曲城”，湯化先生注云，“曲城，地名，在今山東掖縣東北”③湯化譯注：《晏子春秋》，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92～93 頁。。掖縣即今萊州市，當時這一帶屬于東夷萊人居住的地區(qū)?？梢?，西周建立后，姜太公父子對周王朝在東方統(tǒng)治的穩(wěn)固起了很大作用。

《史記·楚世家》云：“楚子熊繹與魯公伯禽、衛(wèi)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伋俱事成王?！雹堋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89 頁。周成王的兒子周康王姬釗繼位之初，齊丁公以周天子元舅的身份，繼續(xù)輔佐周康王?！渡袝ゎ櫭吩疲骸霸揭砣?，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宮毛俾爰齊侯呂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于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雹萁鹫阻鳎骸渡袝忈尅?，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366、367 頁。對此，金兆梓先生注釋云：“江聲云：‘桓、毛官卑，不可徑迎太子，故使引導齊侯往迎也?！砘蛉粴e！蓋齊侯系子釗之元舅?！雹藿鹫阻鳎骸渡袝忈尅罚腥A書局2010年版，第366、367 頁。齊侯呂伋在周王室擁有重要地位，也像他的父親姜太公那樣為周王室立下了汗馬功勞，深得天子器重和信任。周康王分魯、晉、衛(wèi)、齊四位諸侯以珍寶之器，而同為朝臣的楚君熊繹無分。并且，魯、晉、衛(wèi)三國諸侯，均是周王室的姬姓同宗，只有齊國是異姓諸侯，足見齊國國君在周王朝內(nèi)的地位之高。

周王朝統(tǒng)治穩(wěn)固以后，齊國征伐之權(quán)的作用表現(xiàn)得就沒有那么突出了。但是，由于齊國擁有征伐之權(quán)，使得與齊國一樣擁有魚鹽之利的鄰國紀國，感到了深深的威脅。因為齊國擁有征伐之權(quán)等政治、軍事優(yōu)勢，在兩國對當?shù)佤~鹽資源的爭奪中，齊國必然處于上風。因此，在周夷王時，為了打擊、削弱齊國，當時的紀國國君在周夷王面前說了當時齊國國君齊哀公的壞話，致使齊哀公被周夷王烹殺。齊哀公被烹殺后，齊哀公的異母弟齊胡公被立為國君，引起了齊哀公的同母弟姜山即后來的齊獻公的不滿，由此引發(fā)了齊國內(nèi)部爭奪國君之位的內(nèi)亂，并使齊國國都兩度遷徙。這場內(nèi)亂持續(xù)了十多年，許多公室成員在這場內(nèi)亂中被殺，嚴重削弱了齊國的國力。這場內(nèi)亂還使齊、魯兩個東方大國在西周后期出現(xiàn)了“魯強齊弱”的局面，這一局面直到齊桓公稱霸時才被改變。

平王東遷后，周天子的地位一落千丈，失去了對諸侯的控制，僅存“天下共主”的虛名。一些諸侯勢力不斷坐大，諸侯之間相互侵爭，局勢混亂。周圍游牧民族也趁機入侵，中原列國多受其害。周天子既無力自保，又無力抗拒外族入侵。在這種情況下，便出現(xiàn)了“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局面。齊國的后世國君并沒有因周夷王烹殺齊哀公而對周王室不滿，仍然一直遵奉周天子，維護周王室的尊嚴和地位。

在春秋五霸之首的齊桓公之前，還出現(xiàn)了兩位“春秋小霸”，一位是鄭莊公，另一位便是齊桓公的父親齊僖公?！秶Z·鄭語》云：“齊莊、僖于是乎小伯?！标愅┥壬⒃疲骸靶〔?，小規(guī)模會盟諸侯。齊莊公時期，齊國走向強大。齊僖公多次主盟諸侯，先后征伐宋、郕、許、狄、魯、鄭等國，形成了小霸局面。”①陳桐生譯注：《國語》，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581 頁。按照周禮，“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鄭莊公所以能夠成為“春秋小霸”，是因為他是周王室的卿士，可以代表周天子行使征伐之權(quán)。如《左傳·隱公九年》記載：“宋公不王，鄭伯為王左卿士，以王命討之?！雹跅畈幹骸洞呵镒髠髯ⅰ罚ㄐ抻啽荆腥A書局2009年版，第65、143、162～163 頁。然而，齊僖公不是周王室的卿士，也能夠成為“小霸”，他的法理依據(jù)是什么呢？就是齊國擁有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齊僖公與鄭國、魯國以宋殤公不向周天子朝覲而伐宋，以郕國不聽命于周天子而伐郕，有力維護了周禮設(shè)計的社會秩序和周王室的威嚴。

齊襄公在位期間，雖然荒淫無道，但他仍然非常遵奉周天子，并娶王姬（此王姬為周平王孫女）為夫人，繼續(xù)維護周禮規(guī)定的列國秩序。如《左傳·桓公十五年》記載：“許叔入于許。公會齊侯于艾，謀定許也?！雹蹢畈幹骸洞呵镒髠髯ⅰ罚ㄐ抻啽荆?，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65、143、162～163 頁。即齊襄公和魯桓公在艾地會見，謀劃安定許國。魯莊公六年（前688），齊襄公率領(lǐng)諸侯奉周莊王命令護送衛(wèi)惠公回國復位。齊襄公甚至按照周禮，替與自己有“九世之仇”的敵國國君紀侯安葬了夫人?！蹲髠鳌でf公四年》經(jīng)文記載，“三月，紀伯姬卒……紀侯大去其國。六月乙丑，齊侯葬紀伯姬”。楊伯峻先生注：“三年紀季以酅入齊，此年紀侯亦大去其國，故齊侯為之葬伯姬。”①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修訂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62～163 頁。齊襄公依照周禮行事，就是“尊王”，即遵奉周天子。

齊桓公即位后，也娶王姬為夫人（此王姬亦為周平王孫女）。他打著“尊王攘夷”的口號，維護周王室的尊嚴和地位，平息諸侯之間的紛爭，擊退周圍游牧民族的侵擾，成為春秋時代的第一位霸主。《國語·齊語》記載齊桓公的功績：“即位數(shù)年，東南多有淫亂者，萊、莒、徐夷、吳、越，一戰(zhàn)帥服三十一國。遂南征伐楚，濟汝，逾方城，望汶山，使貢絲于周而反。荊州諸侯莫敢不來服。遂北伐山戎，刜令支、斬孤竹而南歸。海濱諸侯莫敢不來服。與諸侯飾牲為載，以約誓于上下庶神，與諸侯戮力同心。西征攘白狄之地，至于西河，方舟設(shè)泭，乘桴濟河，至于石枕。懸車束馬，逾太行與辟耳之谿拘夏，西服流沙、西吳。南城于周，反胙于絳，岳濱諸侯莫敢不來服。而大朝諸侯于陽谷，兵車之屬六，乘車之會三，諸侯甲不解累，兵不解翳，弢無弓，服無矢。隱武事，行文道，帥諸侯而朝天子?！雹陉愅┥g注：《國語》，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61～262 頁。對于齊桓公和管仲的貢獻，孔子稱贊云：“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雹蹢畈幹骸墩撜Z譯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49、148 頁。在禮樂制度開始出現(xiàn)崩壞的春秋初期，作為一位諸侯國君的齊桓公，能夠做出這樣大的功績，并受到周天子的認可和諸侯列國的支持、擁護，依靠的不僅僅是強權(quán)和武力，更重要的還是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

在爭霸過程中，齊桓公處處表現(xiàn)出對周天子的尊敬和對其權(quán)威的維護。如《史記·齊太公世家》云：“三十五年夏，會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賜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無拜。桓公欲許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賜?！雹堋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52、1253 頁。不但齊桓公非常遵奉周天子，以管仲為代表的齊國大臣也非常遵奉周天子?！妒酚洝R太公世家》記載，齊桓公三十八年 （前648）：“齊使管仲平戎于周。周欲以上卿禮管仲，管仲頓首曰：‘臣陪臣，安敢！’三讓，乃受下卿禮以見。”⑤〔西漢〕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252、1253 頁。正因為如此，孔子對齊國霸業(yè)的評價要遠高于晉國。他說 “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⑥楊伯峻編著：《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49、148 頁。，譴責晉文公先“稱霸”而后“尊王”，贊揚齊桓公先“尊王”而后“稱霸”。齊桓公的霸業(yè)是由“尊王”而來，是行使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符合周禮設(shè)計的社會規(guī)范?？梢姡R桓公稱霸的法理依據(jù)，正是周天子賜予齊國的征伐之權(quán)。

到齊景公時，齊國仍然一如既往地遵奉周天子?！蛾套哟呵铩酚涊d了一件自姜太公至齊景公時，齊國一直尊周、尊王的事情。其云：“景公新成柏寢之室，使師開鼓琴。師開左撫宮，右彈商，曰：‘室夕。’公曰：‘何以知之？’師開對曰：‘東方之聲薄，西方之聲揚?！俅蠼?，曰：‘立室何為夕？’大匠曰：‘立室以宮矩為之。’于是召司空，曰：‘立宮何為夕？’司空曰：‘立宮以城矩為之?！魅?，晏子朝，公曰：‘先君太公以營丘之封立城，曷為夕？’晏子對曰：‘古之立國者，南望南斗，北戴樞星，彼安有朝夕哉！然而以今之夕者，周之建國，國之西方，以尊周也?！砣辉唬骸胖己?！’”①湯化譯注：《晏子春秋》，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90～391 頁。

四、隨著周王室的衰微和分封制的瓦解，齊國的征伐之權(quán)也逐漸失去了自身的價值和意義

西周時期，“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平王東遷以后，隨著周天子的式微，出現(xiàn)了“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局面。因為擁有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在春秋五霸中，只有齊桓公的霸主地位是依靠法理依據(jù)通過正常程序（進行征伐）取得的。自晉文公以后的霸主，都是首先通過武力取得霸權(quán)，然后再由周天子追認。到春秋后期，不僅“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成為歷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也被“禮樂征伐自大夫出”所取代。甚至在“周禮盡在魯矣”的魯國，竟出現(xiàn)了“陪臣執(zhí)國命”的現(xiàn)象。當時，在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齊國，則出現(xiàn)了“呂氏主祀，田氏主政”的局面。在當時的霸主晉國，也出現(xiàn)了韓、趙、魏三家瓜分晉國的情形。

《史記·晉世家》記載：“出公十七年，知伯與趙、韓、魏共分范、中行地以為邑。出公怒，告齊、魯，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齊，道死?！雹凇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84 頁?？梢姡搅舜呵锖笃?，霸主晉國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問題，晉國國君仍求助于齊國，其原因就是齊國擁有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有責任去討伐破壞周禮的不法行為。周威烈王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前405—前404年），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齊國發(fā)生內(nèi)亂。齊國大夫田會在廩丘( 今山東鄆城西北)反叛，并向?qū)嶋H已經(jīng)瓜分晉國的韓、趙、魏三家大夫求援。三家取得周天子的允許，組成聯(lián)軍，一路攻入齊國長城以內(nèi)?！吨駮o年》云：“王命韓景子、趙烈子及我?guī)煼R，入長垣。”③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78 頁。此戰(zhàn)耗時兩年，其結(jié)局是韓、趙、魏三家，“東勝齊于長城，虜齊侯，獻諸天子”①許維遹撰，梁運華整理：《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372 頁。。齊康公被聯(lián)軍俘虜，韓、趙、魏三家大夫攜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齊國國君齊康公一起去朝見周天子，用武力迫使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齊國國君，給他們向周天子說情，請求周天子冊封其為諸侯。在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齊國國君的幫助下，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瓜分晉國的三個大夫魏斯、趙籍、韓虔，被周威烈王正式冊封為諸侯，史稱“三家分晉”。

北宋著名史學家司馬光的編年體通史《資治通鑒》，就是從“三家分晉”這一事件開始編寫的，并將其作為春秋與戰(zhàn)國的分界點。因為在此事件中，周威烈王命三個瓜分晉國的大夫去討伐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齊國，這三家大夫又因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齊國國君齊康公的幫助而被周天子分封為諸侯。趙、魏、韓三家大夫?qū)x國公室的反叛本該受到周天子和擁有征伐之權(quán)齊國的嚴厲譴責和討伐，而齊康公卻支持了三家的反叛，周威烈王又承認了趙、魏、韓三家瓜分晉國的合法性。周威烈王和齊康公的行為，無疑是對趙、魏、韓三家分晉這一嚴重違背周禮行為的支持，嚴重破壞了周禮，損害了周王室的威信，讓天下諸侯非常寒心。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這樣批評周威烈王自壞綱紀：“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于諸侯，是區(qū)區(qū)之名分復不能守而并棄之也。先王之禮于斯盡矣……夫三晉雖強，茍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請于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茍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于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于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嗚呼！君臣之禮既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圣賢之后為諸侯者，社稷無不泯絕，生民之類糜滅幾盡，豈不哀哉！”②〔北宋〕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第一冊，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5～6 頁。從此，周王室的支持者越來越少，號召力也越來越弱，周禮設(shè)計的社會秩序也被破壞殆盡。此后，以爭霸戰(zhàn)爭為特點的春秋時代結(jié)束，以兼并戰(zhàn)爭為特點的戰(zhàn)國時代開始了，“尊王攘夷”成為歷史，齊國的征伐之權(quán)也失去了自身的價值和意義。公元前386年，在魏文侯的幫助下，齊國大夫田和正式被周安王冊封為齊侯，擁有征伐之權(quán)的姜齊也被田齊所取代。

五、齊國擁有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為齊地兵學的發(fā)展與繁榮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有利條件

因為周天子賜給齊國擁有征伐之權(quán)，在西周建立之初和春秋時期，為了鞏固和捍衛(wèi)周王朝的統(tǒng)治，維護周禮設(shè)計的社會秩序，齊國不但要不斷增強自身的綜合國力和軍事實力，還要為制止違背周禮的不法行為而進行對外戰(zhàn)爭，使得齊國出現(xiàn)了濃厚的兵學文化氛圍。在齊國，不但出現(xiàn)了姜太公、齊丁公、齊桓公、管仲、王子成父、司馬穰苴、孫武、孫臏、田忌、田單等一大批軍事家，還涌現(xiàn)出《六韜》《管子》《司馬穰苴兵法》《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子晚子》《三略》等一大批軍事著作。因為齊國擁有征伐之權(quán)這一有利條件，推動齊國成為先秦時代中國兵學最為興盛的地域，對中國兵學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北宋元豐三年（1080），宋神宗詔令刊行《武經(jīng)七書》，并頒為武學必修課程，是為中國第一部軍事教科書，其后歷元、明、清不改，集中代表了我國古代兵學的最高水平，而被列為《武經(jīng)七書》的七部武學經(jīng)典，其中有四部出自齊地。

《六韜》，又稱《太公六韜》《太公兵法》?！端鍟そ?jīng)籍志》云，“《太公六韜》五卷，梁六卷，周文王師姜望撰”①〔唐〕魏征：《隋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680 頁。。周文王師姜望就是齊國的開國之君姜太公。②〔東漢〕班固：《漢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68、1385、1368～1369 頁?！稘h書·藝文志》記載：“《太公》二百三十七篇。呂望為周師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又以為太公術(shù)者所增加也。《謀》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薄稘h書·藝文志》又云：“兵權(quán)謀十三家，二百五十九篇。省伊尹、太公……”③〔東漢〕班固：《漢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68、1385、1368～1369 頁?？梢?，《太公》中包含有關(guān)軍事的內(nèi)容。據(jù)考證，《漢書·藝文志》著錄的《兵》就是《六韜》?！读w》通過周文王、周武王與姜太公對話的形式，論述治國、治軍和指導戰(zhàn)爭的理論、原則，內(nèi)容十分廣泛，其中又以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的論述最為精彩，對后世軍事思想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北宋元豐三年，《六韜》被列為《武經(jīng)七書》之一。

春秋時代著名政治家、軍事家管仲的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管子》一書中。根據(jù)《漢書·藝文志》記載：“《筦子》八十六篇。名夷吾，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也，有《列傳》?！弊ⅲ骸皫煿旁唬骸`讀與管同?！雹堋矕|漢〕班固：《漢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68、1385、1368～1369 頁。今本實存七十六篇，其內(nèi)容較為龐雜，會集了道、名、法等家思想以及天文、歷數(shù)、輿地、經(jīng)濟和農(nóng)業(yè)等知識。就篇目而言，《七法》《兵法》等篇專門論述兵法，《牧民》《形勢》等篇講霸政法術(shù)，與兵法和兵學有著密切關(guān)系，《地圖》《參患》《制分》《小問》《禁藏》《輕重甲》等篇均存在兵法和兵學的內(nèi)容?？鬃釉叨荣潛P管仲的政治、軍事智慧：“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雹輻畈幹骸墩撜Z譯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49 頁。

《司馬穰苴兵法》，又稱《司馬法》《軍禮司馬法》《古司馬兵法》，《武經(jīng)七書》之一。根據(jù)《史記·司馬穰苴列傳》記載，司馬穰苴是田完的后裔，曾率齊軍擊退晉、燕兩國的進攻，因功被齊景公封為大司馬。到戰(zhàn)國時，“齊威王使大夫追論古者《司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號曰《司馬穰苴兵法》”①〔西漢〕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717、1724 頁。。據(jù)《漢書·藝文志》記載，“《軍禮司馬法》百五十五篇”②〔東漢〕班固：《漢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56、1384、1384～1385 頁。。可惜的是，大部分后來遺失了，現(xiàn)只存五篇。該書較多地輯存了春秋以前的軍事制度和軍事思想。東漢以后，《司馬穰苴兵法》被奉為兵學權(quán)威著作，北宋元豐三年被列為《武學七書》之一。

《孫子兵法》，又稱《吳孫子》《吳孫子兵法》《孫武兵法》。作者孫武，齊國樂安人，曾在吳國為將，輔佐吳王闔閭?cè)〉昧似瞥脎畱?zhàn)的重大勝利?！秾O子兵法》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兵書，一直享有“兵學圣典”“百世談兵之祖”“世界第一兵書”的美譽。《漢書·藝文志》記載：“《吳孫子兵法》八十二篇。圖九卷?！雹邸矕|漢〕班固：《漢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56、1384、1384～1385 頁。它系統(tǒng)總結(jié)了我國春秋時代及以前的戰(zhàn)爭經(jīng)驗，提出了一系列帶有普遍性的戰(zhàn)爭指導原則，其中一些著名論斷，至今仍是不可違背的軍事規(guī)律?！秾O子兵法》標志著中國古典軍事思想體系的誕生。太史公司馬遷稱贊《孫子兵法》：“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吳起《兵法》，世多有……”④〔西漢〕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717、1724 頁。唐太宗稱贊云：“朕觀諸兵書，無出孫武?！雹蓠売铗q、李解民、盛冬鈴等譯注：《武經(jīng)七書》，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59 頁。北宋元豐三年，《孫子兵法》被列為《武經(jīng)七書》首位。到了明朝，兵學家茅元儀對《孫子兵法》的評價更高：“前孫子者，孫子不遺；后孫子者，不能遺孫子?！?/p>

《孫臏兵法》，又稱《齊孫子》，是記述戰(zhàn)國時期齊國軍事家孫臏軍事思想的著作?！稘h書·藝文志》記載：“《齊孫子》八十九篇。圖四卷?！弊ⅲ骸皫煿旁唬骸畬O臏’?！雹蕖矕|漢〕班固：《漢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56、1384、1384～1385 頁。《孫臏兵法》后來亡佚，1972年在臨沂銀雀山漢墓重新出土。經(jīng)整理，出土的《孫臏兵法》為三十篇，雖非全貌，但也集中反映了孫臏的軍事思想?！秾O臏兵法》總結(jié)了戰(zhàn)國中期及以前的戰(zhàn)爭經(jīng)驗，繼承和發(fā)展了《孫子兵法》的軍事思想，與《孫子兵法》共同成為“孫氏之道”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略》，又稱《黃石公三略》，是我國古代著名兵書，相傳為黃石公所著?！端鍟そ?jīng)籍志》記載，“《黃石公三略》三卷，下邳神人撰，成氏注”⑦〔唐〕魏征：《隋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681 頁。，將《三略》作者黃石公稱為“下邳神人”。下邳在戰(zhàn)國時代屬于齊國，齊威王曾封鄒忌于下邳。《史記·留侯張良世家》記載，黃石公在下邳交給張良一部《太公兵法》后對張良說：“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后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雹唷参鳚h〕司馬遷：《史記》（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626 頁?！独ǖ刂尽吩疲骸皷|阿縣：谷城山一名黃山，在濟州東阿縣東。濟州，故濟北郡?？孜南樵泣S石公狀須眉皆白，杖丹黎，履赤舄?！雹佟蔡啤忱钐┑戎?，賀次君輯校：《括地志輯?！?，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45 頁。東阿一帶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屬于齊國。可見，黃石公也為齊地之人，《三略》也是出自齊地的兵學著作。在北宋元豐三年，《三略》也被列為《武經(jīng)七書》之一。

《漢書·藝文志》還記載了一部名為“子晚子”的齊國兵書，“《子晚子》三十五篇。齊人，好議兵，與《司馬法》相似”②〔東漢〕班固撰：《漢書》（簡體字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375 頁。。《子晚子》一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亡佚，其內(nèi)容我們已經(jīng)不能知曉，但其書名在《漢書·藝文志》中的存在，仍然凸顯了齊國兵學文化的發(fā)達與繁榮。齊國兵學文化的發(fā)達與繁榮，其得天獨厚的有利條件，就是齊國擁有周天子賜予的征伐之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