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勛
唐代城隍神祭祀早先盛行于南方,牛肅《紀聞》載“吳俗畏鬼,每州縣必有城隍神”(1)見《太平廣記》卷三百三輯錄此條,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三百三《宣州司戶》,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2400頁。,李陽冰《縉云縣城隍神記》言“城隍神祀典無之,吳越有之,風俗水旱疾疫,必禱焉”(2)(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4461頁。。可以說,中唐時期南方部分地區(qū)供奉城隍神已成風俗。咸通三年(862),劉驤作《袁州城隍廟記》,其中已見“有天下,有祠祀,有郡縣,有城隍”(3)(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二,第8427頁。文末言“有唐二百四十五祀壬午夏六月三日記”,是為咸通三年(862)。的記述。這種“天下郡縣城隍祠祀”的迅速發(fā)展,既源于官方對于城隍神的認可,也是農業(yè)社會對城隍神功用及神格認識的體現(xiàn)。對于唐代城隍神信仰,前人雖有相關成果,但在城隍神功能、信仰之原因及其文化內涵上尚有不到之處。本文以唐人的文學作品和道經(jīng)中關于城隍神的記載為基礎,對前人較少關注的以上幾個問題作進一步的討論。
唐人認為城隍神不僅可以“積陰為德,致和產物,助天育人”(4)(唐)張說著,熊飛校注:《張說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110頁。,還能“俾夫農無水旱,人無夭札。屏絕蠻夷,阜安閭里,護乎封域”(5)(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七百二十一《城隍廟記》,第7424頁。。城隍神的上述功用承載著民眾對其形象的想象與塑造,是城市不斷發(fā)展和民眾在面對災害、戰(zhàn)爭而寄希望于神靈的產物。從文獻記載來看,唐代的典籍,尤其是文人士大夫的祭神文關于城隍神的記載,無疑較之前代(6)按:城隍神較早顯靈見記于“(北齊)慕容儼祈求城隍神冥佑”,(唐)李百藥《北齊書》卷二十《慕容儼傳》,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91頁。較早為上層祭祀見記于南朝梁“梁武陵王紀祭城隍神”,(唐)魏征《隋書》卷二十三《五行志下》,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658頁。有了更加豐富的論述,但此時城隍信仰尚處于發(fā)軔期,未能形成體系化的義理與文化,普通民眾信奉城隍神也是為其經(jīng)世致用的實用性所吸引。根據(jù)唐人典籍所記,歸納城隍神的現(xiàn)實功能如下。
城隍神的護國佑邦功能是其演化為自然神的首要原因。這一基本要素較早見于“(北齊)慕容儼祈求城隍神冥佑”,而唐城隍神延續(xù)了這一功能。張九齡《祭洪州城隍神(祈晴)文》提及祭祀城隍神的原因之一是此神能“懿此潛德,城池是保,民庶是依”(7)(唐)張九齡撰,熊飛校注:《張九齡集校注》卷十七,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937頁。,劉驤《袁州城隍廟記》說為城隍神移建其廟并飾崇以禮的原因,也是“報其固護城池,而福及生人”(8)(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二,第8427頁。。此外,唐人還把城隍神當成了軍事防御神,段全緯《城隍廟記》說唐軍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遭遇蠻寇突然進犯,因城隍神陰靈幽贊之能,城墻得以固若金湯完好無損,敵軍撤退,段氏有感,更是祈禱城隍神能發(fā)揮“屏絕蠻夷,阜安閭里。護乎封域,富庶乎億年”(9)(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七百二十一,第7424頁。的神用。李商隱《為安平公兗州祭城隍文》針對當時五兵未息、城池武備的現(xiàn)狀,祈請城隍神能牢記“受命上元,守職斯土”的使命,發(fā)揮“守同石堡,護等玉關”(10)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文編年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72頁。的功用。唐戴孚《廣異記》載開元中,當?shù)爻勤蚺c韋秀莊共同抵御河神毀城墻(11)(唐)戴孚撰,方詩銘輯校:《廣異記》,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59-60頁。的民間故事更賦予城隍神具有護佑城池、軍事抵御的能力。
唐人期望城隍神在護國佑邦的同時還能剪惡除兇,于是唐代城隍在自然神的基礎上又演化出具有人格神的功能。如許遠“眢井鳩翔,老堞龍攖”(12)(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三百四十五,第3500頁。八字《祭城隍文》,不僅是其與張巡固守城池孤立無援的寫照,更是透露其希冀城隍神剪除安祿山叛軍的心聲;李商隱《為懷州李使君祭城隍神文》希望城隍神大發(fā)威靈與聲勢,祈愿“俾犯境者,望飛鳥而自遁;此滔天者,聽鶴唳以噓聲”(13)劉學鍇,余恕誠著:《李商隱文編年校注》,第770頁。,在除兇亂的基礎上保城池安定,無有川竭與土崩之危。這無疑是將城隍神的職能進一步具體化。
可以說,城隍神的“護國佑邦,剪除兇惡”功能是現(xiàn)實生活在唐代民眾意識領域內的延伸,是民眾無法滿足自我目的與利益時,寄托于城隍神的期盼。當這種期盼得以實現(xiàn),即所謂神祇顯靈時,唐人則會以不同方式予以酬謝。他們或奏請朝廷以史實方式予以記述,如德宗朝李兼被李希烈軍順風縱火襲擊,李兼禱于城隍神,風向逆刮,火燒賊潰,李兼請求付史官以答神意(14)(宋)王欽若等編,周勛初等校:《冊府元龜》卷三百九十八,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年,第4514頁。;或以馨香之禮酬神,如李商隱《為中丞滎陽公桂州賽城隍文》記述滎陽公在面對敵軍“晦我中軍之鼓,溼予下瀨之師”(15)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文編年校注》,第1328頁。時,祈城隍神而果應,敵軍潰敗后以庶羞之奠答謝神助;或以重塑真身方式表達感恩之情,如劉驤《袁州城隍廟記》載大中十二年潭廣宣洪,士馬紛擾,亂軍恣其殺戮,膾人心肝,而袁州民眾認為自己能脫虎口之難“莫不由神明之陰惠”(16)(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二,第8427頁。的緣故,是以大中十四年太守魯郡顏公祭拜、重修城隍神祠。而城隍神,尤其在戰(zhàn)爭、戰(zhàn)亂中“有靈”時,一旦以人格神方式為民眾所祭祀、酬勞,無疑加劇了其自身的知名度與傳播速度,筑牢了普通民眾的信仰根基。
民以食為天,而雨水關乎農業(yè)社會糧食收成好壞。城隍神有普降甘露的下雨及應時朗霽的止雨功能,概是百姓日用功利性及生存的需要。甘霖蘇槁,是指城隍能降下甘露蘇活枯槁之物。唐人在面對干旱乃至大旱而束手無策時,地方長官履行祈雨職責,像李陽冰《縉云縣城隍神記》中記與城隍神約定:五日不雨將焚廟,“及期大雨,合境告足”(17)(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七,第4461頁。;李商隱《為中丞滎陽公賽理定縣城隍神文》記滎陽公恐無雨影響秋天收成,遂“告于神,神能感我”(18)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文編年校注》,第1540頁。而降雨。神既有靈,祭祀者按禮應得雨報祠(19)《通典》一百二十中言“牢饌、飲福、受胙、瘞幣血皆同祭社之禮”,見(唐)杜佑撰,王文錦等點校:《通典》第三冊,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066頁。,像李陽冰《縉云縣城隍神記》言“具官與耆耋群吏,乃自西谷遷廟于山巔,以答神休”(20)(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四百三十七,第4461頁。,白居易《祈皋亭神文》說“若四封之間,五日之內,雨澤沛足,稼穡滋稔,敢不增修設像,重薦馨香,歌舞鼓鐘,備物以報”(21)(唐)白居易著,顧學頡校點:《白居易集》卷四十,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901頁。,即屬報祠。唐人詩文中反映的賽城隍,如王建《酬柏侍御聞與韋處士同游靈臺寺見寄》所言“賽神賀得雨”(22)(唐)王建著,尹占華校注:《王建詩集校注》,成都:巴蜀書社2006年,第130頁。,羊士諤《城隍廟賽雨二首》其一記“零雨慰斯人,齋心薦綠。山風蕭鼓響,如祭敬亭神”(23)(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三三二,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3704頁。,李商隱《賽靈川縣城隍神文》《賽永福縣城隍神文》《賽城隍文》莫不是酬謝城隍神普降甘露之雨、勿縱旱魃之虐而有豐稔的酬神馨香活動記述。
應時朗霽,是指雨水過量時地方長官通過祭祀城隍,希冀其能止雨晴天。張九齡《祭洪州城隍神(祈晴)文》因嫌雨水過大不止,恐害嘉谷,質問城隍降雨何以無有節(jié)制,祈請城隍神放晴,消水災無令谷物失收。(24)(唐)張九齡撰,熊飛校注:《張九齡集校注》卷十七,第937頁。李白《天長節(jié)使鄂州刺史韋公德政碑(并序)》記韋良宰在面對大水淹沒城郭、洪水注入百川、人見憂于魚鱉、岸不辨于牛馬的現(xiàn)狀時,怒言城隍神:若一日不停止下雨,其將要砍伐喬木以焚清祠(25)(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1361頁。,韋良宰希冀用此類似威脅的激進之法希望城隍止雨。韓愈《潮州祭神文五首》其三言“謹以柔毛剛鬣清酌庶羞之奠,祭于城隍之神”(26)(唐)韓愈著,馬其昶校注:《韓昌黎文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58頁。,就是希冀用“柔毛剛鬣”的祭禮以乞晴于城隍神。有學者認為“(柔毛、剛鬣)兩個詞語在唐代官式祭神文中明顯只和‘社稷’觀念扣連。反之,雖然柔毛、剛鬣固屬大牢、少牢祭物,但在《開元禮》《郊祀錄》等禮書中——例如標志以少牢獻諸太子、文宣王、岳鎮(zhèn)、風師等祭文——都不提及柔毛、剛鬣之名”(27)(香港)馮志弘:《鬼神、祭禮與文道觀念——以韓愈〈潮州祭祀城隍神文〉等祭神文為中心》,《河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其意本在分析韓愈通過禮法儀式,把城隍神等地方神明納入儒家體系之中,但其所述也有側面反映用社稷禮祭祀城隍規(guī)格過高之意。實際上,城隍祭祀規(guī)格應考慮當時洪水之狀況,比如李白《天長節(jié)度使鄂州刺史韋公德政碑(并序)》中韋良宰的威脅并沒有讓城隍神停雨,而朝廷沒有辦法,遂“中使銜命,遍祈名山,廣征牲牢,驟欲致祭”(28)(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第1361頁。,那韓愈面對“淫雨將為人災”現(xiàn)狀時,其使用“柔毛”“剛鬣”之屬于“牢”的范疇進行祭祀亦不為過。我們說不管是李白文中提到的“廣征牲牢”,還是韓愈用“柔毛”“剛鬣”,都意在體現(xiàn)時人在現(xiàn)實中已無法控制洪澇所帶來的災害,而希冀通過更高層面的祭禮體現(xiàn)城隍神的尊崇地位,以求打動城隍,進而達到止雨之目的。
城隍神以其現(xiàn)實性功用為唐代民眾和文人士大夫所廣泛信奉、祭祀,以至開成五年(840),刺史呂述《移城隍廟記》謂城隍之神能已經(jīng)達到“論功校重,冠彼神祇”(29)(清)陸心源輯:《唐文拾遺》卷二十九,見《全唐文》,第10695頁。的程度。城隍信仰在唐代迅速發(fā)展,固然與百姓賦予其經(jīng)世致用的功能有關,但還與上層統(tǒng)治者的承認與敕封,道教對其吸納,以及民眾塑造城隍之神格,密不可分。
唐人張說首寫《祭城隍文》:
維大唐開元五年,歲次丁已,四月庚午朔二十日己丑,荊州大都督府長史、上柱國、燕國公說,謹以清酌之奠,敢昭告于城隍之神:山澤以通氣為靈,城隍以積陰為德,致和產物,助天育人。人之仰恩,是關祀典。說恭承朝命,綱紀南邦,式崇薦禮,以展勤敬。庶降福四甿,登我百谷,猛獸不搏,毒蟲不噬。精誠或通,昭鑒非遠,尚饗。(30)(唐)張說著,熊飛校注:《張說集校注》,第1110頁。
張說《祭城隍文》(及其他人祭城隍文)無論是在范式上,如開頭的“年月日”“祭祀者”“清酌之奠”(其他祭城隍文言“清酌酺醢之尊”),結尾的“尚饗”“所饗”,還是昭告內容、達到效果的論述上,皆有典可查。唐人祭城隍的祈神典儀、祝文內容依照開元三年(715)頒布的《大唐開元禮》中“諸州祈社稷(縣祈附)”“諸州禜城門(縣禜附)”條,是以張說言城隍祭祀是“人之仰恩,是關祀典”。像前文牛肅《紀聞》說“吳俗畏鬼,每州縣必有城隍神”、李陽冰《縉云縣城隍神記》言“城隍神祀典無之,吳岳有之,風俗水旱疾疫,必禱焉”,意在針對城隍神尚未被納入祀典之中且盛行于吳越之地的民俗而言。至于李白《天長節(jié)度使鄂州刺史韋公德政碑(并序)》中韋良宰說城隍“此淫昏之鬼,不載祀典,若煩國禮,是荒巫風”(31)(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第1361頁。,當有所指。首先此句話前敘述了“中使銜命,遍祈名山,廣徵牲牢,驟欲致祭”的事實,對此韋良宰是“盱衡而稱”,所謂“盱衡”,注者言是“舉目揚眉”或“舉眉大視”,即揚眉瞪大眼睛,表恨意。其次,此句前有兩句是“今皇上明圣,懷于百靈”,意即城隍神已納入祭祀范疇。結合前語可知,“如果不載祀典而是煩了國禮”是以反語的方式意在諷刺城隍神享受祭祀?yún)s不為民服務,表示對其不滿,抒發(fā)自己憤恨;而作為刺史及祭祀者,地位與城隍對等或稍高,則是用此語來彰顯自我之能。
從唐人文典尤其是唐文人士大夫祭城隍文來看,城隍神涉及荊州、洪州、宣州、蘇州、鄂州、宋州、廣州、潮州、袁州、兗州、桂州、撫州等,但仍以南方為主,這是地域環(huán)境、社會風俗、現(xiàn)實需要所決定的。至咸通三年(862),劉驤《袁州城隍廟記》所述“有天下,有祠祀。有郡縣,有城隍”(32)(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二,第8427頁。,意指天下祠祀,有郡縣即有城隍,說明城隍祠祀不僅多,且祭祀的規(guī)格在郡縣級。所以有學者認為城隍神多是北宋時期祭祀遍布全國,由民間淫祀進入國家祀典(33)李申:《城隍神與古代政治》,《科學與無神論》2017年第6期。的論斷,概商榷處有二。一是城隍神祭祀若按唐人所述晚唐已遍布天下,二是民間淫祀進入國家祀典并非一步到位,有一過渡期:即“是關祀典”。加之,晚唐帝王對城隍神的敕封,又使其地位得以尊崇,如張建《華州城隍神濟安侯新廟記》記唐昭宗乾寧三年(896)幸華州,華州城隍厲聲訓叱行刺的韓建,城隍神因救駕有功,次年被封為濟安侯(34)中國東方文化研究會歷史文化分會編:《歷代碑志叢書》第七冊引“(清)王昶輯:《金石萃編》卷一百五十六”,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534-535頁。,至五代陳致雍《議廢淫祀狀》言“準中書省札簡檢:諸州城隍神封為公侯,合乎典禮”(35)(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七十三,第9134頁。此外,如后唐清泰元年(937)十一月,敕杭州護國廟改封崇德王,城隍神改封順義保寧王(王溥《五代會要》卷十一《封岳瀆》,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147-148頁)。乾祐三年(950)八月,以蒙州城隍神為靈感王(薛居正《舊五代史》卷一百三《漢書五·隱帝紀下》,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957頁),都是城隍封神例。。可以說《大唐開元禮》的頒布,使其由地方淫祀變?yōu)楣俜郊郎瘛3勤蛏耠S著祭祀地域的不斷擴大,士大夫的廣泛關注,加之帝王的優(yōu)渥恩寵,其政治地位不斷上升,直至封候進爵。如此,在一定的程度上影響了普通民眾的信仰選擇。
唐初,城隍神已被道教納入其體系之中。孫思邈《孫真人備急千金要方》卷三十六“治瘧符”有治理小兒瘧方,“人竊讀之曰:一切天地,山水城隍,日月五星,皆敬灶君,今有一瘧鬼小兒罵灶君作黑面奴,若當不信,看文書。急急如律令”(36)(唐)孫思邈撰:《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卷三十五,《道藏》第26冊,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書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39頁。,此是道經(jīng)中有關城隍最早的可靠記述,雖只是簡要提及城隍,但至少證明唐初道教已將城隍神納入其體系之中。學界考證唐道士編集的《赤松子章歷》,其中“謝先亡章”有言“都謝城隍社廟神祇”(37)(唐)佚名編:《赤松子章歷》卷四,《道藏》第11冊,第206頁。,體現(xiàn)了陰司城隍為陽人除去災恐的職事與能力。晚唐杜光庭《蜀州孟駙馬就衙設銷災遷拔黃箓道場詞》有“城隍社廟,里域真官,密享神功,永居福地”(38)(唐)杜光庭撰:《廣成集》卷五,《道藏》第11冊,第256頁。文辭,因黃箓齋有“拔九祖罪根”(39)(南朝宋)陸靜修:《洞玄靈寶五感文》,《道藏》32冊,第620頁。之功用,是僅次于保鎮(zhèn)帝王的金箓齋、保佑后妃公侯貴族的玉箓齋,此文中超拔尚需祝禱城隍,可知城隍神在晚唐道教神祇中的地位與作用。所以如張洪澤先生所言的“城隍神被納入神靈系統(tǒng),南宋時期的道經(jīng)中,已經(jīng)有城隍神的記載”(40)張洪澤:《城隍神及其信仰》,《世界宗教研究》1995年第1期。,就顯得有些不太準確了。
道教還完全吸收城隍降雨之功能,杜光庭《道門科范大全集》中祈雨雪齋儀中就是祈請城隍(41)(唐)杜光庭刪定:《道門科范大全集》(卷十二至卷十五、卷十七),《道藏》31冊,第787、788、791、793、796頁。。丁常云認為:“杜光庭刪定的《道門科范大全集》祈求雨雪齋儀中,啟請神靈之一,即為城隍社令。此為道書中有關城隍的最早記載?!?42)丁常云:《道教的城隍信仰及其思想內容》,《中國道教》1997年第3期。丁先生所言大體不差,但有兩點值得商榷。一是“城隍社令”在唐代不是一個概念,“社令”是土地神,“城隍”已經(jīng)從土地神中抽離出來演化為城市保護神;二是唐代道書中有關城隍的最早記載是《孫真人備急千金要方》,再者是太玄部表奏類原題李淳風注的《金鎖流珠引》。但可以肯定的是杜光庭所說“祈城隍雨雪”,為道書中有關城隍雨雪的最早記錄。至宋代,道教中城隍神神位進一步上移,如“一國家祈求雨澤,或久晴不雨,或螟隍災蟲為害,……申諸天星府,五岳四瀆四海九江龍神,牒本屬城隍”(43)(宋)元妙宗編:《太上助國救民總真秘要》卷一“祈求禳請”,《道藏》第32冊,第54頁。,其中“國家祈求”說明了城隍神已被納入了國家祀典之中,“牒本屬城隍”則體現(xiàn)了城隍神在司雨龍神之上的尊貴地位及權利。
既然城隍神被納入了道教系統(tǒng)之中,亦當接受道法高超的道士乃至道教天神的監(jiān)督與制約,如南唐沈汾《續(xù)神仙傳》記唐道士宋玄白到撫州,逢撫州百姓天旱祈禱城隍,城隍不雨,州人請宋玄白祈城隍下雨,宋玄白卻飛釘城隍神雙目,此舉引起了刺史的怪罪,欲要治罪宋玄白。(44)見《太平廣記》卷四十七輯錄此條,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四十七《宋玄白》,第294頁。若站在道教角度,可知曉宋玄白“飛釘城隍雙目”意在通過小罰城隍神,來警誡其享受祭奠卻不作為的后果。此外,唐前及唐代道書未有以道門律令方式責罰城隍,至五代宋初道士饒洞天定正、宋道士鄧友功重編的《上清骨髓靈文鬼律》則有城隍有過“具奏北極取旨,三官糾察,關驅邪院施行”(45)(宋)鄧有功重編:《上清骨髓靈文鬼律》卷上,《道藏》第6冊,第911頁。的具體措施。
應該看到,城隍神在唐代被納入道教之中,豐富了道教神祇范疇,在信奉的人數(shù)上有所增加,擴大了道教的影響,將道教的內涵與外延擴大到都市、鄉(xiāng)村的底層人民心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甚至在道、佛抗衡方面亦有可能起到一定的效果。但唐代城隍并沒有“宗教的觀念與思想、情感與體驗、行為與活動、組織與制度”(46)呂大吉著:《宗教學通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第76頁。,尚未有嚴密的結構與理論支撐,亦無哲思與義理而言,其世俗功利化的內涵不僅沖淡了道教宗教信仰的意蘊,而且拉低了道教的整體理論水平。
唐人祭文中多處提及城隍神公忠正直的神格,張九齡《祭洪州城隍神文》贊城隍“精靈以秉,正直攸好”(47)(唐)張九齡撰,熊飛校注:《張九齡集校注》卷十七,第937頁。,認為正直才是城隍神所好;趙居貞《新修春申君廟記》總結城隍神府(春申君廟)是個“宜正名于黃相,削訛議于城隍”(48)(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二百九十六,第3004頁。之地,即言春申君作為城隍神能明辨是非、主持公義、消除耍賴之論;白居易《祈皋亭神文》盛贊城隍神具有“聰明正直,潔靖慈仁,無幽不通,有感必應”(49)(唐)白居易著,顧學頡校點:《白居易集》卷四十,第901頁。的品性與神通,上述種種旨在通過贊美城隍神公忠正直品性以求悅神,達祭祀之目的。更有甚者,唐人在恭維城隍神同時,言語間透露出人神之間的交易,李商隱《為中丞滎陽公祭桂州城隍神祝文》希冀“(城隍)神其保茲正直,歆彼馨香。聿念前修,勿虧明鑒”(50)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文編年校注》,第1552頁。,劉驤《袁州城隍廟記》祝禱“惟神聰明正直,我公致力于神,神宜饗公之德”(51)(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二,第8427頁。,無不體現(xiàn)時人的世俗功利性。
唐人祭文中,如前文所述,張說《祭城隍文》言城隍“積陰為德,致和產物,助天育人”, 張九齡《祭洪州城隍(祈晴)文》說人神之間“道雖隔于幽明,事或成于表里”,都意在闡述城隍神有冥佑生靈之職責。至憲宗時人段全緯,其《城隍廟記》已有“陽之理化任乎人,陰之宰司在乎神”(52)(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七百二十一,第7423頁。記述,此雖有神道設教之意,但更多強調的是陰陽司命各有職責。唐人小說中亦有體現(xiàn)城隍神作為陰司公平審案的例子,如牛肅《紀聞》記載:開元末宣州司戶死后見城隍神,自言平生無罪被枉錄后,城隍神令其離去,司戶蘇醒而言之(53)見《太平廣記》卷三百三輯錄此條,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三百三《宣州司戶》,第2400頁。,說明城隍神公正無私的審案能力。再如,晚唐王轂《報應錄》載:唐洪州司馬王簡易,一夕做夢為鬼吏追拿,因修善之故不該死亡,被城隍神放回。后五年,王簡易因致斃妙齡童仆事,被拘至冥界,其妻詰問僮仆地位低下怎敢訴訟城隍,王簡易說“世間即有貴賤,冥司一般也”(54)見《太平廣記》卷一百二十四輯錄此條,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一百二十四引《王簡易》,第873-874頁。。作者意在指出盡管王簡易修善,卻致僮仆斃命,雖能逃脫世間法律,但逃脫不了陰司城隍公正的制裁。
唐代城隍最遲開元末時就具有了陰司審判的能力,概會形成類似官府式的結構,段全緯《城隍廟記》論述陰陽司命各司其職即是證明。陰司城隍既有如此體系,就要遵循官吏銓選和管理制度,如唐尉遲樞《南楚新聞》言咸通中,巫峽爾朱氏因做生意連年在當?shù)匕遵R神祠禱告,在一次祭祀中,神告爾朱氏:自己因為有德于三峽老百姓,被上帝升遷為湖南城隍神(55)見《太平廣記》卷三百一十二輯錄此條,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卷三百一十二引《爾朱氏》,第2469頁。,這是一般神祇晉升為城隍神的故事,也側面反映了唐城隍神的地位之尊。唐城隍神“公忠正直,陰神宰司”承載著民眾對其無黨無私形象的想象與塑造,是現(xiàn)實治理在民眾意識領域之內的延伸,代表了唐人對真善美的期盼,符合老百姓善惡有報的心理預設。同時,城隍神為唐人提供了自我傾訴的途徑與申訴的對象,時人希冀借用神靈的力量解決現(xiàn)實中的難題。
唐人文學典籍、道經(jīng)書目對于城隍神的關注,尤其是唐代文人學士的祭城隍文,將原屬于潛文化范疇的樸素民間信仰,推向了為士大夫階層、帝王所熟知的顯文化領域,期間城隍神格不斷上升、地位日趨重要、內涵逐漸豐富。唐代城隍信仰,反映了唐人的生活現(xiàn)狀、習俗文化、精神面貌,體現(xiàn)了唐代的世風、時風與士風,其所蘊含的文化內涵,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
墨子說:“古之今之為鬼,非他也,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為鬼也。”(56)孫啟治點校:《墨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343頁。具有人格神、社會神的城隍即是由人死而為之,唐人趙居貞《新修春申君廟記》記其游覽死后已成城隍神的春申君廟時,在回顧春申君在世時烈烈功勛后,有感而重修神廟。(57)(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二百九十六,第3004頁。劉驤《袁州城隍廟記》敘述灌將軍廟的前世今生,盛贊灌將軍死后作為城隍神的種種福德。(58)(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二,第8427頁。《通典》卷一百七十七《州郡七·襄陽郡·谷城縣》亦有引“梁末鮑至《南雍州記》‘城內見有蕭相國廟,相傳謂為城隍神’”(59)(唐)杜佑撰,王文錦等點校:《通典》第五冊,第4676頁。的記載。春申君、灌嬰、蕭何莫不是在世功業(yè)卓著,死后為百姓尊崇,繼而成城隍神的典例。這種“生作人杰,死亦鬼雄”的文化傳統(tǒng)影響著唐人,如唐戴孚《廣異記》“張琮”條記永徽初南陽令張琮為鬼刻銘“身殉國難,死不忘忠。烈烈貞魂,實為鬼雄”(60)(唐)戴孚撰,方詩銘輯校:《廣異記》,第67頁。,即是此觀念繼承。唐宋時期,“良吏—鬼雄—城隍”模式,不僅數(shù)量增多,且時間大大縮短,像北宋趙與時《賓退錄》中記述的唐代龐玉實、焦明、應智頊、游茂洪、白季康等人(61)(宋)趙與時:《賓退錄》卷八,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94頁。,或是以忠義著稱,或是有功于民之良吏,至少在趙與時之前已成為城隍神。
從上層的角度來說,統(tǒng)治者將“良”“忠”的價值觀念浸入城隍神格之中,已經(jīng)蘊含了塵世間的道德原則,通過凝結社會群體意識,影響人們的道德規(guī)范、價值取向,對臣子起到勸誡、儆效之作用,對普通百姓起到安穩(wěn)民心、政心之功效,甚至緩解民眾心理沖突。從下層角度講,由“良吏”到“鬼雄”,能反映老百姓善惡有報的心理追求;由“鬼雄”到“城隍”,則體現(xiàn)了普通民眾對于生前死后公平正義的美好寄托。唐人的“造神”,加劇了城隍信仰的復雜性,城隍逐漸以道德化、禮教化的人格神取代了樸素的自然神,在將人們精神引入超自然狀態(tài)后,又把神秘感落實到人格神的實體感知上。如此,更加鞏固了“良吏—鬼雄—城隍”的發(fā)展及運轉模式,城隍神又成為統(tǒng)治階層馭官牧民的一種方式,成為皇權更加集中的一種手段。
唐文人士大夫祭城隍文很難表明其對城隍神的信仰程度,有學者認為祭祀者(地方長官)“或是為了履行義務,或是為了取信于民,表明自己盡忠職守,因此官方的參與很大程度上是形式主義的”(62)鄭士有、王賢淼:《中國城隍信仰》,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4年,第15頁。,亦有認為“多是為祈雨而行,還不是必需的例行公務”(63)李申:《城隍神與古代政治》,《科學與無神論》2017年第6期。。實際上,文人任地方官祭祀城隍本就是其職責范圍的事情,因為祈雨相較于其他公務而言,或非是一種常態(tài)化,且在人力非所及的情況下,依照儒家禮法的形式祈請城隍,于公而言是為朝廷解難,于私而論體現(xiàn)其履職擔當,于民而說是突出其垂范表率心系蒼生,這是士大夫“關心民瘼精神”及“在其位謀其政”的性質所決定的。
當干旱不雨,李陽冰與城隍神約定五日不下雨就燒其廟;當淫雨不息,韋良宰命令城隍若一日不停雨即伐喬木燒清祠。李陽冰、韋良宰所言幾日不雨、不晴便要焚祠、燒廟,體現(xiàn)了士大夫的與神相抗的精神。韓愈在《袁州祭神文三首》(其一)質問城隍“刺史雖得罪,百姓何辜?宜降疾咎于某躬身,無令鰥寡蒙茲濫罰”(64)(唐)韓愈著,馬其昶校注:《韓昌黎文集校注》,第360頁。,杜牧在《祭城隍神祈雨文》質問城隍,若自己治政不佳,可懲罰其人,為何降旱荼毒百姓?又在《祭城隍神祈雨文(第二文)》再次申辯自己雖愚鈍,亦無過,縱有過,殺亦可。何苦不雨以絕民命。(65)吳在慶撰:《杜牧集系年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902-903頁。韓愈與杜牧的質問城隍之語,雖然在主觀上有樹立勤政愛民、安平撫慰百姓的目的,但客觀上卻是儒家“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尚書·周書·蔡仲之命》)的延續(xù)及帝王罪己內容(66)如唐高宗言:“朕謬膺大位,政教不明,遂使晉州之地屢有震動。良由賞罰失中,政道乖方。卿等宜各進封事,極言得失,以匡不逮?!?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高宗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8頁。的下移,體現(xiàn)了儒者關注生命、關注社會的政治責任與擔當精神,及在將政治責任轉化為社會責任的過程中充滿了儒者的批判意識。是以有學者說“說明當時人的思想中,人格是高于神格的”(67)王濤:《唐代的城隍信仰與唐中后期南方城市的發(fā)展》,《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有一定的道理。唐人的這種精神,尤其是自我罪己意識,對底層乃至整個社會穩(wěn)定起到了有效作用;對神靈的批判意識,體現(xiàn)唐人不媚神、保持人的獨立精神,這是其他朝代的文士很難與其相媲美之處。
唐代城隍信仰溝通了民間文化與士大夫階層為主導的文化,士大夫將其所見所感錄之于筆墨,見之于詩歌、祭文、小說之中。杜甫《送許八拾遺歸江寧覲省甫昔時嘗客游此縣于許生處乞瓦棺寺維摩圖樣志諸篇末》“賜書夸父老,壽酒樂城隍”(68)(唐)杜甫著,(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456頁。、羊士諤《城隍廟賽雨二首》“積潤通千里,推誠奠一卮”(69)(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三三二,第3704頁。,以詩歌的方式反映報城隍神降雨之禮及得雨后人們的喜悅之情。唐士大夫根據(jù)時代發(fā)展、現(xiàn)實需要,以文的方式祭祀城隍文,將民眾賦予的城隍神神性、功能予以記述、加工,較之原先單純的民間信仰有了雅化,不僅反映了城隍的神跡、祭祀者的心跡、賽城隍的人跡、城隍在世為良吏的事跡,還再現(xiàn)了上至帝王、中至宰輔、下至百姓的社會生活風貌,展現(xiàn)了唐代民俗、宗教、政治、軍事等諸多方面的景象與實況。小說中對于城隍神的記述,反映了唐代民眾對于城隍神的接受與信奉,及城隍神對于百姓日常生活的影響。至于道經(jīng)、小說中反映道士與城隍神之間的關系,于神化道士、抬高道教、傳播道法方面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無論是詩歌、散文、小說還是道經(jīng),對城隍神的敘述,語言上平實樸素、不飾辭藻,內容上以反映城隍神祇功能及祈請目的為主。
城隍神的加入,拓寬了唐代文人的關注視野,豐富了文學創(chuàng)作祭神文的范式與內容,豐富了唐代文學內涵。唐人關于城隍神的文獻記載,也側面反映了唐代尤其是中晚唐時政、君政之艱辛,封建士大夫、官吏的勤政形象,以及民眾在災難、戰(zhàn)亂時期心理狀況。經(jīng)過唐代不同樣式文學對于城隍神的塑造,城隍的神格得以發(fā)展和提高,后世所具有的功用于唐代基本定型,為民服務且懲惡揚善、公平正義的實用神形象已告形成。城隍神所具有的品性是唐人社會意志、價值觀念、道德規(guī)范等時代特色的反映、精神烙印的體現(xiàn)。唐代城隍神被納入道教范疇,增加了其為神之功用,使城隍神內涵得以彰顯、定型,對后世影響深遠。
唐代城隍信仰,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有其歷史根源、社會基礎、信仰之因。唐城隍“不過是超人間、超自然的異己力量的人格化”(1)榮真:《中國古代民間信仰研究——以三皇和城隍為中心》,北京:中國商務出版社2006年,第339頁。的顯現(xiàn),其所具有的“護國佑邦,剪惡除兇”“甘霖蘇槁,應時朗霽”之功用,是唐人賦予其美好的寄托與希望。唐代城隍從最初的淫祀發(fā)展至“是關祀典”,地方上以官方祭祀的形式對城隍予以承認,而晚唐帝王敕封其公侯爵位,更是增加了城隍的政治地位。但是,城隍神地位雖不斷尊崇,受其在過渡階段的歷史格局所影響,卻始終在唐代未入國禮范疇。唐代城隍祭祀地位的變化,反映了社會發(fā)展狀況及統(tǒng)治者的決策,力圖緩解民眾的心理沖突,這種民間與政府的互動無疑鞏固了城隍神信仰的地位。城隍神被道教納入系統(tǒng)之中,被賦予了消災解難、延福超拔之功能,城隍神的神祇地位較之以往又有一定的提高。城隍神被百姓賦予的公忠正直、無黨無私的品性更是體現(xiàn)唐代民眾對于公平正義的追求和賞善罰惡、善惡有報的心理期待。統(tǒng)治者對城隍神的承認、道教對城隍神的吸納、民眾對其賦予的種種功能及神格,一定程度影響了百姓的信仰取向與道德價值。當城隍神的影響更大時,它也成為上層者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管控普通百姓的方式之一。
唐代城隍信仰,與其說是信仰,倒不如理解為民眾對于百姓日用的樸素追求,這根源于唐人對自然的敬畏、對苦難處境無法排遣的折中立場。無論唐代文學以何種題材記述城隍神,其最終目的是關注現(xiàn)實、關注民生,體現(xiàn)人的尊嚴與價值。玄宗朝趙居貞《新修春申君廟記》“神必依人,人茲望福,依無所據(jù),福安來哉”(2)(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二百九十六,第3004頁。,闡述了人與城隍神之間的關系:神靠人祭祀,人靠神致福,兩者互惠互利。正是此種關系,我們才會看到祭文中出現(xiàn)呵斥、恫嚇城隍之現(xiàn)象,保持唐人的獨立性而不諂媚于神的精神。唐人在承認城隍神的基礎上,秉持著“陽人理化,陰神宰司”的理念,追求著陽政與陰司共治一方領土,希冀呈現(xiàn)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局面,這在唐祭文中廣泛提及(3)如劉驤《袁州城隍廟記》“甲馬安而士卒和,司局寧而官僚泰,千里之內,樵童牧豎,農夫織婦,識君臣少長之禮。名儒秀士,時時間出?!币?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八百二,第8427頁。,從而賦予了唐代城隍神信仰更為豐富的文化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