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燁(江蘇師范大學)
在《斐德若》中,柏拉圖將對愛欲(愛的欲望)的討論作為問題的焦點,顛覆了人們對哲學家習慣性的認識。
然而,在柏拉圖的另一名篇《理想國》中,討論焦點似與《斐德若》完全不同。那里,哲學被看作解救現(xiàn)世罪惡拯救靈魂的一方藥劑,節(jié)制成為被贊頌的正義德性。一個人靈魂的正義在于一種節(jié)制的狀態(tài),即靈魂中的理性、理智駕馭激情和欲望,使靈魂各部分各安其位,各司其職,順從理性的引導。這種節(jié)制在于使靈魂懾服不正義的激情,使欲望的肆虐達到清醒和理智的狀態(tài),它關乎靈魂的整全。
伯納德特在《蘇格拉底與柏拉圖:愛欲的辯證法》中解釋:之所以節(jié)制獲得了至高德性的地位,是因為《理想國》所傳達的是關乎城邦政治事務的正義,因而人的靈魂被作了政治化的解釋。而與《理想國》不同的是,在《斐德若》中,柏拉圖可以回避對現(xiàn)實政治的關懷,拋開政治哲人的視角,不面對政治化的靈魂,而以哲學家的迷狂來探討非政治的愛欲,闡發(fā)愛欲的本質。
于是就有一個問題,既然哲學家是具有理智清醒的頭腦,具有判斷力的第一等級的人,他又為什么具有對愛欲的迷狂呢?這是否是一個悖論?如果不是又是怎樣在哲學家身上統(tǒng)一起來的呢?
在《斐德若》中,柏拉圖積極尋求與斐德若對話,實際目的是主動尋求與修辭術師萊西阿斯對話有關愛欲的問題。修辭術師善于捕捉大眾的意見,能夠對大眾的意見加以提煉,反過來以非真理的文辭迷惑大眾,目的是獲取大眾的心,因為他們存在的價值就在于得到大眾的認可。萊西阿斯是修辭術師,作為大眾意見的代言人,盡管寫得一手華美的文辭,但其觀點中處處體現(xiàn)出對大眾意見的關照,而對真理的探求則處于次要地位。出于對大眾經(jīng)驗的總結和關照,萊西阿斯認為“有愛情的人在神智上不如沒有愛情的人清醒”,被愛者“應該接受的倒是沒有愛情的人,而不是有愛情的人”。也就是說,清醒而理智的愛應該是被愛者接受對其沒有愛欲的人的追求。因為有愛欲的愛者處于迷狂狀態(tài),接受他的追求不會帶來利益和好處,反而會招致?lián)p害甚至是悲慘的結局。
然而,被動地接受沒有愛欲的愛就是真實理智的愛嗎?蘇格拉底不同意此觀點,他以萊西阿斯的邏輯做了一篇文章,闡述哲學與愛欲的關系。他將愛情視為沉浸于肉體的歡愉,而哲學則是克制了迷狂的節(jié)制和理智。在行為邏輯上,人們受兩種指導原則的控制,“一個是天生的求快感的欲念,另一個是習得的求至善的希冀 ”。求快感的欲念違背理性,叫做 “縱欲”,而求至善地希冀借理性的援助,叫做“節(jié)制 ”。隨后,蘇格拉底對愛情下了一個“定義”, 即“有一種欲念,失掉了理性,壓倒了求至善的希冀,浸淫于美所生的快感,尤其受到同類欲念的火上加油,浸淫于肉體美所生的快感,那就叫做愛情”。在前面蘇格拉底提到每個人都有兩種指導原則,隨時受他們控制,一個是天生的求快感的欲念,另一個是習得的求至善的希冀。若是求至善的希冀借助理性的援助,引導我們趨向至善,那就叫做節(jié)制。否則就是縱欲。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蘇格拉底在這里認為愛情是沉浸于肉欲的快感,而壓倒了求至善的理性欲求,因而是不理智的、不節(jié)制的。這里,蘇格拉底將哲學與愛欲對立起來,哲學意味著節(jié)制和理智,是非愛欲和非迷狂的。
蘇格拉底就此打住,引入了神靈,于是有了第二篇文章,表達他對褻瀆神靈(愛神)的懺悔。在這篇文章里,他表達了對愛欲迷狂的贊頌。他認為迷狂不一定都是壞的(可能是由于人的疾病導致),有些迷狂是因為神靈的憑附而是好的,這包括四種形式的迷狂:預言、教儀的、詩歌和愛情的,每種都有天生的主宰。而這四種迷狂中,愛情的迷狂最高。由于有神靈的憑附,迷狂的東西可能無害。在這四種迷狂中,對愛欲的迷狂最高,因為它追求的東西源自于上界的美。 “有這種迷狂的人見到塵世的美,就回憶起上界里真正的美,因而恢復羽翼,而且新生羽翼急于高飛遠舉”,能夠“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因此被人指為迷狂”,其實這種迷狂是由于他有神靈的憑附。當靈魂因失去羽翼而下界后,變成了九種人,由于受到塵世的腐蝕,大多數(shù)靈魂忘掉了上界的美,而少數(shù)則依舊保持回憶上界美的能力,擁有回憶能力的靈魂變成的人就是哲學家。這樣,靈魂和愛欲就有了高下之分。哲學家的靈魂能夠保持對上界美的回憶能力,這樣的靈魂可以“恢復羽翼”,能夠追求至善,并“常專注在這樣光輝景象的回憶中 ”。
因此,對哲學的迷狂就是哲學家的愛欲。哲學就是愛欲,愛欲就是愛美,是哲人私人的記憶,是靈魂被對真、善、美之實體的愛欲牽引不斷向高處上升、接近神性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