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巖
江蘇省東臺市教育局
秋風起,黃葉遍地,滿目蒼涼。
此刻,家鄉(xiāng)的百里灘涂,卻迎來最高光的時刻。
藍天碧海,白云悠悠,蘆花白了,茅草黃了…。
最令人眩目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鹽蒿紅了!紅得如火,濃得嬌艷。尤如鋪裝了一往無際的大紅地毯,以最美的秋色,最高的規(guī)格,擁抱北方的候鳥,四處的游客。
潮水已退得很遠很遠。留下裸露的黑色泥灘。拂面的海風已有咸咸的涼意。盤旋的候鳥歡呼的鳴叫著,在泥水中尋覓著小魚小蝦。一群游客赤著腳,興奮地在泥灘上踩著四角蛤子。
這是一塊洋溢著詩意和歡樂的土地,一切都充滿生命的勃勃生機。
然而,怎能遺忘,這塊土地世世代代血與火燃燒的歲月!
我的思緒突然也像退去的潮水,滄海桑田時光倒流,生命的視野,穿越了千年以來的每一段海堤…
百里灘涂,最古老的海堤,是一千多年前的范公堤。
那時,這里海潮泛濫。沿海真高只有兩米左右。每每臺風海嘯,洪水滔滔,屋傾人亡。時為西溪鹽監(jiān)的范仲淹不忍,任興化縣令后,親率四萬民工,修筑捍海堤,兩年時間,一場怪潮突襲,堤潰,遇難民工兩百多人。被迫停工。范公守孝辭官,張倫帶民工續(xù)修,前后六年,海潮泛濫之災,方得已擋于完工的捍海堤之下。堤內的那條河叫串埸河。亦稱里河,堤西一片謂之里下河水鄉(xiāng)。自此,過海堤向東,謂之:"下?!?。
生命的需求,首先是安全,隨之是生存。堤東遍地蘆蕩,海水橫流,處處彌漫燒鹽的煙霧。
八百多年前,戰(zhàn)火紛紛。宋朝守將杜充為阻金兵南下,決黃河之水。江淮平原進入至暗時刻,史稱“黃河奪淮”。那黃河橫沖直撞,年年洪災。對家鄉(xiāng)的鹽業(yè)生產亦造成嚴重威脅。
第二道海堤應建應在元明年間。大堤以西皆為鹽區(qū)。三倉、一倉,皆為鹽倉。頭灶、六灶、沈灶、四灶,皆為鹽灶。
大堤之外,鹽霜遍野,人煙稀少,清冷荒涼。明清年間,移民漸多。幾百年來,咸澀土地上的鹽蒿、茅草、刺槐、苦楝,見證了家鄉(xiāng)人民的艱難和苦澀。
新中國的陽光普照,第三道海堤橫空出世。勤勞的家鄉(xiāng)人民,一副泥擔,一把鐵鍬,年年冬季風里來,雨里去,挑河!挑河!方塘河,三倉河,何垛河,東臺河,梁垛河。條條大河通灘涂,堤閘配套,溝渠縱橫??筛杩善羧盏目嚯y之地,終沸騰起棉海麥浪。
腳下的這道新海堤,北段是上個世紀末的巴斗圍墾工程。南段為近年來的條子泥圍墾工程。新圍灘涂15萬畝。向堤內眺望,一排排高大的風電葉片緩緩旋轉,萬畝林帶在秋風中搖曳。湖泊河流閃著銀光,龍王古廟,森林公園,海邊浴場…。家鄉(xiāng)的百里灘涂,可賀可喜,進入了生命的文化和精神需求的境界。
幸??繆^斗而來。每一道海堤,都融進時代的風霜雨雪,融進了生命千年的追求和不朽的精神。
昔日海堤,都成了越走越寬廣的路。范公堤為二0四國道,鹽區(qū)海堤為黃海公路。那條“老海堤”,近年又升級成了沿海高等級公路。
四道海堤,相隔不過100華里,卻走了千年時光。而后圍起的這兩道海堤,僅僅不足七十年時間。時代跨越的步伐越來越快…。
灘涂千年,鹽蒿千年,唯紅于今朝,生命從未有過如此美麗…。
家鄉(xiāng),面朝大海,一馬平川。
一條蜿蜒而行的范公堤,卻把家鄉(xiāng)分為兩塊天地。
堤西,是里下河水鄉(xiāng)。水網稻田,白帆點點,漁歌唱晚。幾個千年古鎮(zhèn),古色古香的小街,小橋。四面環(huán)河的村叫垛,屋子擠在一起,巷道幽深。
堤東,是一塊大海淤積的神奇土地。海水每年向東退去,新增耕地萬畝。河寬路直,耕地一望無際。村依河而建。家前屋后多是刺槐、苦楝。
家鄉(xiāng)富庶,很大程度得益于那一條條堤,一座座閘。
堤西,地勢低洼。歷史上洪澇年年不斷。為抗擊洪澇災害,以村為圩區(qū),也有幾個村的聯(lián)合圩區(qū),四面髙筑圩堤。在大河口設立閘口和排灌站。洪澇來了,關起閘門,那大泵向外河嘩啦嘩啦的排水。西鄉(xiāng)的圩區(qū),象北方的四合院,有種敦實的感覺。
如果說西鄉(xiāng)的堤閘如小家碧玉,那海里堤閘就有些大手筆了。一條蜿蜒百里的海堤,數(shù)條寬闊入海的大河。無數(shù)條大溝、中溝和條排溝,把平原劃為一個個的九宮格。那南北幾個入???,總有一座高高大大的河閘。洪澇災害,開閘放水,西鄉(xiāng)的水位立馬慢慢下降。大旱年份。把西鄉(xiāng)的河水翻到堤東,那干裂的溝渠又有活水流淌。
難忘1991年百年不遇的洪災。從六月底開始,連日暴雨,河水猛一漲。西鄉(xiāng)所有勞力上圩加高固搶險,日夜值班。到雨停日出,幾天功夫,大水向海里排得干干凈凈。
說起入海口的河閘,也挺有意思。我最早知道海邊的閘,是新港閘。父親在海邊附近小鎮(zhèn)醫(yī)院工作,文革那年,父親去海堤防汛,回來帶了滿滿一籃子又大又肥的梭子蟹,那個年代無肉少油。那鍋紅紅的梭子蟹讓我們吃了個快活。
而今,海邊的閘,成了一道風景線。那出海捕魚的船,返港乘潮水而上。退潮后,有的泊在港汊水面,有的擱在灘涂淤泥上。不少釣者在閘橋上,用海竿釣著海鱸魚和胖頭。北風一刮,夜里,在閘口的河邊有昏黃的燈光,那是抓蟹人,有燈光,有水流,有稻草繩,那蟹就會順著稻草爬到燈火處,一動不動。
新建的方塘河閘。那堤外的大河寬闊駁岸。有花有草有路燈,尤如漁港。旁邊有海鮮市埸,更有一家家海鮮大排檔。幾個水煮的原汁原味的魚蝦,那味道,鮮透了。再喝點白酒,看著遠方的海灘,看著白色的海鳥在飛翔,那感覺,要多爽,有多爽!
家鄉(xiāng)的堤與閘,讓人難忘!其實,更難忘的是這些堤閘,都如紫燕銜泥,是父老鄉(xiāng)親在過去多少歲月里,一鍬土一擔泥艱難累積起來的。
家鄉(xiāng)美麗如畫,皆因無數(shù)父老鄉(xiāng)親默默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