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永基
趙本夫很酷,是一種溫厚而又純樸的酷。
酷的本意該是不溫厚不純樸甚而有點冷厲和驕矜。然而,本夫卻能夠?qū)⑦@兩種完全不同的味道融合起來。這就是他的本事。
本夫給我酷的感覺最主要的可能還在于他的小說,從《賣驢》到最新的長篇力作《天漏》都讓人過目難忘。2004年,我和他一起跋涉西北,這期間他正在醞釀《無土?xí)r代》。他給我說了構(gòu)思,還給我看了前半部分的初稿。當(dāng)時我非常驚訝,尤其在市中心大廣場種麥子的片段實在怪誕透了,但不得不佩服這奇思妙想中所蘊藏的前瞻意識和飛揚才華。我看那份很珍貴的紙質(zhì)初稿的時候,他一直抽著煙在邊上溜達(dá)。我知道他很自信也很得意,希望看到我被震撼了的表情。我確實被震撼了,但我不想露出那樣的表情,只說了句:“這也太酷了些吧?!彼犞α?,拔了一支煙遞給我。
本夫徐州人,這地方靠近山東又是劉邦故鄉(xiāng),如此他骨子里便有一種義士氣概和英雄情結(jié),這在“堆金積玉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的江蘇地區(qū)是比較特有的一種氣質(zhì)。所以,當(dāng)江蘇召開作家座談會之類,不用多介紹,你就能一下子認(rèn)出本夫來。
每每聊起家鄉(xiāng),其實也是聊他的文學(xué)基因和價值取向,常常讓人有“鐵馬秋風(fēng),長河落日,橫刀向天,肝膽昆侖”的感覺。記得他說過家鄉(xiāng)的一個恩仇故事,為了一個禮數(shù),兩個家族連續(xù)幾代人前赴后繼相互拼殺,即便慘遭滅門也在所不惜。這在講究圓通世故的今天,簡直是天方夜譚難以理喻。本夫說得很動情,眼睛里淚光閃閃的。
本夫很靜,很少看到他喜形于色或怒形于色,但能感覺到,他真要喜怒起來,定有一種不可抵擋的威勢。
本夫很會說話,尤其會不緊不慢地調(diào)動氣氛。那次無錫召開“中國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研討會”,他竟然在終結(jié)發(fā)言中將所有與會者名字和觀點串成了一個很詼諧的段子,引全場歡呼雀躍。
本夫并不喜歡總是讓大家歡呼雀躍,這樣,他有時說話就會很難聽。
某次座談會,幾個人大量引用外國名人的話來標(biāo)榜自己的博識,而本人卻又說不出什么獨特的見解還洋洋得意。這時本夫就說話了:“聽了這么多,我終于知道了很多洋人的觀點,但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不知道你們自己有什么觀點?!?/p>
本夫頗有外交才能。某次參與中國作協(xié)在德國的訪問。有記者問他,為什么現(xiàn)在中國的問題越來越多?本夫回答說:因為中國在做事。如果不做事,問題就一個:窮。做事了,一個問題就會變幾個,再做事,就會變無數(shù)個。這回答精妙得超過許多外交家。
本夫平時喜歡當(dāng)“大哥”,而早年就獲全國文學(xué)獎的經(jīng)歷和北大首期作家班班長的身份也給他提供了資格和便利。反正,再怎么牛的作家看見本夫總是很恭敬。
這樣的本夫?qū)K一些老作家卻富有情感——這樣的情感在某些年輕作家中蕩然無存。然而,本夫每每和我聚談,總會滿懷敬欽地講起他們的功績和人品。在我感覺里,陸文夫?qū)Ρ痉虿⒉皇翘貏e關(guān)愛,但臨終前幾天老人家久久握住本夫的手淚流滿面。
本夫那么喜歡當(dāng)大哥,但很多時候他是十分天真的。你想要逗他開心,那么你就夸他在新疆和田買到的一塊白玉。說那白玉怎么剔透晶瑩,怎么價值連城,那他一定笑得滿臉綻花,還會忙不迭拔煙給你。前不久會面,我再次夸獎那塊白玉,豈料本夫頗沮喪地告我說,那塊白玉被他不小心摔碎了。
本夫很有女人緣,和“高富帥”都不是很沾邊(除了他頗自持的“帥”而外),但女人尤其是才貌雙全的女人,都十分趨奉他。這讓許多人困惑而又嫉妒。我也嫉妒卻并不困惑。因為我知道,出色女人都有發(fā)現(xiàn)男人隱藏和非凡之美的特殊稟賦——這話,我真不想說,因為讓本夫老是自信和得意并非我的初衷。
本夫雖然是我大哥,但他至少還欠我一支煙。(作者系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原副主席、無錫市作家協(xié)會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