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翼
向上游,不停地行走。冥冥中,渴望再次踏進早年的河。
夜的神秘,無可替代。一輪月早早攀上草垛,亮出一句無可替代的關(guān)懷。
四野愈顯靜謐。我行走在鋪滿石子的路上,只有“嘩啦”“嘩啦”的石子在腳下翻滾,讓我的心更加寂寞。為打發(fā)無聊,我抓起一把石子,狠狠擲向地面,眼前電光火石,閃耀一片,又瞬間熄滅。我制造的煙火,開滿秘密。
手電筒的光柱有點夸張,像握著一根棍,可以壯膽。嚇唬嚇唬白楊樹高大的暗影,敲打敲打十字架一樣的電線桿,試探試探渠邊蘆葦叢里怪異的響聲,不想驚動了青蛙,紛紛躍入水中……
如果月光流淌,那將是一條長長的河,鋪開水銀色的鏡面。我照見自己扶著奶奶走進老屋,昏暗的燈下傳出絮絮叨叨的說話聲。馬蹄表里的小雞還在不停啄米。
一群羊靜臥在圍欄里,像一場拒絕融化的雪。一只小羊站在圍欄外,不停張望。記得我也是這樣,走出老遠,還頻頻回頭,看一眼,那洶涌著的月光。
戲 臺
洶涌的時間,瞬間停頓。
往事長眠,人間死一樣沉寂。不再暴跳如雷,大吼大叫,不再怒不可遏,揮刀就砍。放火的人撤退了,打砸的人,逃走了。十八般兵器各歸其位,站立兩廂。寫滿家法的冊子變身為文物,貼條封存。
弓箭掛在墻上懷念,馬頭琴靠在桌邊沉吟。紅墻灰瓦,屋脊六獸。萬壽菊最是孤獨。
在喀拉沁王府,本該坐享天倫的老王爺奔走他鄉(xiāng),留下官轎、儀仗、廳堂、書齋、膳房、馬廄、戲臺……戲臺上擺放著兩把太師椅,大眼小眼,面面相覷,無所事事。
格格遠嫁。她的閨房漏洞百出,扇面的題字露出牙齒,香爐的裂縫煙癮大發(fā)。
戲還沒完呢,得把他們通通找回來呀。把主人和仆役找回來,順便找回柏樹上的鳥窩。把班主和唱戲的人找回來,順便找回戲臺下玩耍的孩童。唱念坐打,咿咿呀呀,生旦凈末丑,宮商角徵羽,個人個音,別弄混了。
救場如救火。趕緊把琴彈起來,把鼓敲起來,趕緊描眉畫眼,涂脂抹粉。
誰“啊”的一聲,一個開腔,吼出了一座古宅,憋在心底的百年苦悶。
白 馬
一匹馬低頭吃草,有雪從天空降落。沒看見羊群和氈房,只有炊煙投奔山下,野韭菜洶涌的花。高原被時間遺忘,也即將被大雪覆蓋。一匹馬昂起頭,睫毛上掛滿了雪粒。它用白色的目光,粉刷草場,它用前蹄刨食積雪下干枯的草根。
我打口哨喚它,希望它能跑起來,撂下一聲狂野的嘶鳴。它沒理睬我,它比一粒雪更沉默。天地混沌一片,雪已堆到天上,馬昂起頭,注視一場雪,漸漸彌漫了它空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