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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起關于食堂的那些記憶,就得結合我的讀書經(jīng)歷分成三段來說了。
我先說說初中的食堂。還記得初三住校的時候,學校是要求我們自己帶糧食蔬菜的,說得好聽點叫糧食蔬菜,其實就是大碴子加土豆子。食堂每天吃的也幾乎都是大碴粥和土豆渣(此處讀上聲)。當時食堂主廚的是大華 (讀去聲)師傅,大華是鄰村的一個老光棍,被當時的魯校長請到學校做飯也算是物盡其用吧。他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一把菜刀闖天下。他光頭無發(fā),體型魁梧,身材高大,我們因此呼之為大華。因為他是我三段食堂經(jīng)歷中唯一熟悉的老師傅,有必要在這里多鋪排一下。學校的食堂有兩口大鐵鍋,每天華師傅都是先把大碴子粥煮到鍋里,然后做菜,整個做菜過程我曾親眼目睹,那真是怎一個精彩了得!
只見一堆土豆洗凈之后 (皮都不去)堆放在柳條編成的筐頭子里 (比土筐扁一些,大一些,沒有提手,我們習慣稱之為筐頭子),給食堂的大華師傅打下手的婦女就開始賀龍元帥附體,兩把菜刀舞將起來,一頓亂刀若風行電掃,片刻之間,一筐土豆已然粉身碎骨,碎成了渣渣!大華師傅那邊早已是架起了柴火,油和蔥花已然下鍋,爆炒出了香味。見到土豆已切好,說時遲,那時快,大華師傅一個箭步奔將過來。只見他探下身形,雙手抓住筐頭的邊緣,兩膀一叫力,喊了一聲“起!”便將那筐頭子舉將起來,把切好的土豆干凈利落地倒入大鍋當中。大華師傅將破筐甩到一旁,順手拿起身邊的大鏟,只見他上下翻飛,一頓亂炒,正所謂一頓操作猛如虎,仔細一看原地杵。炒好之后,一桶涼水傾入鍋中,又信手揚入一把大粒鮮鹽,作為調(diào)味之用。然后蓋上鍋蓋,咕嘟燉之!此時,大華師傅已是額頭見汗,光頭更顯得光亮了,儼然有智深之威儀!只見他解下系在脖子上擦臉擦腳兼洗澡之用的一專多能的毛巾,在光頭之上抹上一把,便又去鋪排桌椅,放置碗筷,準備開飯了。
看起來過癮,吃起來更是酸爽,那叫一個苦啊!列位看官可能要問了:苦個啥子嘛 (用四川方言讀出效果更佳)?問題就出在那柳條筐上,一頓亂刀剁,土豆是碎了,柳條筐也剁掉了一層沫沫,燉進了菜里,能不苦嘛?基于這個原因,食堂的筐頭子用得格外費,啥質(zhì)量能抗得住幾十個初中生天天吃?。空麄€初三,我們就是天天品嘗著苦澀的味道過來的。這時耳邊仿佛又響起鄭智化略帶哭腔的聲音:“苦澀的渣進入嘴里的感覺,像父親的責罵母親的哭泣永遠難忘記。”真的!一直到現(xiàn)在,伴隨著那年中考失利的土豆渣的苦澀味道,還時時會在我嘴里泛起。
無論怎樣,生活總還是要繼續(xù)。收拾起失落的心情,整理好破舊的行囊,我去了百里外的周家高中讀書。高中的食堂相比初中的總是要好一些,我不用自己帶糧食蔬菜,但同時也不能再欣賞到整個烹飪過程,這不能不說是個遺憾。每到吃飯的時間,打飯的窗口處擺放著早已盛好的飯菜。我現(xiàn)在記得的菜只有兩樣,燉大豆腐和燉魚,好像也只有這兩樣。大豆腐加上一碗米飯只要五毛錢,而一條魚不算米飯就要一元錢,簡直不要太貴!所以我從沒要過魚,只吃五毛套餐。飯菜的味道不錯,沒有柳條筐頭子的苦澀,但總是吃不飽。我特別佩服食堂打飯的師傅,是怎么做到能讓一碗米飯如此的蓬松?仿佛每粒米之間都有空隙,誰也不會擠到誰,飯粒之間如此的和諧。可就是苦了我們的肚子,一碗根本吃不飽,再來一碗又感覺費錢!索性緊一扣褲帶,忍著吧!因為經(jīng)濟原因,我那時總是需要計劃10元錢怎么過一周的。沒辦法,真的放開肚皮吃,家里也負擔不起,我的一個同學就是因為每頓吃7個饅頭家里供不起而被迫退學了。雖然后來,學校遷到了新樓,食堂也承包給了外人經(jīng)營,飯菜比之前好了許多,也勉強能吃得飽了,但那種饑餓的感覺卻始終和我相伴相依。現(xiàn)在想起來肚子還會咕咕地抗議,仿佛要投訴我當年虧待了它似的!
我的高中生涯在高三開學前的那個暑假戛然而止了,父親讓我報考了當時地區(qū)教育局組織的教師子女內(nèi)招班。我原不想去的,可一考試,又考上了,最后屈從于父親的壓迫,無奈之下,只能告別了我親愛的老師同學,踏上了去省城的汽車。到青干校報到那天,負責接待新生的老師告訴我,要自備餐具,我有點蒙圈,要早知道這樣就從家里拿副碗筷了。那位老師就又告訴我,校門口的小攤就賣餐具,我過去一看,一個大飯缸子外加一個飯勺,5塊錢,當時感覺好貴,夠我高中十頓飯了!很不情愿地掏出5塊錢,從老板手里拿過來那套餐具,我才來得及仔細看看,大飯缸子是搪瓷的,共3層,蓋子、菜盒和缸體。外面印著花,具體是什么花我真的不記得了。從此,我就開始了和大飯缸子相依為命的生活,它給我裝過水,盛過飯,還兼職泡過方便面。但是畢業(yè)后,我卻不知道把這個親密伙伴給丟哪兒去了。
青干校的食堂比起高中的食堂又有了很大的不同,面積更大,環(huán)境更好,飯菜的種類更豐富,當然,價格也更高。早晨饅頭花卷米粥,中午和晚上都是米飯和各種炒燉菜。我當時經(jīng)常吃的都是相對便宜的炒豆芽、炒菜花,飯菜加起來一元錢,偶爾奢侈一把能來份兩元錢的豬肉燉豆角,或者為了解饞拿著大飯缸子去校門口排隊煮方便面。那時的我,基本上是個完美的素食主義者 (當然是不得已而為之),那些能夠走上人類餐桌的動物們看到我眼里都會流露出感激的目光。同時也直接導致了19歲的我身高一米八,腰圍只有二尺,體重60公斤,渾身上下充滿了骨感美,被同學們戲稱為“行走的旗桿”。
畢業(yè)以后,再也不用品嘗苦澀和忍饑挨餓,但那段求學的經(jīng)歷還是在我的身體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適應素食,偶爾吃多了一點肉就會消化不良。這可能是身體在提醒我,無論怎樣,都不要忘記過去的生活。因為,正是不同階段的不同經(jīng)歷,才構成了我整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