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苗芒

人的一生中也許會有很多個相似的場景吧，相似到仿佛你一回頭，就能觸碰到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隔著時間和空間，你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和感知。

這會兒，我好像就看見了一個渾身臟兮兮、劉海兒黏成幾綹、滿臉通紅還喘著粗氣的小女孩，搖搖晃晃地背著小書包，興奮地沖出校門。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一輛電動車前，昂著小臉，用突破天際的驕傲語氣，對車子上的媽媽說：“我被選中去參加跑步比賽啦！”家長們都連連贊嘆，媽媽靦腆地笑著，抬起手整理女孩浸滿汗水的亂發(fā)。風(fēng)吹過來，媽媽鬢絲紛亂，小女孩踮起腳尖把手中的合歡花插在媽媽的發(fā)髻上……

然后，畫面靜止，鏡頭慢慢上移。移到校門口黑壓壓的一片頭頂，移到盛開的合歡樹的枝頭，最后停留在天空。那是片什么樣的天空呢？黃昏的太陽像是一顆化了一半的橘子味泡騰片，不再是完整的樣子，周圍都是橘色光環(huán)暈染的濃稠。四周的云朵像是剛剛倒入沸水的雞蛋液，片片翻騰著，輪廓參差，卻和諧得像一幅畫。藍(lán)白色的天空的本色還未消失，橘黃色的夕陽光已經(jīng)打了過來，彌漫著清新色調(diào)，這樣的夕陽，美好得讓人想把眼睛閉起來。

而如今，同樣的天空又懸在我的頭頂。我正站在高中教學(xué)樓第四層的樓道中，手上拿著一摞寫滿的草稿紙，是準(zhǔn)備拿出來丟掉的。一抬眼，整個心臟立刻充盈著回憶和感動——這是我曾見到過的，記錄在我四年級那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體育課的下課鈴聲里，記錄著合歡花的清香和媽媽的笑意。

小小的腦袋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幅景象，卻知道要牢牢記住。存入身體，變成一個開關(guān)。不經(jīng)意間被開啟，無論何時何地，帶你重回那時那地。還是那份單純的美好，仿佛漫畫中描繪的天空，出現(xiàn)在當(dāng)下和曾經(jīng)的五月。

只是，如今的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少。沒有了跑步比賽，也不會再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那么開心過了。日復(fù)一日埋頭學(xué)習(xí)的任務(wù)在肩，成長的痕跡在我身上顯現(xiàn)。丟完草稿紙我還要趕快回去做題，還有要上到十點(diǎn)半的晚自習(xí)。

而夕陽也會沉入海中，熱量消散，光芒褪去。小時候早早睡去經(jīng)常欣賞不到的月色，如今卻成了我熟悉的景色。

但我也悄悄發(fā)現(xiàn)，月色是很美的。比起燦爛的夕陽席卷萬物，月色深沉而溫柔。月亮獨(dú)有的光輝同樣灑在每一個晚歸的學(xué)子身上。在人潮中，我跟隨著同路者的步伐緊緊向前，月色籠罩，撫慰每一顆年輕又疲倦的心。

是的，我舍不得那份從前的快樂，卻也清醒地明白，是之前的種種快樂砌成了現(xiàn)在的我。我不過于追憶，卻也不會忘記。我不后悔，也沒辦法后悔;我努力向前，也不得不向前。因?yàn)槲抑?，向前，或許找不到以前那般的風(fēng)景，卻一定有更美麗、更為動人的景色。正如我喜歡的作家蘇枕書所說的，“前面好花好景”。于是，我心向往之;于是，我步步堅(jiān)定。

我渾身灑滿金光，落在我身上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我好像正迎著夕陽走向夜晚，有滿天繁星的夜晚，有“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般月色的夜晚。

成長是一場盛大的夕陽，而月色才是夕陽后該有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