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娟
導演丁黑在《親愛的自己》拍攝現(xiàn)場
圖為《親愛的自己》劇照。
張芝芝去工地,給丈夫劉洋送落在家里的包。趕到時,她發(fā)現(xiàn)女實習生魏亞云正站在劉洋身邊,手里拿著和自己一樣的保溫杯。她無法控制情緒,和劉洋發(fā)生爭執(zhí),引來眾人圍觀。劉洋面子上掛不住,反手給了張芝芝一耳光。
這一耳光,將“渣男劉洋”和電視劇《親愛的自己》送上了熱搜。不少人開始罵劉洋,稱他是第二個“許幻山”(《三十而已》中的一個渣男),還有人跑到劉洋的飾演者彭冠英的微博下指責和謾罵。導演丁黑看不下去,在微博上發(fā)文:“惜我輩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見我輩?!睕]承想,這17個字又被網(wǎng)友解讀為“導演承認受挫折”。
“其實我想說的是,不管在現(xiàn)實中,還是劇中,生活遭遇困境,看似不是一件好事,但正是在與困境博弈的過程中,你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價值?!倍『趯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親愛的自己》9月7日開播以來,話題不斷,有的關(guān)于劇情,有的關(guān)于演員,他本人很少去關(guān)注,“戲一開播,就交給觀眾吧,夸也好,罵也好,都是合理的”。
丁黑與《親愛的自己》結(jié)緣于2019年春節(jié)期間。當時,編劇蘇曉苑拿著自己的新作來找丁黑,問他是否愿意合作。“我看完劇本還蠻興奮,它把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可能遭遇的各種狀況,聚焦到十幾個人的故事里去,描畫了一幅當下都市社會的眾生相?!倍『谡f。
兩人當即決定再次聯(lián)手——此前,他們已合作過《擁抱星星的月亮》和《那年花開月正圓》。之后有大半年的時間,兩人經(jīng)常聚在一起打磨劇本,具體到每個角色的身份背景、收入、日常生活,包括他/她所處階層可能具有的行為、動作、語言等,“現(xiàn)在人們生活進程那么快,每天都在變,要把當下的生活感受提煉、沉淀出來,必須要抓住一些東西”。
“《親愛的自己》要抓住的,是現(xiàn)實生活很殘酷和不堪,但每個人都在朝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頑強地生長?!倍『谡f。
男主角陳一鳴,大公司策劃總監(jiān),工作10年,不滿公司裁撤本部門員工,主動辭職,重新找工作;女主角李思雨,電動車電池公司銷售員,和陳一鳴相愛7年未婚,工作能力強,逃不開職場暗斗和情感困惑。張芝芝和顧曉菱是李思雨的閨蜜,芝芝的人生目標是守護好自己家庭的一方小天地,顧曉菱則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嫁個有錢人”上。
丁黑找來朱一龍飾演陳一鳴,“他跟這個角色好像天然有一種互相解釋的可能性,與角色很契合”。李思雨則選擇由劉詩詩飾演,丁黑更多考慮的是演員的可塑性——劉詩詩外表溫和、內(nèi)斂,李思雨則外向、獨立,給人一種疏離感。到了張芝芝,一個外表溫順、實則有主意的已婚女,他選的是闞清子,“闞清子看起來大大咧咧,我讓她說話時語速放慢,一字一句地講”。
《親愛的自己》一開播,便引發(fā)各種話題討論。比如30歲后求職的煩惱,中年女性的職場困境,中年已婚男人的崩潰生活……“每個人不同,但又相同——都不完美,都有自己想過的生活,努力把自己過得最好。在尋找最好生活的途中,彼此又構(gòu)成矛盾和沖突?!倍『谡f。劇中有一個情節(jié),李思雨在公司工作7年,由袁慧中一手帶出來,兩人情同姐妹。不料公司老板讓二人分組競爭,業(yè)績好的直升銷售總監(jiān)。起初李思雨念舊情,不愿競爭,后來發(fā)現(xiàn)袁慧中不斷耍心機、使絆子,兩人自此開斗。
“現(xiàn)實就是這么嚴酷。我們生活中積極的力量來自于哪里?嚴酷的東西。這嚴酷不是抓住自己的頭發(fā),離開地面,而是回到大地。回到大地,它就可能真實,可能不堪,可能丑陋,也沒有爽感、甜感,甚至更多的是苦。”丁黑說,當回歸到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時,一個基本原則就是不能回避生活真正嚴酷的那一面。
丁黑的這種真實、不浮夸,與早年間西影廠(西安電影制片廠)經(jīng)歷有關(guān)。
他是西影廠子弟,從小的夢想就是拍電影。1987年,從西北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丁黑回到電影廠?!霸谖饔皬S的學習模式是‘言傳少于身教,邊看邊學。學習處理劇本、組班子、選演員,每一場戲的安排調(diào)度,故事情節(jié)的解釋,人物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性的闡釋,等等。”丁黑回憶說。當時,他跟著中國現(xiàn)實主義大師顏學恕、廠長吳天明等前輩學習,從場記一步步做到現(xiàn)場副導演,再到聯(lián)合導演,可以組本子掌鏡。
上世紀80年代末,廠里領(lǐng)導變動,班子更換,一下子全亂了。丁黑組織了10個劇本,結(jié)果都沒通過。當時,導演葉大鷹在深圳成立了一個文化公司,召集丁黑等一幫人過去。原本說是去拍電影,等大伙兒殺到深圳,電影沒拍成,天天拍MTV和卡拉OK。做了幾年音樂后,葉大鷹回到北京拍電影,他也跟著回去,開始抓劇本。
丁黑第一次執(zhí)電視劇導筒可以說是“被逼上梁山”。那是1995年,他接手一部戲《大人物李德林》,講述一個北方貧困縣新來了一位女縣長之后發(fā)生的事。他起初擔任制作人,負責劇本和籌資,后來原本約好的導演沒來,只好自己硬著頭皮上?!皼]想到一回到現(xiàn)場,得心應手。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適合干導演。”
拍完之后,丁黑自己磕下幾個電視臺,把劇賣了出去。在銷售過程中,他和海潤影視有過合作。當時的海潤,因改編海巖劇《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死不瞑目》等,在電視劇圈赫赫有名。后來,丁黑加入海潤,開拍電視劇。
丁黑成名的第一部劇就是海巖劇《玉觀音》。2003年,他接手這部戲,壓力很大,一方面是小說的成就,一方面是之前海巖劇的成功。拍攝時,他嚴格按原著來,海巖寫哪兒,他去哪兒拍?!扒寰d”“南德”兩地是虛構(gòu)的地名,云南生產(chǎn)罌栗的地區(qū)只有瑞麗和西雙版納,但這兩地不通鐵路,這樣書中的火車站送別就不能成立,于是他們拼湊了十幾個城市,從勐臘、河口到大理,轉(zhuǎn)戰(zhàn)半個云南,合成這幾個地方。最終《玉觀音》一炮而紅,人們也記住了丁黑的名字。很多人難以將他淳樸敦厚的外形與海巖劇的浪漫聯(lián)系起來,但海巖了解他,說“學文學的丁黑貌似大眾,骨子里浪漫得徹底”。
在《那年花開月正圓》中,丁黑講述了陜西女首富周瑩的傳奇人生。
電視劇《玉觀音》劇照,丁黑因拍這部劇成名。
第二年,丁黑接下了《長恨歌》這部劇。為了拍出王安憶原著中的那種“上海味道”,他下了一番功夫。拍完后,經(jīng)過審查、做后期,3年后播出,效果卻不甚理想?!芭臅r大家都還在探討小資,追溯小資的起源上海。播出時,時過境遷,開始興屌絲了。”丁黑說。
《長恨歌》之后,丁黑把自己定位為“職業(yè)導演”,創(chuàng)作就是“來料加工”,碰到什么拍什么。他拍歷史劇大秦帝國系列,拍抗戰(zhàn)題材《地道英雄》,拍講述清末陜西女首富周瑩傳奇一生的《那年花開月正圓》……各種題材都涉獵,在電視劇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丁黑在電視圈是出了名的嚴肅認真?!队H愛的自己》有一場戲,張芝芝到幼兒園接女兒。在校門口,遇到一位奶奶和一位媽媽起了沖突,她好心走上前去勸,卻被老太太甩了一巴掌。之后,平日里和她要好的那些精英太太們卻拽住她,讓老太太打——原來老太太的兒子是隔壁小學的校長,大家都指望著上那所精英學校。
丁黑拍這場戲時正趕上疫情開始,不得不停機。第二天,他找人協(xié)調(diào),第三天又去拍,現(xiàn)場有些混亂,拍的心緒不寧,總算拍完,但他不滿意。等到疫情結(jié)束,他又去拍了一遍,尤其是張芝芝被老太太甩那一巴掌。
“這一巴掌具有極強的羞辱性,這羞辱是張芝芝猛醒的轉(zhuǎn)折點——那些富太太們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包括后來她和丈夫矛盾的激化?!倍『谡f,這場關(guān)系到人物轉(zhuǎn)變的戲是重頭戲,不能蒙混過去。
拍了這么多年戲,丁黑不變的依然是“較真兒”。每一部戲,他都很注重細節(jié),每一個場景、道具、動作、表情等,他都一點一點摳,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認真對待?!爸x晉導演說過,‘拍電影就是掬一捧水,指不準哪兒就漏一滴,漏著漏著就漏光了,拍電視劇也是這樣,要小心謹慎地捧著這捧水從開始到結(jié)束。”
很多演員都領(lǐng)教過丁黑的嚴肅認真,但還是喜歡與他合作,“有一種安全感”。當年,拍《玉觀音》時,他曾對孫儷進行了軍事化管理:首先,要對角色做充分準備,背下臺詞、揣摩人物,每天寫角色感悟,寫完給他看;其次,拍戲時不準社交,拍完戲必須回房間背臺詞、揣摩明天的戲,不能跟人喝酒瞎玩。這些后來被孫儷延續(xù)下來,成為自己工作、表演時的規(guī)矩。
拍戲之外,丁黑的生活很簡單,讀讀書,看看美劇。閑暇時,他想的還是工作——下一部戲怎么拍?!拔乙廊贿€有斗志,有不甘心在?!彼f,雖然不能保證自己的作品拍出來一定“火爆”,但每一部作品,都會按照自己理解的方式來創(chuàng)作,經(jīng)得起時間的磨礪和考驗。
丁黑導演,陜西西安人。1987年畢業(yè)于西北大學中文系。1997年,執(zhí)導個人第一部電視劇《大人物李德林》。代表作有《玉觀音》《大秦帝國之縱橫》《那年花開月正圓》等,近日由其參與導演的電視劇《親愛的自己》熱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