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一
在下今秋的中華美食行,第一站乃太行山深處的一個山洼洼,名叫大寨村。
逛過山西著名的王家大院,我們夜宿崇寧堡,準(zhǔn)備明早前往大寨村,不想?yún)s被一場秋雨阻礙了行程。雨水串珠般沿著房檐滴落,我們一行人坐在崇寧堡百年豪宅的廊沿下,聊著山西人的“儉德”和“大寨精神”。
8月初能夠下一場雨,原本對秋收有益,但雨水太大就難講了。由此我聯(lián)想到1963年8月初,大寨村曾下過一場特大暴雨。那時,我住在千里之外的天津,1歲零10個月。此時,天津同樣暴發(fā)了特大洪水,我父母每日前往海河沿岸加筑堤壩,等回到家時喜極而泣地發(fā)現(xiàn),在下已經(jīng)能夠用僅有的六七顆乳牙,抱著玉米面窩頭猛啃一番了。畢竟三年困難時期剛剛結(jié)束,作為直轄市新生兒的在下,代乳粉、八寶粉等嬰幼兒食品珍稀昂貴如龍肝鳳髓,于是,該吃奶時吃糨糊,斷奶后啃窩頭,便成為在下美食人生的開端。
可那個時候,大寨村民該怎么辦呢?應(yīng)該會有一點蕎麥吧,或許還有莜麥、綠豆,甚至珍貴的小米和玉米。面對被毀滅的家園,他們的先輩往往選擇全村出外逃荒,而他們這次卻選擇了用勞動抗?fàn)帯?/p>
每日凌晨,大寨村全體男女老少下溝挖取被山洪沖刷下來的泥土,用籮筐挑到高高的坡地上,在石頭坡上鑿出魚鱗坑,填土修復(fù)山坡耕地,然后,再將鑿下的石塊大部分挑去修造梯田,少一部分挑回到村里修理損毀的住房。這種效率管理方法有一個大寨村式的獨特描述,叫:“白天治坡,晚上治窩?!逼淦D難與強度,用今天的想象力幾乎難以描摹,可稱艱苦卓絕。
大約早上10點鐘,他們開始吃第一頓飯。做飯的婦女清晨是要與全村人一同上山勞動的,有所不同的是,她們會比男人稍早一點挑著石塊下山來,回到臨時搭建的窩棚里為家人做飯。他們每天只吃兩餐飯,早餐可是全家人全天最重要的一頓飯,她該給勞累至極的家人吃些什么呢?
今天我們會想,干體力活必須得吃些能充饑,有營養(yǎng),最好是糖轉(zhuǎn)化效率高的食品。那么吃什么呢?大寨村有一種傳統(tǒng)食品叫“壓餅”,是將面粉、食鹽與芝麻加水調(diào)糊,用鏊鐺壓烙成紙樣的薄餅,如今這種壓餅技術(shù)已經(jīng)傳播至整個晉中地區(qū),成為大寨村名片式的著名小吃。我回到天津后,試制了一下這種壓餅,與大寨壓餅的不同之處是,我是用搟面杖將面皮軋薄的。我在自制壓餅完成之后,等候它晾涼變硬之時,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古人出門遠行時攜帶的干糧,或是軍隊行軍作戰(zhàn)時準(zhǔn)備的軍糧,就如同山東的麥子面煎餅和大鍋餅,或是滿族人的“勒特條”?!罢笔撬未幕鶎榆娛聠挝?,大寨便應(yīng)該是當(dāng)初軍隊駐扎遺留下來的地名,所以,保留下制作軍糧的傳統(tǒng)很是正常。
只是,那時大寨農(nóng)婦沒有面粉。她肩挑石頭下山時,順手采摘了些已經(jīng)老硬的苣荬菜和灰灰菜,如果運氣好,她還能撿到一顆沒長大卻被沖斷秧的小南瓜,再到舊宅的地窖里深挖細(xì)找,或許能找出一兩顆去年窖藏,今年已經(jīng)長毛生芽的蔓菁疙瘩。她將所有這些蔬菜切碎下鍋來煮,濕柴難燒,濃煙熏得她淚如雨下。蔬菜熟了,她一手將玉米面細(xì)細(xì)地撒在鍋里,一手用勺攪動,腳下踢著柴禾燒火,背上或許正背著個娃,同時必須留心瓦罐中剩下的玉米面是否還能將就幾天,至于晚飯,全家就喝稀粥吧。
在下于1961年人口出生高峰期降世,一落草便自帶干糧,我父興高采烈地舉著我的出生證明沖入糧食局,在全家的糧食本里寫上在下的大名,并鄭重其事地再三確認(rèn):新生兒糧食定量每月3市斤,還有6市斤大白菜,產(chǎn)婦一次性營養(yǎng)品為半市斤“凍蛋黃”。這些食品雖然不多且價格頗高,但對我家來講,這比賈寶玉出生時銜的那塊玉可貴重多啦!
當(dāng)年大寨農(nóng)婦做的那頓正餐,今天已是昔陽縣聲名遠揚的美食,名叫“糊嘟”,到了大寨村必能吃到。只是,現(xiàn)在糊嘟的制作方法精致多了,面用白面,菜用肉絲、土豆、豆角、酸菜,食客圍鍋而食,每人碗中還有香氣撲鼻的油辣椒蘸料。這道糊嘟半菜半飯,能夠振霍味蕾,安暖腸胃,平生若未得嘗,可惜了。大寨村民如今生活得很好,餐飲民宿都不錯,最重要的是,還有一些大寨村獨特的美味,今天在下沒有介紹。它們就在那里等候讀者朋友,閑時不妨一游。順便說一句,您回程從太原搭乘飛機或高鐵,有時間的話應(yīng)該去吃一碗“頭腦”。要說這“頭腦”是個啥?不妨等在下二訪太原,再吃一碗,然后作文與您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