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文
父親不識字,可說出話來挺有水平,他說書就像磚頭,磚頭可以蓋高樓大廈,書可以在腦子里搭起一個亮堂堂的世界。
那時我還小,以為一本書只是和一塊磚頭個頭長得很像,但是怎么也不理解父親所說的書能在腦子里蓋一棟房子。正因為父親很看重讀書,所以他為我能夠多讀書想盡了辦法。比如串門或是走親戚時,發(fā)現(xiàn)人家的孩子有小人書看,他就會很不好意思地跟人家商量,盡自己的努力借回來給我看。因為是借的書,父親會讓我趕緊看,看完后好及時還給人家,并一再叮囑我要愛惜書,不能給人家弄臟或弄破了。父親給我借來了《船老大》《劉胡蘭》《鐵道游擊隊》《小兵張嘎》……這些書充實著我的精神世界,更快樂著我的童年。
讀初中時,因為考試成績突出,我被縣一中錄取。進城讀書是住校制,自己支配的時間多了起來,視野也開闊了,閑暇時間我就會去縣圖書館借書閱讀。圖書管理員是個上了年紀的大爺,每次最多只能借出來兩本書,去大爺那里辦理借閱手續(xù),他總是把老花眼鏡擦了又擦后戴上,不停地打量著我,又不停地看著我借的書。也難怪,那時一個身材瘦弱且矮小的農村娃,竟然喜歡讀文學書籍,這可能是大爺對我感到驚奇的地方。路遙的中篇小說《人生》,我借了三次,讀了六遍,高加林剛到縣城讀高中的時候,也喜歡去縣里的圖書館,他描寫圖書館的擺設跟我們所在縣的圖書館很像,讀報紙和雜志是不用花錢的,只是不能帶走閱讀。夏天,圖書館里沒有空調,只有吊扇使勁地轉著,如果坐在旮旯里就會汗流浹背。冬天沒有暖氣,只能用煤球爐子取暖,天寒地凍的,一個爐子哪里能夠溫暖得了兩間房的圖書館呢,所以冰冷是我對這個圖書館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每次借書回來,我總是掰著手指頭算日子,作業(yè)完成了就抓緊讀,書非借不能讀也,有時宿舍熄燈了,就打開手電筒鉆到被窩里讀。一次校長晚上值班查各班級的寢室,他像個會輕功的武林高手,到我床邊了我卻渾然不知。他慢慢掀開我的被角,可我被高加林和劉巧珍的約會迷住了,棉被都被校長掀開了,我還當是同學在開玩笑,隨口道:“書中不見黃金屋,我只看到了顏如玉?!薄案业睫k公室去一趟!”此時,我才聽出是校長的聲音。跟著校長到了辦公室,本以為他會發(fā)脾氣痛批我一頓,可校長那晚很和藹,問明情況后他竟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說:“愛讀書是好事,只是時間是擠出來的,可不能占用本該休息的時間。以后如果再有急需歸還的書需要讀,就到我的寢室里讀?!蔽腋屑ぬ榱?,向校長深深地鞠了一躬。自那以后,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校長的寢室就成了我讀書的地方,一直到高考結束。
后來我愛上文學,每有文字見諸報端,心里總忘不了漸漸遠去的借書往事,特別是校長寢室里的那盞燈,一直在我的心里閃爍著、溫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