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愛武

一、引 言

離婚等家事糾紛不同于一般民商事糾紛。因為它不僅通常發(fā)生在具有婚姻、血緣等情感聯(lián)系的家庭親人之間，而且其中倫理因素、感情因素和理智因素相互糾纏并存，權利義務關系表現(xiàn)得十分復雜。作為裁判者的法官很難僅僅依據法律規(guī)定簡單作出誰是誰非的判斷。

新中國成立以來很長的時間里，我國應對婚姻家事糾紛一直采取經驗型審判方式，以調解為主。這基本能夠滿足該類糾紛的化解需求。但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我國在家事審判方面逐漸顯現(xiàn)出無法適應糾紛化解現(xiàn)實需求的局面。這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在社會建設方面對于婚姻家庭的穩(wěn)定強調不夠，往往把婚姻家庭領域的建設看作私人領域，不夠重視；二是法院審判工作沒有把家事案件與財產類案件區(qū)分開來，往往用財產類案件審判模式審理家事案件，這使得很多離婚案件僅憑當事人表面意見就確定判決離婚的審判方向，并把審理中心轉變?yōu)樨敭a分割和子女撫養(yǎng)，至于當事人感情的修復問題，法官很少過問。客觀來說，由于婚姻出現(xiàn)危機不能得到及時調解，導致婚姻家庭不穩(wěn)定，未成年人成長環(huán)境惡化，逃學厭學甚至違法犯罪現(xiàn)象不斷出現(xiàn)，老年人贍養(yǎng)也出現(xiàn)問題。究其原因，雖與多年來我國社會建設中

對婚姻家庭關系穩(wěn)定的強調不夠有關，但與人民法院在家事審判工作中，重裁輕判婚姻家庭關系的修復也有關系。(1)參見王春霞：《家事審判改革為相關立法提供實踐依據——專訪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杜萬華》，載《人民法院報》2016年3月3日。

基于此，家事審判改革刻不容緩。2016年5月11日，最高人民法院召開視頻會議，具體部署在部分法院開展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試點工作。根據會議精神，最高人民法院出臺了《關于開展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試點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家事審判試點意見》)，自2016年6月1日起，在全國范圍內選擇了118家基層人民法院和中級人民法院開展為期兩年的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試點工作。2018年7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關于進一步深化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家事審判深化意見》)，該意見不僅對兩年家事審判改革的成果進行了總結，更為進一步深化改革提供了參考依據。

本文結合家事審判改革的實踐，通過對若干家事審判改革試點法院的調研，對家事案件審判程序進行觀察和思考，對改革的得失成敗進行評估的同時對其中的改革經驗予以總結提煉，以期在此基礎上，助力家事審判改革的進一步深化。當然，伴隨著民法典的頒布施行，在討論家事審判改革的同時，本文還將結合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繼承編的規(guī)定，對家事訴訟程序法出臺的必要性進行簡要闡述和論證。

二、家事案件審判程序改革的背景

我國為何要進行家事審判改革，為何需要設計特別的家事訴訟程序？回答這一追問，必須回到家事訴訟的起點——家事糾紛——進行考察，因為有什么樣的糾紛，就會有什么樣的程序予以回應?？梢哉f，沒有家事糾紛的特殊性，就沒有家事審判、家事案件審判程序的特殊性；家事案件的數量、類型、復雜程度等直接影響著應對此類糾紛的程序樣態(tài)。

當前，我國家事案件的對象——家事糾紛，呈現(xiàn)數量高企、矛盾突出、日益復雜、牽涉利益主體多元等多重特征，無疑構成我國家事審判改革的邏輯起點和現(xiàn)實基礎。 具體來看，有以下幾個方面。

圖1 2004—2014年全國民商事收案情況

(一) 家事案件數量居高不下

近年來，我國婚姻家庭案件數量呈現(xiàn)“井噴式”上升態(tài)勢，且一直在高位徘徊。比較一下2004年至2014年全國法院婚姻家庭案件的受理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婚姻家庭案件占整個民事案件數量的比例約為18.63%。(2)參見馬劍：《實現(xiàn)審判服務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新常態(tài)——2014年全國法院審理民商事案件情況分析》，載《人民法院報》2015年5月14日。(參見圖1)

2015年，全國各級法院審結一審民事案件622.8萬件，審結婚姻家庭案件173.3萬件，審結的婚姻家庭案件占民事案件的27.8%。2016年，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審結婚姻家庭案件達到175.2萬件。2018年和2019年，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審結婚姻家庭案件分別為181.4萬件、185萬件。(3)以上數據全部來自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對全國人大所作的該年度的《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

從我們調研選擇的21家基層法院(4)為了完成最高人民法院重大項目“關于家事案件審判程序有關問題的調研”(ZGFYKT201507-2)，筆者主持的課題組對江蘇、北京、上海、重慶、廣東、福建、安徽、甘肅、河南、山東等省部分地方三級法院進行了問卷調研和資料收集。高院主要集中在民一庭，中院和基層法院主要集中于少年庭、家事庭或者少年家事庭。調研的重點是著眼于基層、中級兩級法院的家事審判實踐，尤其是有關家事審判程序問題的調研，對部分高級法院進行走訪和調研，主要是為了收集全省(直轄市)家事審判改革情況和相關文件資料。的情況看，基層法院近三四年受理和審結的婚姻家庭案件的數量，一般在每年630件左右；有些法院數量偏少，如徐州市賈汪區(qū)人民法院2013至2015年度受理婚姻家庭案件總數為650件左右，平均每年217件；而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法院近三年每年受理的婚姻家庭案件總數卻達到五六千件。數量差距巨大。

從省級層面看，近些年的婚姻家庭案件數量也是穩(wěn)步上升，如江蘇省婚姻家庭案件數量一直保持在高位。從2011年以來，全省法院審理的婚姻家庭案件每年均在10萬件以上，數量高企時曾達到12萬件以上，在傳統(tǒng)民事案件中僅次于民間借貸案件，位列第二。但至2018年，案件總量有所回落，該年度江蘇法院新收一審家事案件11 1325件，審結10 3121件，同比分別下降10.1%和10.3%，首次出現(xiàn)下降態(tài)勢。(5)參見《2018年度江蘇法院婚姻家庭十大典型案例》，載“搜狐網”， https://www.sohu.com/a/300129014_120053033，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5月10日。

(二) 離婚案件在家事案件中占據絕大多數

從全國婚姻家庭案件的構成上看，離婚案件占據家事案件的絕對多數，且逐年上升。(6)參見前引②，馬劍文。下述數據是全國近年來一審離婚收案數量，其上升走勢明顯。

圖2 2004—2013年全國一審離婚收案情況

2014年全國法院審理婚姻家庭案件近160萬件，其中，離婚案件120多萬件。審結的離婚案件占到婚姻家庭案件的比例約為75%。(7)參見《最高院明年試點家事審判改革》，載“法制網”，http://finance.sina.com.cn/sf/news/2015-12-25/090914717.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5月10日。2017年審結的離婚案件數量為140余萬件，(8)參見《震驚！最高法公布全國離婚大數據，顛覆你的認知！》，載《福州晚報》2018年3月26日。占比更高，達到80%左右。

從我們調研的南京、徐州、連云港兩級法院，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重慶市巴南區(qū)、渝中區(qū)人民法院，泰州市海陵區(qū)人民法院，常州市天寧區(qū)人民法院、鐘樓區(qū)人民法院，南通海安縣人民法院，鎮(zhèn)江市京口區(qū)人民法院，福建永春縣人民法院的數據看，近三年的離婚案件占婚姻家庭案件數比率也是高居榜首，平均為83.6%。

其中，最高的達到95%以上，如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2013年至2015年受理的家事案件數分別為290、495、554件，離婚案件所占比率分別為97.59%、95.96%、95.13%。福建永春縣人民法院在2011—2015年受理的家事案件中，離婚案件占比也非常高，分別達到91.5%、93.4%、92.2%、92.6%、91.2%。(9)參見永春縣人民法院課題組：《關于永春縣人民法院開展家事審判的調研報告》，載《東南司法評論》(2016年卷)，廈門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347頁。占比最低的是江蘇徐州市兩級法院，從23%到45%左右。

(三) 離婚案件類型多樣，爭點各不相同，處理難度大

1. 離婚案件中，女方提出離婚的比率占較高比例

我們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無論是農村還是城市，離婚案件中女方提出離婚的比率占絕對多數。比如河南寧陵縣人民法院的統(tǒng)計顯示，該院家事案件出現(xiàn)“離婚主體女性化”傾向，2014年至2016年，該院女方提出離婚的比率分別為57%、62%、67%。(10)該數據由寧陵縣人民法院王宏偉院長提供。江西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調研數據也表明了這一傾向，該市兩級法院的離婚案件，由女性提起訴訟的案件占比為63%。(11)參見《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年婚姻家庭糾紛案件審判白皮書》，載“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網”，http://nczy.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7/03/id/2574301.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8月1日。江蘇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在通報2016—2018年三年全市婚姻家事案件情況時也發(fā)現(xiàn)，女性主動起訴的案件不斷增多，30歲之前女性與男性提出離婚的比率約為8∶2；30—40歲之間，女性與男性比率約為7∶3。(12)參見《江蘇泰州法院向社會通報近三年來全市婚姻家事案件情況》，載“搜狐網”，https://www.sohu.com/a/299729448_399662，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6月20日。此外，如果把視野放寬一些，最高人民法院在2018年3月22日對外發(fā)布的《司法大數據離婚糾紛專題報告》也顯示，在2016—2017年全國離婚糾紛一審審結案件中，73.4%的案件原告的性別為女性。(13)參見前引⑧，《福州晚報》文。

圖3 河南寧陵縣人民法院近年來離婚案件當事人的年齡分布(14)數據和圖表均由寧陵縣人民法院王宏偉院長提供。

2.離婚年齡呈現(xiàn)橄欖型分布

我們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離婚案件中夫妻雙方的年齡呈現(xiàn)橄欖型分布，即多數離婚案件當事人是生于1970年至1990年之間的“70后”“80后”人群，大約占到70%。如泰州兩級法院對2016—2018年三年的數據統(tǒng)計顯示，“80后”起訴離婚案件數約占離婚案件總數的41.7%，“70后”占比約為26.7%，“90后”占比約為16.3%。(15)參見前引，搜狐網文。另外，在農村的離婚案件中，因為一些地方有早婚的習俗，結婚較早，故“90后”離婚數量較高，如河南寧陵縣人民法院近年來的離婚案件當事人年齡主要集中在“80后”和“90后”兩個年齡段。

3. 離婚態(tài)度兩極化

盡管從離婚人群的年齡上看，45歲以上的離婚人群所占比例只有5%左右，但此類離婚案件的當事人由于思想較為傳統(tǒng)，夫妻之間的人身依附性較強，所以對離婚秉持“寧死不離”的態(tài)度，雙方就離婚事宜的主要爭執(zhí)在于是否解除婚姻關系，情緒波動大、對抗較為嚴重。實踐中，有的中老年離婚案件當事人以死相逼，威脅法院不能判決離婚；還有的堅持起訴離婚的一方，因為法院屢次判決不準離婚而情緒失控，出現(xiàn)過激行為?！?0后”“80后”夫妻離婚案件，雙方之間爭議的重點已從人身關系轉移至財產及子女撫養(yǎng)問題上。“90后”離婚，沖動離婚多、閃婚閃離多，父母介入訟爭多，房產分割復雜。

4. 離婚案件的爭議焦點更加細化和多元

隨著改革開放和我國的社會發(fā)展，人們的法律意識、權利意識相較以前有很大提升。因此，雙方在離婚過程中所爭議的問題也就顯得更為多元化。以子女撫養(yǎng)問題為例，從以前雙方就子女的撫養(yǎng)費“支付多少”“如何支付”發(fā)生爭議到現(xiàn)在的“成年子女大學期間能否要求支付撫養(yǎng)費”“子女在國外留學的費用如何分擔”等；以子女探視問題為例，從以前雙方“如何探視”發(fā)生爭議到現(xiàn)在演變?yōu)椤澳芊駧Щ丶夜餐睢薄白娓改富蛲庾娓改改芊裉揭暋钡雀鼮槎鄻蛹氈碌膯栴}。(16)參見《海陵法院發(fā)布婚姻家庭糾紛審判白皮書》，載《泰州晚報》2015年8月10日。

5. 離婚案件中涉及的共同財產數額高、形式多，分割難度大

隨著民眾生活水平不斷提升，夫妻共同財產的價值越來越大，如根據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2019年發(fā)布的《家事審判白皮書》顯示，2014年至2018年，西城區(qū)人民法院共受理各類民事案件10 9162件，其中家事案件收案1 7096件，占比16%。從訴訟標的額來看，家事案件涉案總標的額迅速上漲，從2014年的5億元左右至2019年上半年就達到12億元。(17)參見《西城法院發(fā)布家事審判改革工作白皮書》，載“北京法院網”，http://bjgy.chinacourt.gov.cn/article/detail/2019/11/id/4695992.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6月4日。離婚涉及或涵蓋的財產類型也日益多樣化，從以前的“鍋碗瓢盆、家電家具”，到現(xiàn)如今的房屋、汽車、存款、股票、理財產品、公司股權、知識產權、汽車牌照、保險等，財產形式日益豐富，加之許多城市房地產的增值較為迅猛，由此導致離婚房產分割困難重重。以離婚房產分割為例，因夫妻房產的資金來源、購買形式以及登記名義五花八門，導致離婚訴訟中涉及的房產情形極為復雜，離婚財產分割已經成為我國離婚審判的世紀難題。

從縱向比較來看，過去的離婚主要針對感情破裂問題，財產、未成年子女只是離婚附帶性事件，而在現(xiàn)在的夫妻離婚案件中，財產問題已經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因此，如何查明財產、如何分割財產便成為巨大的難題。對任何一方當事人而言，誰動了離婚財產這個“奶酪”，他們就跟誰急，北京馬彩云法官被一個家事案件當事人殺害的慘烈教訓，至今仍令人痛心！

(四) 離婚涉及的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監(jiān)護等問題矛盾多、問題大

司法領域的大數據統(tǒng)計顯示，在全國離婚糾紛案件中，96%的案件涉及子女撫養(yǎng)問題。(18)參見《司法大數據專題報告之離婚糾紛》，載“最高人民法院網”，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33631.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7月30日?？梢?，離婚案件中涉及未成年子女的案件數量龐大，實踐中，圍繞未成年子女的撫養(yǎng)權確定、撫養(yǎng)費數額、支付方式等問題，離婚雙方爭執(zhí)不下，未成年子女淪為父母的工具、離婚案件的最大受害者。究其原因，改革開放之前，我國因沒有實行獨生子女政策，因此離婚時子女監(jiān)護和撫養(yǎng)通常不是離婚的主要爭點或難點。而現(xiàn)在，很多離婚案件面對的是獨生子女，因此，離婚雙方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其背后跟隨著整個家族在爭奪或者出謀劃策，對于男性未成年子女，雙方爭奪的白熱化程度更為強烈，甚至有的離婚案件當事人因害怕夜長夢多，來不及等到離婚判決確定，就已經“全家總動員”把未成年孩子偷走或者藏匿起來了，凡此種種，使得處理此類離婚案件的法官壓力重重、不堪重負。

(五) 涉及家庭暴力的家事案件，主張的多，但認定的少

家庭暴力主要是強勢家庭成員針對弱勢群體的一種控制手段，包括婚姻關系中配偶一方對另一方的暴力(主要是丈夫對妻子的暴力)，家庭成員對共同生活的老年親屬的暴力以及父母或其他監(jiān)護人對未成年兒童的暴力。我們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家事案件中的家庭暴力主張主要存在于離婚案件中。根據最高人民法院2016年發(fā)布的離婚大數據報告顯示，在我國訴訟離婚的原因中，“45.9%的夫妻因感情不和向法院申請解除婚姻關系。27.8%的夫妻因家庭暴力向法院申請解除婚姻關系”。(19)參見前引，最高人民法院網文。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發(fā)布的《司法大數據離婚糾紛專題報告》也表明，在離婚案件中，14.86%的夫妻“因家庭暴力向法院申請解除婚姻關系”，位列離婚原因的第二位(第一位的原因是感情不和)。(20)參見前引⑧，《福州晚報》文。但這類案件得到法院認定的極少，因為家庭暴力中受害人不但要證明自己遭受家庭暴力的后果，還要證明受傷結果系加害人所為。由于家庭暴力的隱蔽性，事發(fā)時往往缺乏直接目擊證人，加之受害人證據意識欠缺、社會對家庭暴力重視程度不足等因素，因此，司法實踐中認定家庭暴力極為困難。

(六) 新型家事案件類型日益增多

近年來，在婚姻家庭領域，除了傳統(tǒng)家事糾紛外，還出現(xiàn)了許多新類型案件，審理難度越來越大。如在離婚案件中，要求確認或否認親子關系的糾紛增多；子女姓氏糾紛爭議大；隔代探望權糾紛屢有發(fā)生；出現(xiàn)老人精神贍養(yǎng)糾紛；出現(xiàn)新型親子確認訴訟或親子監(jiān)護權爭執(zhí)訴訟。又如非法代孕所生子女的親子關系如何判定？法院如何斟酌未成年子女的最佳利益？上海市閔行區(qū)人民法院曾就全國首例代孕引發(fā)監(jiān)護權糾紛案作出一審判決，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了二審終局判決。此類案件，法院如何在法律、倫理、血緣、事實撫養(yǎng)、成年人利益、未成年人利益之間進行考量和權衡？裁判的程序原則是什么？都是值得深思的問題。2020年4月，浙江定海區(qū)人民法院受理了一對女同性戀伴侶就一雙子女的監(jiān)護權、撫養(yǎng)權糾紛案件，(21)參見《同性戀伴侶離婚爭奪孩子扶養(yǎng)權》，載“搜狐網”，https://www.sohu.com/a/385425189_407261，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5月30日。該案涉及的法律、倫理、親子關系等問題每一個都很棘手。

(七) 家事案件審判程序供給不足，家事審判屢遭尷尬

自20世紀80年代末民事審判方式改革以來，我國民事訴訟的基本樣態(tài)已經從原先的職權主義模式向當事人為主導的辯論式訴訟模式轉變，此種訴訟模式系以財產契約關系紛爭為對象，以平等對抗、當事人自我負責為基礎展開，是一種從請求權基礎出發(fā)“去做一個法律上、邏輯上的推論、涵攝、適用的方式”，然而這種方式對于家事案件的處理來說，未必是適當的，因為“在家事案件的解決來看，紛爭發(fā)生背后的動機如何，其實才是更重要的”。(22)參見沈冠伶等：《家事程序法治之新變革及程序原則》，載《民事訴訟法之研討》(19)，臺北元照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83頁。而“紛爭背后的動機”恰恰是普通民事訴訟所不能及的事項。因此，通過傳統(tǒng)民事訴訟來審理家事案件，很難避免以形式上正義掩蓋實質上不正義的后果。實踐中存在的典型問題是，家事案件往往案結事不了，如離婚當事人雖然“法律上離婚”(法院判決離婚)了，但經濟上難以離婚(為離婚財產問題糾纏不休)，或者法律上、經濟上離婚了，感情上難以離婚(因離婚產生怨恨難以釋懷)，導致一方當事人走不出困境，無法開啟和運營新的生活，沉溺糾結于過去，甚至被仇恨蒙蔽，做出害人害己的不當行為。

三、我國家事案件審判程序改革的已有探索及其成效

基于我國家事審判實踐中的諸多困境和問題，進行家事審判改革勢在必行，尤其是家事案件審判程序改革，更是重中之重。從時間上看，我國一些法院早在2010年前后，就已經開展家事審判改革的嘗試，并產生了一定的成效。如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0年3月在7家法院試點設立家事審判合議庭，專門審理婚姻家庭案件，并出臺了家事審判程序規(guī)則；徐州市賈汪區(qū)人民法院2012年成立全國首家有編制的家事審判庭，探索家事審判改革的方式方法。隨著2016年自上而下推進的家事審判改革在全國試點法院的展開，以及地方高級人民法院確定的地方試點法院的改革推進，家事審判改革在家事案件訴訟程序、調解程序和非訟事件程序等方面都有取得了不俗的成效。

(一) 關于家事案件訴訟程序改革的已有做法及其成效

1. 家事案件的范疇被進一步細化和明確

根據《家事審判試點意見》第5條“試點案件范圍”的規(guī)定，家事案件是指確定身份關系的案件及基于身份關系而產生的家庭糾紛，主要案件類型有：(1) 婚姻案件及其附帶案件，包括離婚、婚姻無效、婚姻撤銷等，附帶案件包括監(jiān)護權、子女撫養(yǎng)費、離婚后財產分割等；(2) 撫養(yǎng)、扶養(yǎng)及贍養(yǎng)糾紛案件；(3) 親子關系案件，包括確認親子關系、否認親子關系；(4) 收養(yǎng)關系糾紛案件；(5) 同居關系糾紛案件，包括同居期間的財產分割、非婚生子女撫養(yǎng)等；(6) 繼承和分家析產糾紛案件等。

各地法院在家事審判方式改革中，大都通過法庭指引或者規(guī)則文件，明確家事審判庭的審理范圍。如鎮(zhèn)江市京口區(qū)人民法院少年家事庭設定的家事案件范圍包括四個部分：第一，婚姻家庭類。(1) 婚約財產糾紛；(2) 離婚糾紛；(3) 離婚后財產糾紛；(4) 離婚后損害責任糾紛；(5) 婚姻無效糾紛；(6) 撤銷婚姻糾紛；(7) 夫妻財產約定糾紛；(8) 同居關系糾紛；(9) 撫養(yǎng)糾紛；(10) 扶養(yǎng)糾紛；(11) 贍養(yǎng)糾紛；(12) 收養(yǎng)關系糾紛；(13) 監(jiān)護權糾紛；(14) 探望權糾紛；(15) 分家析產糾紛。第二，親子關系類。(1) 確認親子關系糾紛；(2) 否認親子關系糾紛。第三，繼承類。(1) 法定繼承糾紛；(2) 遺囑繼承糾紛；(3) 被繼承人債務清償糾紛；(4) 遺贈糾紛；(5) 遺贈撫養(yǎng)協(xié)議糾紛。第四，特別程序類。(1) 監(jiān)護權特別程序案件；(2) 人身保護令案件。

與最高人民法院的《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相比，實踐中的家事審判拓展了家事案件范圍。從學理層面而言，家事案件的類型和范圍大致分為：(1) 家事身份關系事件，如離婚、婚姻無效、撤銷婚姻、確認親子關系。(2) 家事財產關系事件，如婚約財產糾紛、離婚后財產糾紛、離婚后損害賠償糾紛、婚姻無效或撤銷所產生的返還財產或損害賠償糾紛、夫妻財產約定糾紛、撫養(yǎng)糾紛、同居關系析產、彩禮返還糾紛、分家析產糾紛。(3) 家事非訟事件和非訟化事件，如宣告失蹤或宣告死亡事件；認定公民無或限制行為能力事件；失蹤人財產管理事件；指定遺囑執(zhí)行人事件；家事保護令事件；因婚姻無效、撤銷或離婚而產生的撫養(yǎng)費、扶養(yǎng)費事件；變更或撤銷監(jiān)護權事件；探望權事件；交付子女事件；變更子女姓氏事件；拋棄繼承或無人承認繼承事件等。

將來在立法層面到底如何規(guī)定家事案件的范圍取決于幾個因素：一是親屬實體法的規(guī)定，即親屬實體法對家庭關系的設定及其范圍是否明確，否則難以在程序法上予以承載和體現(xiàn)；二是訴訟文化和習慣，如是習慣于用訴訟思維來對待進入法院的所有家事案件，還是用訴訟與非訟分類思維來審理家事案件；三是立法技術，即將哪些家事案件納入立法框架進行程序設計，是否應當著眼于家事訴訟特殊價值的滿足和實現(xiàn)。

2. 探索符合家事案件特點的證據規(guī)則

為了實現(xiàn)“發(fā)現(xiàn)客觀真實、追求實質公正”的審判目標，很多家事審判試點法院在實踐中嘗試做到以下幾點：一是擴大法院依職權進行調查取證的范圍，尤其是將未成年子女的證言和不愿出庭作證的證人證言納入法院依受害人申請調查取證的范圍。對于一方當事人轉移、變賣、隱匿財產或者與他人同居、重婚等重要案件事實，當事人難以舉證又影響案件審理結果的，很多試點法院根據當事人的申請及提供的線索，向律師頒發(fā)調查令或者依職權調查取證，查明案件事實。二是加大釋明力度。向舉證能力較低的當事人釋明具體案件需要證明的對象、所需證據種類及相關事實的證明程度，彌補當事人在訴訟能力上的不足。三是除了當事人提交證明各自主張的必要證據外，一些法院(如徐州市賈汪區(qū)人民法院和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等)還要求當事人提供婚禮錄像等視頻資料以及結婚照、全家福、兒時照片、與父母合影等圖片資料，在庭審期間播放，勾起當事人對美好往事的回憶，目的是軟化當事人的情緒，為促進調解和妥當裁判奠定基礎。

3. 對家庭暴力案件的特別規(guī)定

在調研中我們發(fā)現(xiàn)，家事訴訟中涉及家庭暴力的案件證據收集難、認定難，是很多家事法官心里的一個隱痛。對此，很多法院在家事審判中對家庭暴力證據采取便宜性規(guī)定，如規(guī)定家庭暴力受害人提供的傷情照片、醫(yī)院病歷、接警或者出警記錄、帶有威脅性內容的錄音和手機短信，加害人出具的悔過書、保證書，受害人報警時的電話記錄等，均可以作為認定家庭暴力事實存在的證據。還有的法院對家庭暴力案件的舉證責任分配進行適當調整，如馬鞍山市雨山區(qū)人民法院在其《家事審判合議庭工作規(guī)則》第11條規(guī)定，在審理家庭暴力案件中，采用以下舉證分配方式：受害方需要舉證證明其受侵害的事實；在受害人完成上述舉證的情況下，由對方承擔證明其并非侵權行為人的舉證責任，如果無法證明的，推定其為侵權行為人。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在其2018年7月頒布的《廣東法院審理離婚案件程序指引》(以下簡稱《廣東法院程序指引》)中，對離婚案件中家庭暴力事由的證明作出了更加科學的規(guī)定，如《廣東法院程序指引》第34條第2款規(guī)定，當事人僅能提供書面或者口頭陳述、傷情照片、病歷等證據，人民法院結合受傷地點、時間、常理等認為存在家庭暴力可能的，可以要求對方當事人舉證證明其未實施家庭暴力。

此外，為了防止家庭暴力案件施暴人在庭審中威脅受害人，或者受害人不愿意與施暴人在法庭上相對，一些法院采取便宜的庭審方式或防范措施。如《廣東法院程序指引》第34條第3、4、5款規(guī)定，人民法院認定存在家庭暴力的，在法庭審理時應當安排當事人處于合適的安全距離或者隔離開庭。必要時，應當安排法警到庭。當事人確因遭受嚴重家庭暴力而處于恐懼之中，申請以書面、視聽傳輸技術或者視聽資料陳述意見的，人民法院應當準許。當事人以遭受家庭暴力的事實為由，請求人民法院在訴訟中對現(xiàn)在的住址、聯(lián)系方式保密的，人民法院應當準許。

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在家事審判改革實踐中發(fā)現(xiàn)，涉家庭暴力離婚糾紛案件中部分受害方有不愿再次面對施暴方的心理，無法做到冷靜地與對方進行面對面庭審。為此，該法院積極探索對涉家暴離婚案件當事人適用的“分別庭審規(guī)則”，即分別傳喚雙方到庭陳述、質證，分別詢問雙方意見。這一做法既避免受害方受到二次傷害，亦有利于當事人完整地陳述事實、表達意見。(23)參見前引，“北京法院網”文。

4. 創(chuàng)立家事審理中的要素式審判模式

南京市秦淮區(qū)人民法院創(chuàng)設了家事案件要素式審判模式。該院少年家事庭自創(chuàng)《家事案件裁判要素審查表》，將眾多分散的社會化、多元糾紛化解資源，集結串聯(lián)，繪出獨具特色的家事糾紛解決圖?！都沂掳讣门幸貙彶楸怼?，按照爭議類型分成6張表格，分別針對離婚爭議、子女撫養(yǎng)爭議、夫妻共同財產爭議、彩禮糾紛、繼承糾紛、人身安全保護令等，輻射全院80%的家事糾紛案件，涉及24類民事案由。(24)參見《南京秦淮法院創(chuàng)新推出〈家事案件裁判要素審查表〉》，載“百度百家號網”，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3647777382050590，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6月10日?！都沂掳讣门幸貙彶楸怼返谋砀駜热菰敱M，既可作為裁判參考，也可作為調解基礎，節(jié)時省力，更重要的是統(tǒng)一了裁判尺度，提高了審判質效。

5. 嘗試構建家事審理程序中的特殊原則

這些特殊原則包括：職權干預原則、不公開審理原則、全面解決和程序合并原則、當事人本人參與原則、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

(1) 職權干預原則。該原則要求家事法官不做消極的甩手掌柜，而應當在家事案件中該出手時就出手，即在必要時積極介入糾紛，為家事糾紛的妥當化解提供方案。如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在其《家事訴訟程序操作規(guī)程》第75條規(guī)定，審理家事案件，依職權主義模式審理身份關系，以辯論模式審理財產糾紛。河南省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家事審判改革中明確采用法官適度職權主義模式，即對于當事人提交證據或事實認定難以明斷的案件，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依法積極行使調查權，深入當事人單位、居所走訪了解實際情況，以盡力維護弱勢一方的合法權益?！稄V東法院程序指引》第8條專門規(guī)定了法院對家事案件職權調查和職權探知的范圍和內容。

在我們調研的多數試點法院，職權干預或者作為原則規(guī)定于法院的文件之中，或者作為一種理念和做法在實踐中予以遵循。

(2) 不公開審理原則。公開審判在很多國家早已成為一個重要的憲法原則。但對于家事訴訟，上述原則卻并不具有普適性，因為家事訴訟與自然人的身份關系緊密相連，故多涉及當事人的名譽、隱私等人身權利，如果不加限制地公開則可能帶來諸多弊端。在家事審判實踐中，很多法院注意到了這一特性，在我國當前立法還沒有相應規(guī)定的前提下，作出不公開審理的嘗試。《家事審判深化意見》中對此也有明確規(guī)定，該意見第36條規(guī)定，涉及個人隱私的家事案件，人民法院應當不公開審理。涉及未成年人的家事案件，如果公開審理不利于保護未成年人利益的，人民法院應當不公開審理。離婚案件，在開庭前，人民法院應當詢問當事人是否申請不公開審理。當事人申請不公開的，可以不公開審理。其他家事案件，當事人申請不公開審理的，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不宜公開審理的，可以不公開審理。

(3) 全面解決和程序合并原則。為了避免家事糾紛的戰(zhàn)火迭次重燃，損害家庭關系當事人利益，家事訴訟強調糾紛一次性解決，因此很多法院在制度層面確立了程序合并原則或者統(tǒng)合處理原則，即已經啟動的幾個關聯(lián)的家事案件，法院可以依據申請或者依據職權進行合并處理；或者在一個家事訴訟案件中，當事人可以不受審級限制，自由提起反訴，進行訴的追加和變更。對此，《廣東法院程序指引》第6條明確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應當一并審理所涉及的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探望和財產事項。原告起訴時僅請求判決離婚的，可以視為一并概括請求處理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探望和財產等事項。原告起訴時未提出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探望的訴訟請求的，人民法院應當要求其明確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探望方案。原告起訴時未提出分割共同財產的訴訟請求，人民法院認為沒有合理理由的，應當要求其明確分割共同財產的訴訟請求。原告主張其屬于婚姻法第46條規(guī)定的無過錯方，經人民法院詢問明確請求離婚損害賠償的，應當要求其在本案中一并提出該項訴訟請求。被告請求分割共同財產、離婚損害賠償的，作為從訴合并審理?！都沂聦徟猩罨庖姟芬灿幸?guī)定，該意見第39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應當對子女撫養(yǎng)、財產分割問題一并處理。對財產分割問題確實不宜一并處理的，可以告知當事人另行起訴。當事人在離婚訴訟中未對子女撫養(yǎng)、財產分割問題提出訴訟請求的，人民法院應當向當事人釋明，引導當事人明確訴訟請求。當事人就子女撫養(yǎng)問題未達成一致，又堅持不要求人民法院處理子女撫養(yǎng)問題的，可以判決不準離婚。

(4) 當事人本人參與原則。該原則也稱當事人親自到庭原則或者當事人親歷原則。這一原則的設置，其原因主要是基于身份關系的特殊性，多數家事案件當事人在訴訟中的作用具有不可替代性，當事人親自到庭不僅有利于進行調解，還能使法院更好地了解案情，作出有針對性的裁判。

在家事審判方式改革實踐中，各法院出臺的改革文件中多數規(guī)定了這一原則，并對不出庭的當事人予以一定的強制措施。如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家事審判改革試點的指導意見》第25條規(guī)定，除本人不能表達意思及因特殊情況無法出庭向人民法院提交書面意見獲得準許的情形外，涉及身份關系爭議的家事案件的當事人及法定代理人應當親自到庭參加訴訟。應當到庭參加訴訟的前款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沒有正當理由拒不到庭的，試點法院可以拘傳其到庭。第26條規(guī)定，對于確有特殊情況無法出庭的當事人、重要證人和鑒定人，可以向法院申請以聲音或影像傳輸技術的形式，參加開庭審理及其他訴訟活動。廣東、北京、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西等地家事審判改革法院的家事程序規(guī)則中，都有類似的規(guī)定或要求。

(5) 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很多家事案件涉及未成年人權益，因此，一些法院在實踐中，把家事案件中的兒童保護上升到國家和民族的高度來進行認識，樹立兒童保護高于離婚當事人利益的理念，要求離婚案件當事人處理好未成年子女的相關撫養(yǎng)監(jiān)護事宜，否則不能判決離婚。為了更好地保護離婚案件中的未成年人合法權益，防止其成為父母離婚案件的客體，上海市普陀區(qū)人民法院創(chuàng)設了獨立的“兒童權益代表人”制度，由區(qū)婦兒委辦公室工作人員作為兒童利益代表人，通過獨立調查、取證、參與庭審及調解等訴訟行為代表未成年子女參與訴訟。南京市鼓樓區(qū)人民法院嘗試設立“兒童訴訟監(jiān)護人”制度，為兒童指定訴訟監(jiān)護人，保護其訴訟權利和實體權益。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在家事案件中，為兒童設置了專門的“觀護制度”。河南商丘市中級人民法院則通過推行“親子協(xié)調員計劃”來保護兒童利益。江蘇建湖縣人民法院對夫妻雙方均同意離婚但推諉撫養(yǎng)未成年子女的，采取法院適當干預其離婚自由權的嘗試。吉林省松原市兩級人民法院在家事審判改革中也創(chuàng)設了一個特別的原則，即雙方當事人均不愿意撫養(yǎng)孩子的不予判決離婚。

此外，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還創(chuàng)設了“未成年子女陪護制度”，即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一般不得允許未成年子女進行旁聽。未成年子女陪同當事人到庭的，人民法院應當安排專門人員陪護未成年子女在庭外等候。有條件的人民法院可以設置專門的未成年人托管場所。

(二) 關于家事調解程序的展開及其成效

家事案件審判實踐中，多地法院都對家事調解傾注了濃墨重彩，不少法院嚴格貫徹調解優(yōu)先原則，從法律、人情、倫理和習俗等方面探尋當事人矛盾的根源，尋求解決之策，家事調解的原則和程序已經在實務中悄然確立。

1. 確立家事案件特殊的審前程序——訴前調解程序或調解前置程序

幾乎所有家事審判改革的法院都采用了調解優(yōu)先、強化調解的舉措，并建立了特殊的審前調解機制。如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立案庭為家事案件當事人特別制作了《婚姻家庭糾紛訴前調解建議書》，在當事人進入法院時予以發(fā)放，溫馨提示和引導當事人選用訴前調解解決家事糾紛。北京市房山區(qū)人民法院在2014年以來的家事審判實踐中，在法院成立了專門的訴前調解組。徐州市銅山區(qū)人民法院則將訴前調解與訴訟調解進行有機銜接。常州市鐘樓區(qū)人民法院設立了訴調對接辦公室和人民調解委員會，為家事案件的訴前調解提供平臺。廣東省中山市第一人民法院自2016年起，對家事案件試行庭前強行調解制度，即除法律、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婚姻關系、身份關系確認案件不能調解外，其余家事案件，法院均依職權組織雙方當事人進行庭前調解，家事案件當事人于開庭前須至少參加一次調解活動，調解活動安排在開庭前一個星期。調解不成的，組織證據交換。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對家事訴前調解專門進行了規(guī)制，并形成一系列規(guī)則。

2. 強化全程調解，建立特邀調解、委托調解、協(xié)助調解制度

家事調解具有多種模式，有訴前調解，也有特邀調解、委托調解、協(xié)助調解等多元樣態(tài)。我們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很多法院對家事案件施行全程調解，并將法院調解與法院外調解進行協(xié)調和對接，實現(xiàn)調解的多元化。

如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家事審判改革試點的指導意見》第20條規(guī)定，家事案件進入訴訟程序后，按照相關民事訴訟規(guī)定，根據家事案件的具體情況，在以下節(jié)點進行調解，具體包括：送達調解、庭前調解、庭審中調解、庭后調解、宣判后調解。吉林省蛟河市人民法院在其2016年家事審判工作情況匯報中特別指出，細化調解制度，開展“訴調對接”工作，即針對家事案件中涉及公民婚姻家庭生活，私密性強，舉證難、認證難等相對突出的問題，邀請人民調解員、人民陪審員、婦聯(lián)干部及專業(yè)咨詢師參與調解，重點引導當事人克服心理障礙、梳理情緒、疏通感情、消除誤會、化解恩仇、恢復親情，重建和諧家庭關系，幫助當事人正確對待家事糾紛，避免帶來二次傷害和引發(fā)新的不穩(wěn)定因素。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在其《家事審判方式與工作機制改革試點工作規(guī)程》第21條規(guī)定了訴訟中的“移付調解”制度，即家事案件已經立案進入訴訟程序的，根據當事人的申請或法院依職權，可以將案件委托調解或交由家事調解員進行訴訟調解。調解不成功的，及時恢復審理工作。

3. 明確家事調解原則和調解理念

司法實踐中，很多法院對家事調解規(guī)定了特殊的原則和理念，如徐州市賈汪區(qū)人民法院在其《家事審判工作實施意見(試行)》第四部分規(guī)定，基于家事糾紛案件濃厚的感情基礎和人身關系的終身性，對糾紛的處理應貫徹調解原則。除被告缺席無法調解以及法律明確規(guī)定不適用調解的以外，應先進行調解。具體的原則和理念是：(1) 以調解和好與感情修復為首要選擇，將親情彌合、消除對立作為糾紛處理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2) 把面對現(xiàn)實與理智選擇作為調解的重要理念。在當事人感情確已破裂、和好無望的情況下，通過調解程序，緩解當事人的對立情緒，幫助其鼓起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給當事人創(chuàng)造一個平和協(xié)商的氛圍，讓當事人在理智的前提下協(xié)商解決子女撫養(yǎng)、財產分割等問題，促使雙方“和平分手”，盡量減少給當事人及子女帶來的傷害。(3) 注重區(qū)分當事人的爭議焦點，有針對性地調解。對于雙方感情確已破裂、和好無望的即不再做感情修復的調解，重點關注子女利益和財產處理。與此同時，河南寧陵縣人民法院在家事審判中，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拉家常式”的調解，堅持“家事必調”，把調解作為優(yōu)先結案方式和庭審前置程序。

4. 整合審判資源，創(chuàng)立特色調解工作室

調研中發(fā)現(xiàn)，很多法院結合自身特點，獨立或與相關部門合作設立了諸多有特色的家事調解工作室，為家事案件調解提供支持。如河南虞城縣人民法院成立了“馬大姐調解工作室”，由經驗豐富的資深女法官馬新蘭對家事案件專門進行調解，不少案件當事人因此握手言和；馬鞍山市雨山區(qū)人民法院利用退休女干部及社區(qū)工作人員等組建“夕陽紅”調解工作室；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組建“秀英大姐調解工作室”；云南大理市人民法院成立“金花調解室”，選聘熟悉法律、通曉白族語言和當地民風的白族女性擔任調解員等；南京市秦淮區(qū)人民法院在非訴訟服務中心設立“苔花調解室”；南京市玄武區(qū)人民法院與南京寧姐工作坊聯(lián)合設立了“家事案件巡回調解室”，與南京市婦聯(lián)聯(lián)合設立了“三八紅旗手工作室”；上海市金山區(qū)人民法院結合地方經濟發(fā)展和人文環(huán)境的特點，強化多方聯(lián)動，由法院牽頭與各街鎮(zhèn)司法所構建“八公里調解圈”，與區(qū)婦聯(lián)成立廣泛吸收女性法律執(zhí)業(yè)者加入的“法、理、情”女子會等，這既是金山區(qū)社會綜合治理的特色，也是構建家事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的基礎。

5. 創(chuàng)立網上在線調解模式，化解涉外家事糾紛

網上調解、在線調解在家事糾紛化解中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尤其對涉及海外婚姻以及夫妻不在一地的離婚案件而言。實踐中，一些法院網上在線開庭和調解的嘗試給當事人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既提高了辦案效率，縮短了辦案周期，又提高了當事人的出庭率，為順利調解打下基礎，有利于家事糾紛得到妥當圓融的解決。(25)網上在線調解的成功案例，參見《鹿城法院審理跨國離婚案 聘請海外調解員協(xié)助》，載“溫州新聞網”，http://news.66wz.com/system/2015/04/22/104425601.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4月2日；《峨眉法院通過遠程視頻方式成功調解一起涉外離婚糾紛》，載“中國法院網”，http://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5/09/id/1704693.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4月2日。在2020年發(fā)生新冠肺炎疫情以來，在線審判和調解得到了更加充分的運用，如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積極推行“云調解”模式解決家事糾紛，將法官主持、家人參與、積極互動的法理情融入線上，使矛盾糾紛化解在線下，對引導當事人理性訴訟、妥善處理糾紛、和諧司法具有促進作用。(26)參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家事審判治理白皮書》，2020年4月發(fā)布。此文件系筆者在調研中直接從法院獲取，媒體報道僅有部分內容。

(三) 家事審判和調解中形成的一些新制度

1. 家事調查員制度和社會觀護制度

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試點法院以及較早開展家事審判改革的法院在其家事審判文件中均有關于家事調查員制度的規(guī)定。家事調查員的主要職責是進行社會調查，參與證據制作。部分法院還將少年案件中的社會觀護制度引入家事審判，如北京市石景山區(qū)人民法院少年庭是全國第一個引用觀護制度順利解決家事糾紛的法院，并對社會觀護在制度構建、機制運行等方面進行了有益探索。

2. 心理評估疏導制度

針對家事案件當事人可能存在的心理問題、情緒問題、感情問題，很多法院在改革中嘗試引入心理咨詢、心理評估、心理疏導機制。調研中發(fā)現(xiàn)，徐州市銅山區(qū)人民法院通過專門招錄的方式引進一名心理咨詢師，負責家事案件中當事人及相關人員的心理疏導工作。徐州市賈汪區(qū)人民法院通過吸收具有心理咨詢師資格的專業(yè)人員加入人民陪審員隊伍，發(fā)揮其在家事案件陪審中的心理疏導作用。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則在家事審判程序規(guī)范中，規(guī)定了三個與心理有關的制度：一是心理測試員制度，通過心理測試對當事人的心理狀況作出分析，對人民法院解決糾紛提供意見或建議；二是心理咨詢員制度；三是心理輔導(疏導)員制度。馬鞍山市雨山區(qū)人民法院不僅建立了心理咨詢員制度，還特設了情感觀察員制度，即通過旁聽庭審觀察情緒激烈的家事案件當事人，為針對性輔導和咨詢提供依據?！稄V東法院程序指引》第2條對離婚案件審判組織規(guī)定了特別的組成人員，尤其是將審判輔助人員的范圍進行了擴展，如該條規(guī)定，基層人民法院應當成立家事審判庭或者審判團隊專門審理離婚案件。審理離婚案件的法官，應當優(yōu)先遴選調解經驗豐富，有婚姻經歷和心理學知識的人員擔任。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可以從人民陪審員名單中邀請具有教育工作、心理咨詢、婦女兒童權益保護、社區(qū)工作經驗的人員擔任人民陪審員。離婚案件的審判輔助人員除法官助理、書記員外，還包括家事調解員、家事調查員、從事心理評估疏導的專業(yè)人員等。

3. 離婚案件“冷靜期”制度

絕大多數家事審判改革試點法院建立了這一制度。所謂“感情冷靜期”，是指離婚糾紛案件當事人中的一方愿意在一定時間內給對方一個反省、改過的機會，同時讓自己冷靜思考，能夠更加理性表達是否作出離婚決定的一個期間。冷靜期1—3個月，最長不超過6個月，冷靜期不計入審限。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在其《廣東法院程序指引》中對離婚訴訟中的冷靜期創(chuàng)造性地規(guī)定了“情緒約束冷靜期”和“情感修復冷靜期”兩種形式，對離婚訴訟更具有指引性和實用性，效果顯著。如關于“情緒約束冷靜期”，該“程序指引”第28條規(guī)定，當事人在開庭審理過程中情緒過于激動，不能理性表達意見，人民法院認為繼續(xù)開庭將顯著激化矛盾的，可以決定設置情緒約束冷靜期。人民法院設置情緒約束冷靜期的期限不得超過20日，期限結束后，應當繼續(xù)開庭審理。人民法院在情緒約束冷靜期內可以對當事人進行勸導，或者邀請專業(yè)人員進行心理干預和疏導。關于“情感修復冷靜期”，該“程序指引”第29條規(guī)定，要求離婚一方當事人暫時不愿意接受調解，另一方當事人明確作出主動修復情感承諾，人民法院認為雙方確實還有和好可能的，可以決定設置情感修復冷靜期。人民法院設置情感修復冷靜期的期限不得超過60日。期限結束后，經雙方當事人同意，人民法院可以繼續(xù)進行調解。人民法院在情感修復冷靜期內應當對當事人是否履行情感修復承諾進行回訪督促。經當事人申請，人民法院可以邀請有關單位和個人從事協(xié)助工作。

4. 離婚財產申報制度

離婚財產申報制度在全國各地家事審判實踐中都有體現(xiàn)，它的適用范圍是離婚案件中任何一方請求處理夫妻共同財產，且雙方對夫妻共同財產的范圍有爭議的。一些法院還創(chuàng)設了離婚財產申報制度的實施細則，如廣東省中山市第一人民法院不僅在2013年5月首次試行“離婚財產申報”制度，而且還通過文件明確了“離婚財產申報”制度的適用原則、適用范圍、申報內容、逾期申報、虛假申報的法律后果等。

5. 判后回訪制度

為了家事案件能夠真正案結事了，很多法院的家事審判庭延伸家事審判內涵，在家事案件判決之后，積極走訪和了解當事人及其親屬的動態(tài)，延伸司法服務觸角。

6. 彈性審限制度

家事案件因需要進行全程調解、優(yōu)先調解，加之冷靜期、心理干預、輔導等舉措的運用，使得家事案件不能像普通民事訴訟案件那樣適用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審限制度，有必要留出足夠時間進行社會干預和情感修復。彈性審限制度在實踐中得到了大多數實行家事審判改革法院的采納和支持，并大都在法院自身規(guī)范性文件或工作舉措之中得以落實。

7. 離婚證明書制度

離婚證明書最早是從南京開始的，起因是2010年10月，一位網民在“南京網絡問政”上發(fā)帖，述說自己不得不出具離婚判決書，被迫暴露個人隱私的經歷。這一吐槽很快引起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的重視，并在對此進行調研后，順應民意，專門出臺了《關于為離婚案件當事人出具離婚證明書的若干意見(試行)》。(27)參見《南京中院試行“離婚證明書”制度》，載“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legal/2011-01/14/c_13691239.htm?id=elvdi，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10月15日。此后離婚證明書制度被多個法院采納，并進一步統(tǒng)一了離婚證明書的樣式，如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通過文件將離婚證明書予以明確，方便法院和當事人進行采納；馬鞍山市雨山區(qū)人民法院、徐州市云龍區(qū)人民法院等通過制作的專門離婚證明書滿足當事人的需求。

(四) 關于家事非訟程序的調研

我們在調研和訪談中發(fā)現(xiàn)，適用非訟程序審理的單純的家事非訟案件較為少見，傳統(tǒng)的家事非訟事件如宣告死亡、宣告失蹤、認定公民無民事行為能力、限制行為能力、認定財產無主等事件很少受到關注，案件的數量非常稀少。如徐州市銅山區(qū)人民法院2013—2015年三年受理和審理的家事非訟案件僅15件，其中認定無(限制)行為能力4件，宣告失蹤6件，宣告死亡4件，撤銷監(jiān)護人資格1件。連云港市東?？h人民法院適用非訟案件的比率為個位數，如2013年，宣告死亡收1件結1件；2014年無；2015年，認定行為能力收3件結1件，宣告死亡收4件結2件。

然而，一些新類型的家事非訟案件受到較高的關注，數量也在不斷增長中，如人身安全保護令案件，監(jiān)護人資格的確定、變更或撤銷案件等。

首先，關于人身安全保護令案件，此類案件是專門針對家庭暴力施暴人的一項臨時性措施，目的是保護受害人不再受到侵害。在2008年之前，法院沒有受理過此類案件，但從2008年開始，最高人民法院在全國選擇部分法院進行反家暴試點，試點法院可以發(fā)布“人身安全保護裁定”。隨著2016年3月1日《反家庭暴力法》的實施，該法中規(guī)定的“人身安全保護令”逐步取代了“人身安全保護裁定”，使得人身保護令案件成為一個獨立的程序案件，無須依賴離婚或其他家事案件的提起作為程序前提。從最高人民法院的統(tǒng)計數據看，2013年至2017年的五年間，全國法院共發(fā)出人身安全保護令2 154份，在施暴者和受害者之間筑起“隔離墻”，切實維護婦女、兒童、老年人、殘疾人的人身安全和人格尊嚴。(28)周強：《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18年)，載《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18年第4期。2018年，全國地方法院發(fā)出人身安全保護令1 589份。(29)周強：《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19年)，載《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19年第4期。2019年，全國地方法院簽發(fā)人身安全保護令2 004份。(30)周強：《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20年)，載《最高人民法院公報》2020年第4期。人身安全保護令簽發(fā)率提升，反映出受到家暴侵害的當事人維權意識不斷提升，也意味著法院處理此類家事案件的數量非常可觀。

其次，關于撤銷或剝奪父母監(jiān)護權案件，此類案件盡管數量不大，但每一件案件都具有典型性。全國首例撤銷父母監(jiān)護人資格案是徐州市銅山區(qū)人民法院在2014年受理，2015年審理并作出裁判的“小玲”案，該案因父親性侵未成年女兒、母親出走不管不問等原因，銅山區(qū)民政部門在區(qū)檢察機關的建議下，向法院申請撤銷父母作為孩子監(jiān)護人資格，銅山區(qū)人民法院支持了申請人的請求，撤銷被申請人邵某、王某對女兒小玲(化名)的監(jiān)護權，指定徐州市銅山區(qū)民政局為小玲的監(jiān)護人。(31)參見《全國首例父母雙雙被撤銷女兒監(jiān)護權案件判決》，載“中國法院網”，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5/02/id/1546258.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1月1日。2015年之后，類似的撤銷案件全國每年都有數十起。

最后，近年來，隨著老齡化時代的日益臨近，全國很多地方，尤其是大中城市的老齡化程度越來越高，由此引發(fā)申請宣告公民限制/無民事行為能力、申請確定監(jiān)護(尤其是成年人監(jiān)護)的案件越來越多。如根據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2019年《家事審判改革工作白皮書》顯示：2014—2018年，西城區(qū)人民法院家事案件收案17 096件，占比民事案件16%。前五大類案件分別是：離婚、繼承、申請宣告公民限制/無民事行為能力、離婚后財產和申請確定監(jiān)護。其中，涉行為能力和成年人監(jiān)護案件增幅顯著，2014年至2018年，行為能力案件量增長近3倍，監(jiān)護案件量增長近10倍。(32)參見前引，“北京法院網”文。

四、家事案件審判程序中依然存在的問題以及未來改革展望

盡管通過調研和梳理我國家事案件審判程序改革的景況，可以挖掘出諸多值得稱道的程序規(guī)范或做法，但仍存在法律依據不足、各地零星推進、各自為政等問題，難以進行進一步整合、歸總和提升。

(一) 家事案件訴訟程序中存在的問題概覽

從司法實踐來看，由于缺乏家事訴訟程序法的支撐，家事案件訴訟程序改革支離破碎。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 家事案件是否實行專屬管轄或特殊地域管轄？

從司法實踐來看，家事案件涉及多方面關系，其管轄如何直接涉及案件當事人的實體利益和程序利益。在我們的調研中，管轄問題似乎沒有成為重要而又突出的問題，也沒有法院或法官反映相關的困惑。但實際上，管轄不明或者不方便管轄時有發(fā)生，在涉外婚姻中，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給家事案件當事人帶來傷害。從域外立法看，多數國家為家事案件設立了專屬管轄制度。我們認為，家事訴訟管轄對于家事案件當事人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有必要進行合理規(guī)制，避免家事案件當事人陷入起訴不能或訴訟不方便之中。

2. 家事案件的范疇？家事訴訟案件與家事非訟案件如何界分？

客觀來說，家事案件的范疇，在實踐中有不同的表述，一種是實定法上的家事案件，即根據民事訴訟法涉及的家事案件類型、婚姻法及其司法解釋中規(guī)定可以向法院起訴的案件類型、反家暴法等法律中涉及的可以起訴的案件類型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案由的規(guī)定中列明的涉及家事案件的類型。另一種是學理層面的家事案件類型，包括家事訴訟案件、家事非訟案件、非典型的家事訴訟案件或家事非訟案件。

從審判方式改革實踐來看，法院關注的主要是實定法上的部分家事訴訟案件，對非訟案件關注較少，此其一。其二，對家事訴訟案件，也缺乏進一步的劃分和列舉，呈現(xiàn)比較粗放的樣態(tài)。其三，即便有一定的家事案件的分類，其分類邏輯也不甚明了，而僅僅是一種列舉。其四，家事訴訟案件和家事非訟案件是否需要界分？如何界分？實踐中，缺乏探索。

3. 家事案件適用的程序規(guī)范是否相通？家事訴訟案件與非訟案件能否合并或統(tǒng)合？如何合并或統(tǒng)合？

在實踐中，一些法院也強調家事案件的合并調解和合并裁判，如上海市金山區(qū)人民法院、山東武城縣人民法院皆有相應的規(guī)定，但這里仍有需要研究的問題，一是家事訴訟案件與非訟案件能否合并？如何合并？家事訴訟案件一般實行限制(有限)辯論主義或者協(xié)同主義，當事人對程序標的有一定的處分權，而家事非訟案件當事人對非訟案件沒有處分權。如果合并或者統(tǒng)合處理，其邏輯基礎何在？程序如何開展？程序法理如何適用？對此類問題，基本缺乏關注和探索。

4. 離婚訴訟是一個綜合性的訴訟，是否具有統(tǒng)一的程序規(guī)則和審理重點？

調研中發(fā)現(xiàn)，離婚訴訟占據家事案件的百分之七八十，因此，處理好離婚案件就是抓住了家事糾紛解決的“牛鼻子”，然而，各地關于離婚等家事訴訟的程序探索是否具有普適性？與家事糾紛的多元性、復雜性相比，實踐中的法院對家事案件審判程序的探索顯得相對簡單和單一，缺乏完整的理念向導和制度指引。(33)相關問題的論述，參見陳愛武：《家事訴訟程序：徘徊在制度理性與實踐理性之間》，載《江海學刊》2014年第2期。

5. 家事案件當事人的適格條件是否有特殊規(guī)定？

實踐中，這一問題可進一步拆分，比如是否需要實行嚴格的訴訟行為能力年齡和精神狀態(tài)要求？如未成年人“結婚”，乃至生子的，其有沒有起訴確認親子關系的主體資格？有沒有要求確定其監(jiān)護人資格或身份的訴訟權利或能力？在家事訴訟中，對于涉及未成年人的訴訟，他(她)能否親自參與庭審表述意愿？其陳述是否具有程序效力？ 等等。

6. 家事審判中如何體現(xiàn)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

盡管很多家事審判改革的試點法院將兒童利益最大化、兒童利益優(yōu)先或者未成年人特別保護等作為一項改革確立的家事審判原則，但真正關注兒童利益最大化保護的制度建設或程序機制還尚付闕如。多數情況下，涉及兒童利益的裁判，以法院認為的“兒童最大利益”，或者離婚夫妻的某一方認為的“兒童最大利益”為考量對象，缺乏兒童視角，更缺乏專業(yè)評估機制的跟進和追蹤，使得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在家事審判中被虛置或架空。

7. 家事審判中職權審理的范圍如何？

家事審判改革實踐中，多數法院確立職權審理原則，但職權審理的范圍、深度、廣度如何，似乎沒有明確呈現(xiàn)。如職權調查的范圍是什么？職權探知的范圍又是什么？以離婚案件為例。其一，當事人僅僅提出離婚，不對未成年子女的撫養(yǎng)和財產分割提出裁判要求，法院如何進行職權介入？其二，離婚案件中，當事人起訴離婚的事由，是否是法官職權調查的事項？其三，對于離婚訴訟中的夫妻財產查明，是否需要法院職權調查和介入？其四，對于離婚案件中涉及未成年子女由誰撫養(yǎng)監(jiān)護更為妥當合適這一事項，由誰來負責調查或舉證？如何調查？其五，離婚案件中，法官職權調查與當事人證明權的關系如何？

8. 職權審理背景下，家事案件中當事人的程序保障如何體現(xiàn)和實現(xiàn)？

家事案件的審理實行職權主義、職權探知主義，但不能因此減損當事人的程序權利，而應當遵循最低限度的程序保障。實踐中，家事案件當事人的程序權利如何保障尚存在諸多疑惑和問題，如調查員調查事實形成的調查報告，是否需要質證？當事人有無知情權、資料獲取權以及發(fā)表意見權？ 家事案件涉及第三人的，是否允許當事人主動申請參加訴訟？法院在知曉該第三人時，是否應當依職權主動通知第三人參加？如何保護案外第三人的程序利益和實體利益？這些都缺乏探索。

(二) 家事調解較為粗放，缺乏程序規(guī)范和技術支撐

家事案件多數是可以進行調解的事項，故在家事審判改革中，幾乎所有法院均將強化調解作為改革的一項重要舉措。然而，家事調解在實踐中依舊存在一定的問題需要關注。

1. 對家事調解缺乏完整的程序規(guī)范

從實踐看，很多法院在家事審判改革中，強調對家事案件施行調解，產生許多創(chuàng)新舉措，成效很大。然而隨著改革的深入，家事調解的軟肋不斷顯現(xiàn)，那就是缺乏程序支撐和制度支持，僅僅表現(xiàn)為一種工作方式或改革舉措，具有明顯的實用主義傾向。其后果是使得家事調解的發(fā)展受到外部因素或人們主觀重視程度的影響而發(fā)生變化。如受到法院考核機制、領導偏好、政策導向等諸多因素制約。家事調解還缺乏法治化、程序化、規(guī)范化，因此欠缺穩(wěn)定性、發(fā)展性和可預期性。

2. 缺乏家事調解的技術導引，調解方法和理念在低水平徘徊

強化調解是家事案件處理中永恒的主題，然而，我國的家事調解多年來一直淹沒在經驗型的民事調解之中，注重的是結果意義上的“案結事了”，至于調解的理念、過程、程序以及當事人對未來生活運營及態(tài)度等鮮有涉及，導致強制性調解(或稱壓制型)、包辦型調解(或稱家長型)、和稀泥型調解盛行。其實，家事調解既需要感性經驗主導的人性關懷和溫情提醒，更需要理性支撐的事理分析和程序保障，因此，家事調解在程序的推進中，需要先進的理念和專業(yè)的技術指引。

3. 與家事調解和家事訴訟相關的配套舉措缺乏制度性的財政支持

在家事審判改革實踐中，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家事訴訟和家事調解的功能價值，各地幾乎都進行了一些制度創(chuàng)新，形成了一些配套性機制或制度，如前已述及的家事調查員制度、社會觀護員制度、心理輔導或干預機制、多元調解機制、與社會協(xié)作聯(lián)動機制等。然而仔細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新舉措缺乏制度支撐，沒有形成規(guī)模效應，僅僅用于零星的試驗和裝點門面。如家事調查員、社會觀護員制度、心理輔導或干預員、兼職調解員是否有足夠的人力資源和費用支撐？如果沒有相應的支撐，可能這些舉措的作用顯效有限。

(三) 家事非訟程序，被遺忘的制度存在

從某種意義上說，家事非訟案件更值得關注，因為家事非訟程序涉及公民的身份利益、人格利益、財產利益、生命權、生存權保障以及未成年人、老人等家庭弱勢群體保護。但我們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家事非訟程序幾乎鮮有涉及，表現(xiàn)為，家事案件受案范圍的設定中沒有法院將家事非訟案件列入其中進行統(tǒng)籌規(guī)范，在家事案件程序方面，也都是針對家事訴訟案件進行的審判改革，很少有涉及家事非訟案件程序的改革。

此外，盡管部分非訟類家事案件(如保護令案件、監(jiān)護案件、認定行為能力案件等)數量在不斷增長中，但總體而言，在家事審判改革中，家事非訟程序沒有得到應有關注，很多法院或者法官認為這一程序可有可無、關系不大，致使家事非訟程序成為被遺忘的制度。

(四) 家事案件審判程序進一步改革的未來設想

如前所述，正因為家事訴訟、非訟程序缺位，所以在家事審判改革實踐中法官無所適從，同樣或類似的案件，各地法官認識分歧較大，裁判尺度不統(tǒng)一，嚴重侵蝕著家事裁判的公信力。家事案件審判程序的缺失和粗疏，還使得家事審判改革陷入了裹足不前的瓶頸期，改革很難進一步深化。甚至一些法院在“大部制”改革的浪潮中，把剛剛建立起來的家事專門化審判機構——家事審判庭或者少年家事審判庭——撤銷了，將家事和少年案件分別并入了民庭和刑庭，使得家事審判的獨特程序和理念被丟棄，倒退到了改革之前。

為了實現(xiàn)家事審判的特殊價值和功能，在家事審判改革已經取得的成效基礎上，有必要進行家事案件審判程序的制度建構，尤其在民法典出臺的背景下，制定家事程序法更具有緊迫的意義。

1. 民法典出臺對家事審判程序的影響

2020年5月28日，萬眾矚目、期待多年的民法典正式出臺，2021年1月1日起生效。民法典的出臺將對家事審判帶來諸多深刻的影響，因為民法典通過總則、婚姻家庭編、繼承編的規(guī)定，使得家事實體法律規(guī)范更加完善和科學，極大地滿足了家事案件“依法裁判”的需求。與此同時，民法典時代的到來，給家事審判改革帶來更多的挑戰(zhàn)。典型的問題是，民法典出臺了，家事審判中的家事程序怎么辦？反過來說，沒有家事程序法，民法典婚姻家庭編如何運轉？家事審判如何因應多元復雜的家事案件解決需求？如何回應家事當事人對法院的期待？如民法典第36條規(guī)定了申請“撤銷監(jiān)護人資格”的主體和條件，問題是，此類案件在審判實務中應當適用何種程序來進行審理和裁判？因為民事訴訟法中并沒有專門針對這一類型案件審判的特別程序，實體法中也沒有系統(tǒng)的程序規(guī)定，如何應對？此其一。其二，民法典第1051條規(guī)定了婚姻無效訴訟的條件和情形，問題是，婚姻無效訴訟適用何種程序？當事人應當如何列明？判決效力如何？此類身份關系的訴訟程序同樣是空白。其三，民法典第1073條分兩款對親子關系確認和否認的主體和條件進行了規(guī)定，那么適用的程序呢？親子關系確認或否認訴訟的證據和證明有著怎樣的要求？是否可以適用推定？是否可以強制進行血液DNA鑒定？程序保障有著怎樣的要求？等等。

家事實體法律規(guī)范和體系的完善，為家事審判的順利推進提供了較為充足的制度資源，但沒有家事程序法的配套，家事實體法的精神將難以在家事審判中予以體現(xiàn)或承載，不僅法官會感到無所適從，當事人也會因程序的缺失，陷入對家事審判的不信任或懷疑之中。因此，在家事審判改革進一步深化的當下，恰逢民法典出臺，二者共同昭示和呼吁家事訴訟程序法的出臺，因為民法典的實施需要它，家事當事人需要它，家事審判的法官需要它！換言之，出臺專門的家事訴訟程序法已經刻不容緩。從家事審判制度層面而言，家事實體法和家事程序法猶如鳥之兩翼、車之雙輪，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只有二者相結合，家事審判改革才能向縱深發(fā)展，才能推動我國家事審判制度的現(xiàn)代化。

2. 家事訴訟程序法的定位和特別原則

就家事訴訟程序的法律定位而言，域外有三種模式：一是德國式的“全面非訟化”模式，即將家事案件全面非訟化，用非訟程序處理所有家事案件，只有例外的情況下才準用訴訟程序；二是日本式的“兩分”模式，即出臺兩部家事程序法，分別是規(guī)范家事身份關系的訴訟程序和規(guī)范家事非訟案件的非訟程序，前者如日本《人事訴訟法》，后者如日本《家事事件程序法》；三是我國臺灣地區(qū)的“統(tǒng)合立法”模式，即將家事身份訴訟案件、家事非訟案件、家事財產訴訟案件以及家事調解案件等統(tǒng)合規(guī)定于一部法律之中，如臺灣地區(qū)的“家事案件法”。從我國當前家事審判實踐狀況和我國立法資源的現(xiàn)狀看，我國沒有家事案件非訟化的傳統(tǒng)，德國式家事程序法無法借鑒；對于日本的兩分模式立法，基于我國立法資源的緊張狀態(tài)，也不可取。相對而言，統(tǒng)合式的家事程序立法較為可行，既能滿足多樣化的家事案件審判之需求，又符合我國的解紛傳統(tǒng)，同時跟民事訴訟法也可以進行銜接或對接。

對于家事訴訟程序法的原則，因家事訴訟程序的特殊性質，決定了它必然具有不同于普通訴訟程序的基本原則，我們認為我國家事訴訟程序立法中確立的原則應當包括：職權審理原則、兒童利益特別保護原則、根據案件類型適用強制調解或禁止調解原則、不公開審理原則、家事紛爭全面解決原則、本人出庭原則等。

3. 家事訴訟立法之結構和基本內容

結合國外相關規(guī)定，我國家事訴訟程序至少應規(guī)定下列八個方面的內容。

一是立法的結構。在我們看來，既然家事案件呈現(xiàn)多元化樣態(tài)，家事訴訟程序不應當是一個單一的程序，而應當是一個綜合性程序，在其內部可以劃分為若干子程序。這些子程序包括：(1) 涉及身份關系的家事訴訟程序(人事訴訟程序)，此類程序案件的當事人之間具有訟爭性，但當事人對于程序標的并無處分權或者相對無處分權，如婚姻案件、親子案件、收養(yǎng)案件；(2) 家事調解程序，除了性質上不能調解的家事案件外，家事案件在審判之前應當進行調解，實行調解前置；(3) 涉及家事財產關系的民事訴訟程序，家事案件中的財產案件，本來應以一般財產權案件處理，但由于此類財產權案件與身份調整關系密切，且所應適用之程序法理亦與一般財產權案件未盡相同，故歸入家事案件，雖適用一般民事訴訟程序，但是在整個家事訴訟程序中統(tǒng)合加以運用；(4) 家事非訟程序，針對的是家事案件中較無訟爭性，而當事人或利害關系人對于程序標的無處分權限者；(5) 家事執(zhí)行程序，包括涉及生活費債權的執(zhí)行、探望權執(zhí)行、交付未成年子女的執(zhí)行等。二是管轄的特別規(guī)定。把家事訴訟管轄從一般管轄中分離出來，明確家事訴訟案件適用特殊地域管轄乃至專屬管轄原則，以便應對家事訴訟案件的特殊要求。三是家事訴訟當事人之特別規(guī)定。明確家事訴訟當事人之特別資格，并可以為家事訴訟中未成年人設立訴訟輔助人制度，保護未成年子女的程序利益和實體利益。四是關于起訴前的特別規(guī)定。對于離婚、解除收養(yǎng)關系以及家事領域的財產案件，域外立法多規(guī)定實行調解前置。我國也可以作此規(guī)定，并將其作為訴訟的要件之一。五是關于起訴之特別規(guī)定，包括訴之合并、變更、追加、提起反訴及附帶請求。借鑒域外規(guī)定，還可以確立婚姻案件訴訟的別訴禁止制度。六是裁判的效力。家事訴訟之判決通常具有對世效力，此點應在立法上明示，即家事訴訟之判決不僅對雙方當事人產生效力，而且其效力及于第三人。但對第三人應當給予相應的程序保障。七是家事案件審限的特別規(guī)定。對家事案件應當遵循當快則快、當緩則緩的原則，不一定完全依照民事訴訟法關于審限的限制，規(guī)定彈性的審限更符合家事案件的審理特點。因此，應當在立法中明確這一原則。八是家事案件執(zhí)行。家事執(zhí)行的案件主要包括離婚財產分割、贍養(yǎng)費、扶養(yǎng)費、撫育費、探視權、交出子女、遺產繼承等幾類情形，這類案件的執(zhí)行具有一般民事案件執(zhí)行所沒有的特點，為了謹慎應對家事執(zhí)行，域外有各種不同的舉措，如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qū)有“履行確?！敝贫?，法國立法設置了“特別程序”來保障生活費債權的執(zhí)行，美國則為家事案件執(zhí)行規(guī)定了多樣化的執(zhí)行措施。借鑒國外的相關規(guī)定和我國的執(zhí)行實踐，我們認為，為了實現(xiàn)家事案件特殊的價值目標，必須合理設計家事案件執(zhí)行的基本制度。

五、結 語

家事審判具有悠久的歷史，但其專門化卻是在近幾年才得到社會各界的重視和關注，家事審判專門化不僅需要實體法的支撐，更需要家事訴訟程序法的支持。從立法看，我國關于家事案件的程序規(guī)定較為簡陋，過去主要在婚姻法及其司法解釋之中，現(xiàn)在主要在民法典總則、婚姻家庭編和繼承編中。隨著我國經濟發(fā)展和社會轉型，婚姻家事糾紛數量激增，矛盾尖銳，現(xiàn)有的程序供給明顯不足，不僅難以滿足案件當事人對家事司法正義的需求，也給國家、社會帶來隱患和不安定因素。因此，對家事案件審判程序進行調研，探索建構家事案件訴訟程序的現(xiàn)實基礎和制度要素，具有積極意義。隨著家事審判改革的推進和深化，我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家事訴訟立法將被堂堂正正地列入國家立法計劃，家事訴訟法的春天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