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曄
去年秋天,我發(fā)了一個朋友圈,配圖是拍到的幾張野花野草,為了記錄備忘,我分行寫下它們的名字:青葙、鴨跖草、臭雞矢藤。不少朋友驚詫這些奇怪的名字,有人說不認識“葙”。小紅的評論讓我驚嘆:“青葙、鴨跖草、臭雞矢藤,這些相似又不相干的事物,是這個季節(jié)最后的語言,就像地上的水和天上的云,相互諳熟彼此的秘密,猶如此時的我胡言亂語,其實是在說給風聽。”
我回復她:“厲害,開口就是詩?!彼Υ穑骸昂詠y語,你說是詩?!睕]多久,她又發(fā)了修改過句子,加上了標題,是一首標準的清新小詩:
無題——致一位朋友:青葙/鴨跖草/臭雞矢藤/你把它們分成行/這些相似又不相干的事物/是這個季節(jié)最后的語言/就像地上的水和天上的云/相互諳熟彼此的秘密/猶如/此時的我/胡言亂語/其實是在說給風聽。
后來,我將此詩發(fā)給與小紅相識的同學老戈。他讀后評說:“她是個有詩性的人?!崩细曛形南诞厴I(yè),是一個對文字要求近乎苛刻的人,這樣的評價,在他那里,我以為是極高的。
小紅總說自己是個粗人,在我眼里,她卻是個血液中隱藏著詩意的高人。
“下車路過菜市場,看見這漂亮的紅蘿卜,買回家做蘿卜干,我橫著切它們,讓每一根白雪般的蘿卜兩頭都有紅色的印頭?!边@是去年冬天小紅發(fā)在朋友圈的文字。她從北京探望女兒回來,路上看到水靈靈的紅皮蘿卜,就買回家做蘿卜干。很多人切蘿卜都是縱向切條,不曾為了讓每根蘿卜條兩頭都帶有紅色而改變切法。我忍不住再次感慨小紅骨子里的詩性,不端著,也不裝,是煙火氣息里的自然流露,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看似平常,細品卻有深藏的詩性。
想起另一個人。幾年前和友人郊游,在一片菜地中看到鮮紅的月季花。我們很是驚奇,一路打聽,走到了種花人的家門口。門前的矮墻頭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月季。聽到我們的說話聲,門里走出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頭發(fā)花白,有些不修邊幅的樣子,我一時不相信會是這么一個人種了這些花。見我們喜歡他的花,男人很高興地給我們介紹。我們說:“人家的地里都種菜,你卻種花,有點不一樣呢。”他哈哈笑著說:“我喜歡花,便種了花?!蹦┝?,他說下次可以給我們送花,歡迎我們再來。
前不久,和友人再次經(jīng)過那個地方,突然想起那個喜歡種花的男人,扭頭,看見了蔥綠的菜地里有一片紅艷艷的月季花。莫名地,我有些小欣喜。友人也有些感慨。不過我們沒有再去他家,就讓花兒留在他身邊吧。
梅雨天閑翻書,讀到錢穆的一句話:“人類在謀生之上應該有一種愛美的生活,否則只算是他生命之夭折。”一時走神,父親的身影浮現(xiàn)在我眼前。
父親生在廣東潮州,祖父帶著伯父下南洋謀生,父親便跟著曾祖母在國內(nèi)讀書。抗戰(zhàn)時因為郵路阻隔,家里斷了經(jīng)濟來源,父親只能輟學去走街串巷做小商販,后來家里情況好轉(zhuǎn),他就復學重回課堂,高考后填志愿時,父親的理想就是到能看到雪花的地方讀大學。于是,他從潮汕平原到了江漢平原的武漢,畢業(yè)后在異鄉(xiāng)落地生根。
父親的詩性刻在了骨子里,也在不經(jīng)意間傳給了我們。初夏,湖北秭歸的倫晚橙子上市,我和孩子去購買,孩子特意挑了一些連枝并蒂的橙子,帶回家后擺在柜子上,說:“外公最喜歡把這種連枝橙子擺在電視機上作裝飾了?!蔽倚α?,真是高興孩子也擁有了一份生活中的詩性。
詩意的棲居一說似乎顯得老套,但能在喧囂的世界里,在庸常的生活中,保有一種內(nèi)心的安寧與和諧,始終帶著一份詩性詩心,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