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的散文有著濃郁的詩意和悲天憫人的赤子情懷。他的每篇散文作品都不長,一兩千字的篇幅,當然不是什么大散文,無法把宏大的歷史或文化囊括其中;他所記述的都是凡人的瑣細生活,卻字字句句入情入理、以小見大,其中包裹著的人生道理常常引人思緒翻滾。記得有詩人說過:“真正的詩人,在琢磨詩歌的同時,是會雕琢自己靈魂的?!敝斐捎褚灿幸黄⑽慕凶鳌稙殪`魂做一場瑜伽》。我想,朱成玉的散文寫作首先是對自己生活、情感和靈魂的清理、整頓與修煉。自然,他在引渡自己的同時,也引渡了其他一切樂于發(fā)現人生秘密和思索人生意義的人。散文寫作之于朱成玉的意義恐怕就在于此。(喬世華)
本期客座主編: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二級,魯迅文學院第29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曾獲全國報紙副刊作品編輯一等獎、冰心散文獎、中國報人散文獎。作品散見于 《新華文摘》 《中國作家》? 《小說選刊》 《散文》 《美文》《散文百家》《安徽文學》《四川文學》《天津文學》《紅豆》等多家報刊。多篇作品入選幾十種選本、中小學生讀物、中高考試題。出版有散文集《在城里放羊》《在時光中流浪》,報告文學《生命的紅舞鞋》《正義的溫暖》等數種。
胖嬸年輕的時候很苗條,是我們小鎮(zhèn)上公認的美人。直到如今,她也總是盡量把腰板挺得很直。這個老婦人在深秋的晚霞里騎著自行車,風吹開她的白發(fā),像一叢搖曳的白色的菊花。她的后車架上,一大捆蔥幸福地顫抖著。
她每天如此,好幾十年的光景匆匆而過。我在那簇飄揚的白發(fā)里,看到了她流逝的青春,遙想她第一次騎車來買菜的光景,羞赧的、不太熟練的,和小販們討價還價的技巧,都是她流逝的一部分。
中年以后,我才開始變得吝嗇起來,不忍心浪費一分一秒。因為我感受到了高爾基在《時鐘》里描繪的關于時間的流逝,在滴答滴答的聲音里,我們將被剝蝕得一無所有。這個不停地在流逝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
刮了一晚上的風,透過窗子的縫隙,發(fā)出“噓噓”的響聲。早晨醒來,風未停,看天空的白云,被風推著,走得很快。天空被風吹得更藍了,清朗朗的世界,是被風吹出來的。
推著割草機拾掇草坪的老園丁說,這個世界是草編的。
防汛指揮部的干部,指著滔滔的河水說,這個世界是水做的。
老木匠的倉庫里,堆放著很多新鮮的樹木的尸體,他正在尋求讓它們以另外的方式復活。他說,這個世界是木頭刻的。
他是個盲人,抱著母親,像一堆破棉絮包裹著另一堆破棉絮。他的母親,奄奄一息。母親照顧了他一輩子,而此刻,母親再也無法照顧他了。他摸到兩個雞蛋,摸到鍋,摸到水,摸到柴火,他企圖挽救他的母親,只能想到讓她吃東西。他心中的世界,是用墨汁潑出來的。
和這個盲人相反,畫家在調色板上,用五顏六色調合出絢爛的世界。
岳母罹患重病10年,每天需要大把大把地吃藥,周身彌漫著藥的味道,她的世界,是藥堆出來的。盡管如此,她依然毫不慌張,操心著兒女們各自的生活,運籌帷幄,指點江山。
冬天的時候,女兒在雪地里手舞足蹈,在她眼里,世界是雪堆出來的。
妻子喜歡在花海里拍照,她是眾多花瓣中的一瓣。面對那些美麗的花,才思敏捷的她竟然找不出更多的語言去形容。只說了句:這世界啊,是花兒圍出來的。
老人院里的老人們,有的白發(fā)飄飄,有的拄著拐棍,有的揣著絕癥。死亡已經變得稀松平常,就像他們口袋里的一塊手帕,不小心就掏了出來,擦一擦嘴邊淌下來的涎水,擦一擦自己墓碑上的遺像。有一位感覺自己大限將近,囑咐兒女們把裝老衣服備好,順帶著備好了足夠他在那個世界揮霍的紙錢。他說,這個世界是紙扎的。
不管這世界是什么做的,不可更改的是它在流逝,因為流逝,所以珍貴。我們怎樣去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就怎樣看我們。我們看世界如花,世界就以花香覆蓋我們;我們看世界如海,世界就以浪花的姿態(tài)撒歡給你看;我們看世界如深淵,世界就以陰冷的暗影步步尾隨;我們看世界如燈,世界就把所有的光熱集聚到太陽上面,并通過它回贈給我們。
作家王開嶺對“不懂珍惜當下”有個形象的比喻,說我們就像一位懵懂的天使,不斷地掏出衣兜的寶石,去換取巫婆手中的玻璃球。什么都在流逝,沒有什么是可以留住的,包括白天、黑夜。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流逝的過程里,像一只渺小的昆蟲,輕輕地咬住“當下”,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咬出月牙、咬出星子,咬出一小朵一小朵的美夢,鑲嵌到你的余生里。
胖嬸又一次騎車從我身邊飛過,晚霞作證,她唯一沒有流逝掉的是她的笑容,那是她的標簽。我記得,她曾舉著一條八爪魚,對我說:人啊,就得像它一樣,不管啥時候,都得張牙舞爪地去抱著你的日子。
朱成玉喜歡的書
書名:《正義者》
著者:阿爾貝·加繆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書
這部作品取材于一九○五年俄國社會革命黨的一個恐怖小組用炸彈炸死皇叔塞爾日大公的真實歷史事件。主人公卡利亞耶夫擔任投擲第一枚炸彈的任務,任務完成后被捕,寧死不屈,在一個寒冷的夜晚被吊死在絞刑架下。他原來的戀人多拉說:先走向謀殺,再走向絞刑架,這就是兩次付出生命?!拔覀兗颖陡冻隽舜鷥r”,加倍——多出自己生命本身的那一倍,就是永生,對人來說,也許是唯一的永生。
加繆的哲學里充斥著對于“荒誕”的闡述,在他的小說、戲劇、隨筆和論著中深刻地揭示出人在異己的世界中的孤獨、個人與自身的日益異化,以及罪惡和死亡的不可避免。但他在揭示出世界荒誕的同時卻并不絕望和頹喪,主張要在荒誕中奮起反抗,在絕望中堅持真理和正義。
年少時讀加繆的《正義者》,或許有些難懂。但我相信,只要你肯用心去讀,它會帶給你不一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