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沓沈耕夫老師的信,想起和他書信往來的日子。
認識沈耕夫老師,是我經(jīng)常在報刊上看到他的名字,讀到他一篇《誰為農(nóng)民寫首歌》的文章,此文征得萬余首詞曲。從此,沈耕夫,就成為我最崇拜的一個人。
和沈老師通信,緣于鹽阜大眾報社原群工部副主任王凱爾。一次,我在其辦公室,她邊幫我修改稿件邊對我說:“我給你沈耕夫老師的電話號碼,他是建湖縣中堡村人,是個地道的農(nóng)民作家,從事寫作40余年,許多作品在全國獲獎。如你寫作遇到難事,可請教他,他是一位熱心的長者,曾個人免費舉辦通訊員培訓班?!?/p>
回到家,我忐忑不安地拔通了沈老師電話。沒想到,他親切得就像熟人似的,“我從報刊上看到,大豐有兩個寫稿的,一個叫李建霞,一個叫李霞,不知是不是同一個人?”“不是,沈老師!”我激動地說……
三天后,收到沈老師寄來他出版的一本《耕夫之歌》,書中夾著沈老師的名片和一封信,令我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打開沈老師的信,如一股溫馨的春風撲面而來。“你和我碰到青年一樣求知欲望強烈,心情也較急,但你知道寫作既很容易也很難,并非三兩天就能掌握的,必須下功夫多讀、多寫、多思。你有高中文化底子很好,比我強,我共讀6年書,后來靠自學……有什么作品要我看看或修改的,可以寄來?!?/p>
于是,我立刻回信,一并將兩篇稿件寄給沈老師修正。
很快便收到回復。“你的作品和信件都認真讀了。顯然你的功底可以,通訊寫得不錯,但同時也暴露了一些不足,特別是細節(jié)采訪時有些缺失,通篇文章有些八股味(或叫學生腔)。希望今后再寫親情類的文稿一定抓住主人公的一些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情節(jié)去感動讀者,泛泛地議論或描述也能刊用,但讀者會不屑一顧。記住寫作兩個不重復,不重復別人,不重復自己。我對自己約法三章,開頭不雷同,不能無“在”不下筆,到外地講課我特別強調(diào)這件事。這和各人風格流派是兩碼事……”收到沈老師熱情真摯的來信,滿滿的感動。沈老師總能找出亮點,讓我信心倍增;指出不足,一針見血,讓我受益匪淺。
2002年6月15日,患有嚴重的肺氣腫、哮喘病的沈老師生病住院。我聞訊把剛從單位發(fā)我200元稿費匯給沈老師。哪知道沈老師收到后,立即來信:你的心意權(quán)當我收下了,現(xiàn)轉(zhuǎn)贈給你的孩子,給他們多買點課外書藉。你在逆境中那么困難還想著我這病老頭,甭說匯款來,就是在來信中給我兩句祝福語就足夠了”。沈老師坦誠善良,德才兼?zhèn)涞钠焚|(zhì)更令我終生受益。
當我聽說:“一個農(nóng)村婦女整天東奔西跑,不務正業(yè),能寫什么東西?”我也曾猶豫徬徨,一度消沉。沈老師得知后,及時寫信鼓勵我:“面對冷嘲熱諷,只有堅定信念,不懈努力,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別認為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一定把自己當著剛步出校門的學生,充滿激情,義無反顧投入到新聞寫作中去,定能成大器?!?/p>
沈老師說,一個人一旦有了知名度成了公眾人物,始終要具備敬畏之心,他是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深愛著生他養(yǎng)他的鹽阜大地這片熱土和它的主人。他在建湖坐三輪車或打的時常聽到不少人在議論,要找“沈耕夫”,有的是反映問題和利益關(guān)切,有的是想把子女交給他學寫作。他告訴他們:“沈耕夫”其實就是個病老頭,非常普通,并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神秘,如何如何有能耐。他介紹,曾跟他一起開筆會的石言、莫言、菇志鵑、賈平凹等文壇大腕一樣,他們相貌平平,但他們個個是胸藏文墨,腹有詩書。“你記住,厚積薄發(fā),方得水到渠成?!痹谏蚶蠋煹恼佌伣陶d下,我很快走出了陰影。
看到我寫的《搭車》散文后,沈老師指出,“《搭車》比《橋》遜色多了。望你能不斷充電吸納防止涸竭,知識也和倉庫里的儲物一樣,越搬越少。近日,我讀俄羅斯作家屠格涅夫散文選,簡直使我坐立不安。大師的語言可以說世上無雙,細節(jié)描寫非常入木。你要多看文學作品,還包括文藝作品,鄉(xiāng)村小演唱小曲藝,目的是豐富視野,充實自己?!?/p>
“記得中央電視臺青年歌手大賽,余秋雨評委提問許多與唱歌無關(guān)的文學知識,歷史典故,有些歌手認為余作家在故意顯擺自己的專業(yè)知識,而我則認為他做得非常對。如果一個歌手連話劇《茶館》《雷雨》的作者也不知道,對《黃河大合唱》《義勇軍進行曲》也茫然不知,這樣的歌手能算合格嗎?一句話,希望你趁年輕多學點、多寫點、關(guān)鍵在積累……” 這是沈老師寫給我的最后一封信。從2002年5月27日,到2003年1月30日,半年多收到沈老師8封信,這段時間,正是我農(nóng)田勞作16年后,不堪忍受生活的磨難,開始艱難地走上寫作路的起步階段。
之后,我們都是電話聯(lián)系。2004年冬天,我和文友相約一起前去探望病中的沈老師。他不顧凜冽的寒風,也不顧自己嚴重的哮喘病,大老遠就看見他站在路口等候我們。他衣著樸素,瘦削的臉上戴著老花眼鏡,眼鏡后面的眸子灼灼閃亮,閃著真知的灼見,短發(fā)根根豎立。誰知,這一次拜訪竟成了此生訣別。2005年3月3日,病魔無情,沈老師走完了六十五載春秋,離開了許多喜歡他的讀者、學生。
每次沈老師寄來的信,信封多用毛筆書寫,字跡平正溫潤,工整清秀。看到信封上李建霞老師收的字樣,我的心情總是為之一振,慚愧不已。
難以想象,病床上的沈老師,如何艱難地拿起筆,氣喘吁吁地寫來一封封數(shù)百也有數(shù)千字的心得和批閱信函。
為人低調(diào),正直重義的沈老師怎能不讓人肅然起敬。每封信后署名,不是農(nóng)民朋友沈耕夫,就是老朋友沈耕夫,或是沈耕夫,使人感到十分溫暖。記得我有一篇新聞獲得中國縣市報好新聞通訊類一等獎,沈老師打來祝賀電話,我感覺他的心情比我還激動。
多年以后,每當我遇到焦慮、困難,覺得自己難以支撐的時候,就會翻出沈老師的書信,一遍遍捧讀。我讀懂了堅強,也讀到了繼續(xù)在寫作路上前行的勇氣和力量。
我努力像沈老師一樣,將筆頭瞄準普通百姓,樂為百姓鼓與呼。使一個個面臨輟學的學生重返校園,使一對對瀕臨解散的家庭重歸于好,使一個個身患重癥的病人鼓起生活的勇氣。
像沈老師一樣講真話,吐真言。2016年,射陽突發(fā)“6.23”特大龍卷風冰雹災害,縣委宣傳部抽調(diào)我采寫“6.23”典型事跡,我從報呈的宣傳典型名單中發(fā)現(xiàn),海河鎮(zhèn)民政干事陳尚忠每天堅守抗災救災一線,無法顧及身患重癥的妻子,妻子理解他、支持他,將化療時間延遲到救災結(jié)束。而陳尚忠卻沒有獲得上榜表彰。憑著黨報通訊員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直言向與會領導建議,民政部門主要職責之一是抗災防災。這次搶險救災首當其沖,全員奮戰(zhàn)在救災一線,而陳尚忠干事的事跡可歌可泣,應該大力宣傳。
我的直言引起了縣領導的重視。經(jīng)過縣主要領導召集相關(guān)部門連夜會辦,當晚11點多鐘,我收到宣傳部領導信息,讓我采寫陳尚忠干事先進事跡。最終,鹽城市委、市政府對“6.23”特大龍卷風冰雹災害搶險救災有突出貢獻的陳尚忠授予“個人三等功?!?/p>
多年來的執(zhí)著追求寫作,讓我感受到文字的魅力,也收獲寫作的喜悅。因一篇《讀書改變命運 讀書成就夢想》征文獲獎,在江蘇省總工會舉辦的慶?!叭恕濒摺皶丬岳颉薄K女職工讀書節(jié)活動啟動儀式上,作為全省4名基層女職工代表作了交流發(fā)言。感恩與沈老師相遇,雖時光短暫,至誠的師生情卻似那涓涓細流,博厚悠遠。
今天,再讀沈老師的信件,往事歷歷,猶在昨天。沈老師,離開我們15年了,他引導了我走上寫作路,他的文人風范永遠留存心底,一生與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