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蓋頂
伽 藍
發(fā)光的院子熄滅以后
你仍然不能看見
仿佛天空并不存在
只剩下黑暗
銬住深不可測的時間
必須容忍自己
也變得漆黑
讓呼吸進入黑暗內部
承載消失的身體
天地這樣遼闊
從來都是一人來到
現(xiàn)場的黑暗發(fā)掘
然后,繁星
閃爍,一條大河翻卷
億萬顆孤獨的星體
你感覺自己又矮了
三分之一,而所有一切
將在這一刻填補你
失去的部分
西渡:從黑暗現(xiàn)場挖掘星空
當代詩中寫星空名氣最高的作品要數(shù)西川1985年的《在哈爾蓋仰望星空》,這首詩入選各種選集之多,甚至引起了作者的抗議。青藏高原上,“一個蠶豆般大小的火車站”上空的星空,讓詩人變成了“一個領取圣餐的孩子”。這是一個自然的、空間的、遠方的星空,以其神秘和永恒征服了詩人,也征服了讀者。
伽藍筆下的星空全然不同。這不是一個超越的、普遍的星空,而是一個具體的星空。這個具體體現(xiàn)在空間上。它是作者所居住的院子上方的星空,是一個被燈光、霧霾所埋葬的星空。在院子里的燈光熄滅之后,你依然看不到它。這樣一個星空,必須依賴人的發(fā)掘能力,而其前提是“必須容忍自己/也變得漆黑/讓呼吸進入黑暗內部”,直到讓自己的身體消失。只有這個時候,星空才向人顯現(xiàn):“繁星閃爍,一條大河翻卷”。這個具體也體現(xiàn)在時間上。什么時間?一個中年的時間。用作者自己的話說,這是“人生到了中途,前前后后都是一樣茫?!保枰恕坝靡话氲拿诨?,用一半的命去死”的時間。在這個時間里所看到的星空,當然不同于西川在二十郎當歲所看到的那個絕對的星空。這個時間是從死中去發(fā)現(xiàn)活,從無中去發(fā)現(xiàn)有,從黑暗中去發(fā)現(xiàn)光的時間。伽藍的“星空蓋頂”就是在這樣一個具體的時間和空間中向人顯現(xiàn)的星空。它當然是空間的,但這個空間容納了心理和經(jīng)驗,容納了霧霾,容納了人世各種各樣的臟。這個經(jīng)驗的星空不會把人變成領取圣餐的孩子,而是讓你“感覺自己又矮了三分之一”,并且“填補你失去的部分”。那個領取圣餐的孩子不曾失去過什么,也沒有多少可以失去,而這個在自家院子里眺望星空的人卻飽嘗失去的滋味,而且隨時面臨失去。因此,星空對他呈現(xiàn)了更為嚴重的價值,是把他從黑暗中挖掘出來的命運所系的事物。兩相比較,西川的詩分量就顯得輕了。我們要感謝伽藍,在三十多年之后,終于可以使我們忘掉西川那首著名的詩了。
從聲名來講,伽藍至今還完全是無名的;但從《星空蓋頂》和他的一系列優(yōu)秀詩作所體現(xiàn)的詩歌品質來講,伽藍完全可以置身于當代最優(yōu)秀的詩人之列,而且時間會證明,他比一些今日盛名的詩人更重要。